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聖安娜是距離漢華公司在穆通的礦區僅3公裏遠的一個居民點,早在70年代末,穆通鐵礦最早進行開采的時候,就有從全國各地招募來的礦工陸續來到這裏居住。他們在鐵礦上工作,在小鎮上生活,娶妻生子,逐漸使小鎮變得熱鬧起來。


    漢華礦區目前雇傭的礦工,有很多人就是聖安娜鎮老一代礦工的後代。他們從小生活在這裏,子繼父業,又當上了礦工,繼續守著這座采之不盡的礦山謀生。


    由於前些年國際鐵礦石市場上的供過於求,以及玻利維亞惡劣的交通條件限製,穆通鐵礦的發展一直都不盡人意。小鎮上的年輕人失業率很高,勉強能夠在礦上找到一份工作的那些人,薪水也非常微薄。在南美這個地方,貧困總是與犯罪相生相隨的,一些生活無著的年輕人陸續加入了各種犯罪團夥,有些甚至被裹脅著遠赴他鄉去當雇傭兵,替走私、販毒團夥賣命。


    林振華一行,現在就走在聖安娜鎮的小街道上,滿眼看到的都是歪歪斜斜的木板房、如萬國旗一般晾曬著的破舊衣物,還有髒兮兮的孩子們。在稍遠一些地方,一群群叼著煙,站沒站相的年輕人斜倚在圍牆邊,冷冷地看著他們這一群不速之客。


    “林總,你怕嗎?”充當西班牙語翻譯的姑娘崔琳枚小聲地對林振華問道。


    “還好吧,咱們是來慰問工人的,他們應當不會對我們有什麽不軌的動作吧?”林振華答道。話雖這樣說,他的心裏還是有點覺得沒譜,工人階級是可靠的,但這南美的工人階級……會不會有點桔生淮北的意思呢?


    帶路的是一位名叫平托的本地人,是礦上的一個低層管理人員。他雖然也響應工會的號召參加了罷工,但卻沒有站到公司的對立麵上。據他自己說,他是支持公司的決定的,但工會要求罷工,他也不能拒絕,所以就隻好罷工了。現在公司的大老板來了,讓他幫忙帶路去看望老礦工,他當然是義不容辭地跑過來了。


    平托把林振華一行帶到了一處破舊的房子前,示意他們停下,然後自己走上前,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位身材高大、滿臉皺紋的老人走了出來。看到門外站了一群人,尤其是其中大多數都是亞洲人,他似乎有些吃驚。平托連忙上前,向他嘀咕了一陣,老人這才抬起眼,上下打量著領頭的林振華,目光中多少有些狐疑之意。


    “奧拉!”林振華笑吟吟地走上前去,對老人說道。


    聽到這句生硬的西班牙語問候,老人的眼睛一亮,神色明顯柔和了許多,他點點頭,回應道:“奧拉。”


    崔琳玫不失時機地湊上前,用西班牙語對老人說道:“請問,你是古斯曼先生吧?這位是我們中國漢華重工集團的董事長林振華先生,他是專門從中國飛過來了解穆通鐵礦的事情的,他非常希望能夠和像您這樣了解鐵礦的先生聊一聊,請問可以嗎?”


    這位老人的名字正是叫古斯曼,聽到崔琳玫的介紹,他又點了點頭,說道:“那就請吧。”


    一行人隨著老人進了他家,這是一座頗有些年頭的木板房,屋裏擺著的電冰箱、電視機等物件看起來都已經非常陳舊了,估計怎麽也得是老人自己成家的時候添置的,能夠一直使用到今天,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誇獎一下那些家電廠商的產品質量過硬了。


    “請坐吧,各位。”古斯曼招呼著眾人坐下,然後問道:“你們喝點什麽?”


    “隨便吧。”林振華答道,他實在想不出這樣窮的一個家庭還能夠拿出什麽待客的飲料。


    古斯曼不知從什麽地方拎來了一把咖啡壺,給眾人各倒上了一杯咖啡,同時還拿來了一些方塊糖,讓大家自己往咖啡裏添加。林振華不禁想起了過去國內那些破產企業裏的下崗工人們,他們不管經濟多困難,家裏來了客人的時候,還是會想辦法找到一些待客的食品的,人窮不能丟麵子,這是工人特有的自尊。


    “林先生,我已經不是礦上的工人了,你到我這裏來,想了解一些什麽呢?”


    古斯曼給大家倒完咖啡後,自己找了一個凳子坐下,習慣姓地掏出煙盒,一邊往外拿著煙,一邊對林振華問道。


    林振華微微一笑,從自己兜裏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支,遞到古斯曼的麵前,說道:“抽我的吧,嚐嚐我們的中國煙。”


    古斯曼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他把自己的煙盒放下,接過林振華遞過去的煙,又就著林振華打著的打火機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向林振華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讓林振華自己也抽。


    林振華把手裏的煙盒直接放到古斯曼的麵前,擺擺手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會吸煙,這盒煙是專門送給您的。”


    “謝謝。”古斯曼從林振華的這些舉動中感覺到了對方的善意,他說道:“你想知道什麽,就直接問吧,不必客氣。”


    林振華道:“我聽平托先生說,您是穆通鐵礦最早的一批礦工,對於礦上的事情了解得非常多,所以我想向您了解一下這座鐵礦的曆史,您可以向我介紹一下嗎?”


    “好的。”古斯曼道。


    接下來,他便開始講述從他最初到穆通鐵礦來直至現在整個鐵礦的情況。從他的敘述中,林振華了解到,穆通鐵礦自被發現以來,先後有七八個國家的數十家企業染指,僅古斯曼自己,就曾經先後為美國、法國、巴西以及玻利維亞當地的雇主工作過。所有這些礦主都是帶著撈一把就走的心態,不願意對礦區進行大規模的投入,更談不上對工人給予什麽幫助。


    由於雇主對工人苛刻,工人們便不得不自己組織起來維權。工會與資方的對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了,這期間的經過可謂驚心動魄,而且充滿著血腥的味道。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這話真是太對了。”林振華喃喃地說道。


    古斯曼聽到林振華說話,便停住了嘴,把目光投向崔琳玫。崔琳玫看了林振華一眼,猶豫著是否應當把林振華自言自語的這句話翻譯給古斯曼聽。林振華笑了笑,對崔琳玫點了點頭,崔琳玫於是便用西班牙語把林振華的話向古斯曼說了一遍。


    “這句話太有道理了。”古斯曼讚道,“礦主們都說,工會是破壞生產的,但他們不懂得,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對礦工太苛刻,工會怎麽可能去和他們做對?”


    “可是,古斯曼先生,您知道最近工會組織的針對我們的罷工嗎?”林振華問道。


    古斯曼麵有為難之色,他說道:“我聽說了,我的小兒子就在礦上工作,他向我說起過這件事情。這個小鎮上的男人都是你們礦上的雇員,我怎麽會不知道他們罷工的事情呢?”


    “那麽,您認為我們的管理製度對於工人來說太嚴格了嗎?”林振華繼續問道。


    古斯曼搖搖頭道:“這個我就不太了解了。不過,林先生,你是第一個用西班牙語向我打招呼的外國礦主,這一點讓我覺得你和他們可能不太一樣。”


    林振華啞然失笑,看來自己教給趙勇群的這一招,還真有點作用。其實會用西班牙語向別人說一句“你好”,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關鍵在於這種態度顯示出了你願意承認對方的文化,這就使大家有了平等對話的基礎。玻利維亞是個窮國,越是這樣的國家,自尊心越是脆弱,你的一言一行,在人家的眼裏都會被解釋成對別人的尊重或者歧視的。


    如此看來,古斯曼老人願意讓他們進自己的家,給他們倒咖啡,還有向他們詳細介紹鐵礦的曆史,都是起源於林振華的這一句問候。這樣的問候,實在是惠而不費啊。


    “古斯曼先生,我們中國也是一個發展中國家,是一個窮國。我小的時候,家裏連電視和冰箱都沒有,不光是我家裏沒有,我們整個工廠所有的人家都沒有。”林振華說道。


    “不過,我聽說中國這些年變得非常富裕了,我們這個鎮子上有些人從蘇克雷帶回來的中國貨,看起來非常精美,比巴西貨要好多了。”古斯曼說道。


    蘇克雷是玻利維亞的首都,聽古斯曼話裏的這個意思,中國貨是隻有在首都才能買到的,而且還被當成高檔商品。小地方的工人對外麵的世界沒有多少了解,他們判斷一個國家貧富的依據,就是來自於這個國家的商品屬於什麽檔次。


    林振華道:“的確,中國這些年比過去稍微富裕一些了,不過我們的富裕,也都是靠著艱苦的勞動換來的。如今,我們來到穆通,也是為了和玻利維亞人一起創造富裕生活。我們開采這裏的鐵礦,運回中國去用於生產,創造中國的富裕生活,同時,我們也會在這個過程中,讓玻利維亞變得富裕起來。”


    古斯曼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所有到穆通來采礦的人,都是看中了這裏的鐵礦。他們把礦石運走了,留給我們的隻是貧窮。你看到聖安娜鎮沒有,我剛來的時候,這裏還是一個美麗的小鎮,雖然不富裕,但至少環境是很優美的。而現在呢,人滿為患,到處都很髒,這都是因為這個礦山的緣故。”


    “這是我們的失誤。”林振華誠懇地說道,“古斯曼先生,請原諒我們的疏忽。我們的本意,是希望能夠在開采鐵礦的過程中,讓礦工們過上富裕和舒適的生活。不過,前一段時間我們一心趕進度,忽略了對礦工生活的改善,讓您這樣的老人失望了。”


    “改善生活?什麽意思?”古斯曼詫異地問道。


    林振華從一名隨從那裏拿過一張圖紙,在小茶幾上攤開,指給古斯曼看:“古斯曼先生,您看,這是我們最初做的鐵礦規劃。除了礦區和道路之外,我們還打算把鐵礦周圍的這幾十個小鎮都改造成礦區的衛星城。在這些衛星城裏,將會建設大量的樓房,作為工人們的住宅,還有,我們會建設大型的超市、電影院、酒吧,總之,所有在大城市裏有的東西,我們這裏都會有的。”


    “你說的都是真的?”古斯曼的眼睛裏閃著光芒,誰不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夠生活在一個繁榮的城鎮裏,誰又不希望自己的後代能夠過上富裕的生活?隻是,眼前這位中國人說的話,能讓人相信嗎?


    “我說的全是真的。”林振華看著古斯曼的眼睛,篤定地說道。


    林振華還真的沒有撒謊,在漢華對穆通鐵礦的開發計劃中,的確有建設若幹座“工人新村”的內容。漢華拿到的是25年的開采權,這可不是一錘子買賣,隻好把工人安置好,才有可能保證礦山的長遠發展。漢華本來也不是那種黑心腸的企業,在國內經營的時候,給工人的待遇就非常好,出了國,這種傳統也是不會改變的。


    其實,建設工人住宅區的成本並沒有多大,穆通鐵礦周圍荒地甚多,建房子不需要支付高昂的拆遷費用,僅僅建安成本一項,對於投資高達幾十億美元的鐵礦來說,實在是九牛一毛。打個比方說,礦區使用的150噸運礦車,光是一輛車的價格,就夠在聖安娜這樣的小鎮建起一大幢住宅樓了。


    在此前,礦業公司這邊的確是忽略了這件事情,這一方麵是因為急著要讓鐵礦早曰投產,緩解國內鐵礦石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麵則的的確確是因為這些礦工都是玻利維亞人,公司裏的中方高管們和工人之間缺乏感情上的聯係,改善工人生活這樣的事情,說放也就放下了。


    朱鐵軍對林振華的一番教訓,讓林振華開始重新反思公司的海外策略,認識到應當像對待本國工人一樣對待外籍職工,這個原則不僅要在穆通鐵礦執行,而且也需要在所有的海外公司執行。


    林振華這次派出的各支工作組,任務就是向礦工們宣講公司將要推出的員工福利,讓他們對於前途產生出期望,對公司產生出主人翁責任感。這就有點像當年紅軍發動群眾的方式,到了一個地方之後,二話不說,先打土豪分田地,把吃的喝的送到農民手裏了,民心自然也就皈依過來了。


    朱鐵軍說得對,要論搞群眾工作,卡內拉斯那樣的小混混豈能是中國人的對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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