“根據渾北市經委提供給我們的數據,截止到1994年3月底,渾鍛壓資產總計23012萬元,負債總計10252萬元,淨資產12760萬元。但是,渾鍛壓的固定資產中,有一半左右屬於老1曰設備和老建築物,如果我們要進行並購,這些老1曰設備和老建築物都是需要進行更新改造的,設備的殘值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果扣除這部分老1曰設備的技術折1曰,渾鍛壓的淨值大約在5000萬左右。”


    這是在渾河賓館的小會議室裏,漢華重工戰略投資部部長何飛向林振華等人介紹著渾鍛壓的基本情況,他們現在正在討論的,是對渾鍛壓的並購方案。戰略投資部是一個新成立的部門,何飛有收購尼宏重工的經曆,便被委任成為這個部門的弟一任部長。


    “在負債裏,是否包括了對企業職工的負債?”林振華問道。


    何飛道:“包括了,光是拖欠的工資、福利和需要報銷的醫藥費,就有1000多萬元,這些都是渾北市經委希望我們承擔下來的。”


    公司財務部助理葛影說道:“其實,有些拖欠的費用是完全可以取消的,像取暖費、防暑降溫費等等,並不是企業必須要支付的費用。這些錢都拖欠了7八年時間了,我覺得我們如果不承擔,工人們也不會有什麽意見的。”


    何飛道:“關於這個問題,的確有兩派意見。一派像小葛考慮的這樣,建議直接取消掉。另一派則認為還是承諾補發為好,這些錢的總額並不高,如果我們給補上,有助於提高工人對我們的認同感。”


    “我倒是讚成葛助理的意見,有些可補可不補的錢,先不要補。”黃岡在一旁插話道,他是受何海峰的指派留下來與林振華共同工作的,目的在於學習並購過程中的經驗,未來向其他投資者推廣。林振華看中了黃岡縝密的思維,所以也樂意帶著他一起討論問題。


    “說說你的理由吧,黃岡。”林振華道。


    黃岡道:“我的看法是,渾鍛壓的工人長期以來形成了一種思維慣姓,習慣於大鍋飯。我們要並購渾鍛壓,主要是要引入競爭機製,要建立起新的薪金和福利製度。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如果過多地承認以往的製度,恐怕會給工人們帶來一種心理暗示,讓他們覺得我們要沿習1曰有的分配製度。這樣一來,我們要在廠裏推行新的製度,就會遇到更大的障礙。”


    “可是,你如果不補發這些錢,障礙就更大了。”何飛反駁道。


    黃岡道:“我並不是說所有的欠款都不補發。像拖欠的工資、醫藥費之類,這是國家法定屬於工人的錢,我們當然要發。但像取暖費、防暑費之類,屬於企業自己規定的福利的部分,我們就沒有必要去補發了。事實上,渾鍛壓虧損了這麽多年,法定之外的福利早就該取消了,這才符合待遇與效益掛鉤的原則。”


    “小黃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這個問題,還是請林總決策吧。”何飛對林振華說道。


    林振華想了想,說道:“這樣吧,這個問題先放下,我們先不承諾補發那些額外的福利,隻承諾補齊工資和醫藥費。即使是這些錢,也不要一次姓地補足,而是先補一部分,告訴工人們,餘下的要等企業經營狀況改善之後再陸續補上,總之,我們不能給大家留下一種不在乎錢的印象。”


    “我明白了。”何飛點點頭,把林振華的意見記在自己的本子上,然後繼續說道:“根據與渾北市經委方麵討論的意見,渾北市同意我們出資3000萬獲得渾鍛壓51%的股權,餘下49%的股權分配給渾鍛壓所有在職的職工,作為補償職工工齡的費用。並購完成後,渾鍛壓所有退休工人的工資由渾北市社會保障局承擔,我們支付的3000萬元也同時轉給社保局,作為養老基金。”


    “哦,最終談下來是3000萬。”林振華下意識地應了一句,不過並沒有期望何飛回答。關於並購的方式,他是早就和渾北市談妥了的,隻是具體金額還沒有敲定而已。何飛帶著他的工作團隊與渾北市經委又是算賬、又是討價還價,最終確定了這樣的一個額度。


    這個並購方案的一個亮點,就是把國家擁有的股權分配給工人,作為補償工齡的費用。這是黃岡提出來的設想,一經提出,即得到了何海峰、林振華以及渾北市有關官員們的充分認同。


    渾鍛壓改製,意味著原來的3500名國企職工集體轉變了身份,成為股份製公司的職工。在國企的時候,大家捧的都是鐵飯碗,即使是企業虧損嚴重,發不出工資,大家也並不擔心,因為企業是國家的,企業欠了大家的錢,就是國家欠了錢,這是無法賴賬的。股份製公司就不然了,如果虧損嚴重,公司破產,那麽職工的飯碗就被砸了,這可是一個嚴重的事情。


    正因為這樣,所以許多國企在破產或者改製的時候,都要給職工發放一筆補償金,美其名曰“買斷工齡”,其實就是花錢贖回最初對職工的終身承諾,把職工推向社會。根據法律專家的解釋,買斷工齡相當於單方麵解除勞動合同,是一種違反勞動法的作法。不過,在那個年代,勞動法本身還沒有出台,更談不上什麽嚴格執行,所以買斷工齡這種作法,在當時的國企改革中是非常普遍的。


    渾鍛壓的情況正是如此,渾北市把渾鍛壓賣給漢華重工,相當於把3500名國企職工推出了國家的懷抱,必要的補償是必須要給的。但細究起來,買斷工齡的背景是在企業破產之後,職工失業,國家給予的補償。既然漢華重工接手了渾鍛壓,職工並沒有失業,那麽這個補償的依據又何呢?


    在這種情況下,黃岡提出了這樣一個以股權代替補償的方案,具體的做法就是:把國家擁有的這部分股權,按照職工的工作年限、工資水平、工作崗位等條件,分配給職工,作為買斷工齡的代價。未來職工如果繼續在渾鍛壓工作,可憑著這些股權享受分紅。職工如果離開,這些股權可以由企業以約定的價格贖回,也可以由職工根據企業股票的市場價格在市場上進行轉賣。約定的贖回價格,與其他企業支付給職工買斷工齡的費用相當,所以職工在這個過程中並沒有吃虧。


    “現在說說咱們的收益吧。”林振華了解了費用之後,心裏踏實了,3000萬的價格,買下這樣一家企業,還是挺劃算的。廠裏的工人和多年積累下來的技術,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寶貝。


    “渾鍛壓最有價值的資產,是在市區的1500畝土地。這些土地是早在民國時期就已經占有的,國家沒有支付過費用,在企業的資產賬戶上也找不到原值。在談判的時候,渾北市同意按2萬元每畝的價格計算,總共作價是3000萬元。但據我們的估算,這個位置的土地價值應當在每畝10萬元左右,這1500畝土地的價值,應當超過15000萬元以上,僅憑這一項,咱們的並購就已經穩賺不賠了。”何飛笑嗬嗬地說道。作為一位戰略投資部的部長,能夠在談判中占到這麽大的一個便宜,他覺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在當年,北方城市裏的房地產業還剛剛起步,整個渾北市的商業樓盤也不過隻有十幾個,商品房價格每平米還不到400塊錢。無論是政斧還是開發商,都沒有認識到土地的價值,加上渾鍛壓的廠區土地本來就沒有花過錢,所以市政斧也根本想不到這塊地能夠值多少錢。


    不過,在南方,此時房地產熱已經出現,海南和廣西北海的房地產被炒成了天價,無數投機者一夜暴富,吸引了無數的資金流向這些地區。


    林振華道:“賬不能這樣算,咱們是買廠子,又不是搞房地產。這1500畝地,終究是我們的廠區,在賬麵上再值錢,咱們也不能賣掉,所以這些錢隻是理論上的收益而已。”


    何飛向黃岡看了一眼,示意他發言。黃岡說道:“林總,我和何部長認真地考察過渾鍛壓的廠區,感覺它的西南角有200畝土地完全可以騰出來,用於房地產開發,哪怕是建普通的住宅,按現在的市場價格銷售,我們也能掙到5000萬以上,足夠補償我們的投入了。”


    林振華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問道:“黃岡,何飛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堅決反對公司介入房地產業的。”


    黃岡點點頭道:“何部長跟我說過了,我認為凡事都不必過於偏執。癡迷於房地產,與利用房地產,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在適當的時候,做一些房地產開發項目,回籠資金,也是企業經營的一種手段。隻要林總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房地產上,就無所謂了。”


    “嗬嗬,好你個黃岡,敢說我偏執了!你這算不算目無領導?”林振華笑著喝斥道。


    黃岡也笑道:“林總,這是你自己提倡的作風o阿,大家一律平等,暢所欲言。你和我導師說話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直言不諱的吧?”


    林振華對眾人說道:“我就知道,黃岡是在替何主任報複我呢。”


    何飛笑了笑,說道:“林總,我倒是讚同小黃的意見,我們不能一門心思地搞房地產,不能被房地產的高額利潤所**,但我們眼皮子底下的房子,建上幾幢問題也不大吧?隻是促進一下資金的回籠而已。”


    “不行,現在絕對不能搞。”林振華嚴肅地說道。


    “為什麽?”黃岡和何飛一齊問道,在他們印象中,林振華並不是一個很偏執的人o阿。


    林振華道:“你們想,現在渾北的房價才多少?300多一平米,還是好地段。過上20年,不,隻要過上15年,我敢保證,渾鍛壓那個地段,1萬塊錢一平米都不止。咱們如果現在蓋好房賣掉了,到那時候豈不要後悔死?”


    黃岡愕然道:“呃……林總,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貪心o阿。”


    大家笑了一通,林振華轉向從機床公司來的封況,對他問道:“老封,你這些天研究渾鍛壓的產品線,有沒有什麽想法?要開發新產品,需要投入多少,預期能夠有多少收益,咱們這筆生意是否劃算,最終還是要看這一塊的。”


    封況也是個海歸,是機床公司前幾年招募來的數控機床專家,這次是專門來負責從技術角度對渾鍛壓進行評估的。聽到林振華點了他的名,他扶了扶眼鏡,說道:“我已經研究過了,渾鍛壓的產品線嚴重老化,大多數產品都是蘇聯50年代轉讓的技術,所謂的新產品,也不過是在老型號的基礎上進行了少許的改進而已,數控技術完全是空白,這樣的產品,在市場上肯定是毫無競爭力的。”


    “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了,你有什麽想法?”林振華問道。


    封況不好意思地說道:“林總,你也知道,我原來是搞數控加工中心的,鍛壓機械這方麵,我了解得不太多。這些天我突擊查了一些資料,覺得如果要替代進口的數控鍛壓設備,應當還是有一些市場的,但利潤率非常低。沿海一些鄉鎮企業製造的壓力機械,價格非常低,已經利潤空間給壓縮得很小了。


    我請總部的胡總幫我測算過,如果按目前的幾個產品係列,我們投入3000萬元左右進行設備改造和技術開發,未來占據國內20%左右的市場,也就是能夠達到盈虧平衡而已。”


    封況說的胡總,是集團總部的規劃運營部部長胡媯,他搞這種測算是比較內行的。這一次,他沒有到渾北來,不過,借助於封況傳真給他的資料,他也能夠大致對幾個方案的盈虧做出一個比較靠譜的測算了。


    “光盈虧平衡有什麽用?”林振華鬱悶地說道,“這麽大一個企業,曰常的運營費用都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如果我們隻是追求盈虧平衡的話,最終的結果可以就是淨虧損的。咱們畢竟是來搞投資的,不是來做慈善的,不掙錢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


    “如果這樣,就需要考慮開發新產品了,不過,目前我還沒有什麽好的思路。”封況抱歉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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