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華,謝謝你還能請我喝茶啊。”金建波悠悠地說道。


    這是在南都建軍廣場旁邊新開的茶館裏,金建波與林振華隔著小茶桌,麵對麵坐著。桌子上擺著一套精美的茶具,杯子裏的茶水散發著沁人的芳香。


    由於受了沈佳樂的委托,林振華從南美一回來,便專程來到南都,約金建波相見。他聽沈佳樂說到,金建波出獄之後,暫時住在南都的一個親戚家裏。其實,金建波過去在江實電的房子也還空著,但他自覺無臉回去見昔曰的同事,因此便隻能寄居在別人的家裏。


    林振華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笑著說道:“建波,我這一段一直都在外麵跑,剛剛聽說你……沒事了。多年的朋友了,總得請你坐一坐的。”


    慶祝某人刑滿釋放,為某人出獄接風洗塵……這種話聽起來挺別扭的,所以林振華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了。幸好金建波也不傻,大家意思表達到了就可以了。


    “七年了,從高牆裏走出來,真是恍如隔世啊。走在南都的街上,我都不適應了。”金建波道。


    “怎麽不適應了?”


    “高樓多了,車子多了,女同誌穿的少了,還有……手機,我發現很多人都用上手機了,我記得過去誰有一個大哥大,那可是很神氣的。”金建波述說著自己這些天的見聞,他倒也不擔心林振華會不會笑話他。


    “是嗎?”林振華微微愣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了:“也許我們天天看著,沒什麽感覺吧。”


    其實,在1995年,南都街上拿手機的人還真是沒幾個,根本無法與林振華穿越前的21世紀相比。但對於在80年代就入獄的金建波來說,這已經是很震撼的景象了。他呆在監獄裏的這幾年,也恰逢中國經濟走過低穀,開始發力的時期,即使是像南都這種內地城市,也是一年一個新氣象的。


    “洞中方數曰,世上已千年,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可惜啊,我沒有能夠親身經曆這些變化。”金建波依然在發著感慨。


    金建波的朋友圈子不算窄,但他入獄之後,原來的狗肉朋友就大多散去了,他這一次出獄之後,雖然也有少數幾個朋友來看過他,但金建波覺得和他們根本找不到什麽共同語言,所以往往話不投機,說上幾句就散了。倒是今天林振華一約他,他就趕緊過來了,在他心目中,能夠理解他的情懷的,隻有林振華一人而已。


    “建波,你現在出來了,對於未來有什麽打算嗎?”林振華把話頭引入了正題。


    金建波反問道:“振華,你專程來找我,是不是想給我介紹工作機會?”


    林振華又笑了,他發現金建波其實是一個挺聰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意圖了。


    “建波,我是受人之托。”


    “我知道,是小沈求你的吧?”金建波說道,“小沈是個善良的人,我對不起她。”


    “現在就不必說這個了,她也是希望你有一個好的歸宿。”林振華道。


    “對了,振華,我倒想起另外一件事。當年為了幫我退賠贓款,小沈向你借過兩萬塊錢,你沒忘記吧?”金建波突然提起了舊事。


    林振華道:“這事已經過去了,佳樂後來已經還了我錢了。”


    林振華這話倒不是撒謊,沈佳樂到漢華重工之後,工資水平高了,她存了幾年的錢之後,終於還清了借林振華的兩萬塊錢。她用來還債的錢,都是她自己掙的,沒有用方延武的工資。在這個問題上,方延武也沒有勉強,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替沈佳樂出了這筆錢,她會覺得別扭的。


    金建波搖搖頭道:“不行,這錢不該由她來還。是我欠下的錢,她隻是幫我借而已。不過,我現在說這個也沒用,我現在也拿不出錢來還你。振華,你記住這一點,隻要我金建波還活著,這兩萬塊錢我就一定會連本帶利地還你。”


    “呃……好吧,我記著賬就是了。”林振華隻好妥協了。他知道金建波是一個好麵子的人,自己欠了債,讓一個離了婚的前妻替自己還錢,這是金建波所不能忍受的。不過,也正因為金建波還有這樣的誌氣,林振華覺得他還有救。如果金建波蹲了幾年監獄之後就一蹶不振了,林振華反而懶得扶他一把了。


    “建波,還錢的事情先不急,我覺得你還是應當找一份工作來做吧。”林振華道。


    “振華,你對我有什麽安排嗎?我想聽聽看。”金建波麵含微笑地問道。


    林振華忽然覺得對金建波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覺,過去的金建波麵上顯得很圓滑,骨子裏藏著一些盛氣淩人的傲氣。如今的金建波說話變得直率了許多,但內心的那種浮躁卻看不到了,這也許就是幾年鐵窗生涯對人的改造吧。


    林振華說道:“你有技術,而且也有在江實電的管理經驗。你當初在廠子裏搞的那些規章製度,我後來也看到過,做得還是非常不錯的。所以,我覺得你完全勝任一個中型企業的中高層管理職位。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聘你到東北的渾北市去接手一家廠子,是一家搞焊接設備的企業,你在專業方麵也是了解的。我想請你當廠長助理,現在的廠長是我們此前派去的,能力方麵不是太強。”


    關於安置金建波這件事,林振華在此前專門和項哲等幾位高管討論過,還征求了當年的江實電、如今的漢華製冷設備公司的副總經理葉元才的意見。葉元才對金建波的評價倒是比較客觀,認為這個人本質不壞,能力也還不錯,隻要用得好,應當是能夠發揮作用的。


    項哲對金建波不太了解,但他綜合分析了一些資料之後,也認可了林振華打算使用金建波的建議。漢華去年在東北收購了10家機械企業,目前正缺管理人才。金建波因貪腐而入獄,很大程度上是受牛北生的牽連,林振華和項哲都相信,他的本質還是不錯的。


    林振華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原以為金建波會有所心動,孰料對方連個磕絆都沒打,便斷然地拒絕了:


    “不,振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還是想自己去做點事情。”


    “建波,其實你如果願意去的話,反而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林振華少不得就得換一種勸人的方式了。有時候你給別人好處,別人不好意思接受。但如果你告訴對方說這是在幫自己的忙,對方就能夠答應了。


    林振華的這一套在金建波身上沒有起作用,他搖搖頭道:“振華,你不用安慰我。老實說吧,我對自己的能力還有一些自信。我相信,我如果真的接受了你的委托,給我一個工廠,我知恥而後勇,努力幹上幾年,讓一個廠子扭虧為盈,應當是不成問題的。過去江實電所以搞不好,主要是牛北生太混蛋了,但凡換一個清廉一點的領導,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林振華奇怪地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願意接受我的安排呢?”


    金建波自嘲地笑笑,說道:“也許是麵子在作怪吧。振華,如果我說我一直都對你不服氣,想和你比一比,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你……呃,幾年前,你跟我說過的。”林振華道。這是金建波剛入獄的時候,林振華去監獄裏看他,金建波親口對林振華說的。


    金建波道:“我有這樣一段入獄的經曆,這一輩子已經算是毀了。對於我來說,富貴也罷,臉麵也罷,都不重要了。不過,我還剩下一點點好勝心,所以,我想用我剩下的生命,來滿足一下自己的這最後一點願望,給自己一個交代,你懂嗎?”


    “又懂,又不懂。”林振華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知道你打算怎麽做。”


    “我想自己去闖一闖。如果闖贏了,能夠做出一番事業,我也算對得起自己的一生了。如果失敗了,我也認了。”


    “你想自己創業?”林振華大致明白金建波的想法了。


    如果金建波接受了林振華的幫助,到東北的某個廠子去當個廠長助理,哪怕做得再好,也不過是借了林振華的平台,而且仍然位居林振華之下,這樣的成績,對於金建波來說,不過是一塊雞肋。但如果自己創業,萬一遇到好的機會,他也許可以一飛衝天,至少不必說自己是靠著林振華的幫助才成功的。


    金建波一方麵視林振華為自己唯一能夠傾訴理想的朋友,另一方麵又將其作為自己競爭的對象。這也難怪,如果林振華不是一個值得他去超越的對象,他自然也不會認為林振華值得做他的朋友了。


    人心,有時候真的是很奇怪的。


    “現在倒是一個創業的年代,不過,機會多,競爭壓力也大。現在是全民經商的年代,每年有數百家新企業出現,也有數百萬家新企業關門。建波,你如果想創業的話,還是要考慮到失敗的可能的。”林振華隻能是旁敲側擊地勸說金建波了。


    金建波道:“我想好了,我不會去和國內的那些農民企業家競爭的,我想出國去,到海外去淘金。現在中國企業出國淘金的不多,我相信我能夠抓住機會的。”


    “出國!去哪?”林振華驚異地問道。


    “非洲!”金建波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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