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園內現場擺桌審案,凡有要說的都上前如實訴說。


    眾人隻顧你擁我擠湊趣熱鬧,事發前哪注意那麽多。要說看到最多的就是金戈麵露怒色,手捏一塊扯碎的衣襟立在顧娘娘身後,那時顧娘娘已經朝欄雕撲去了……


    喏,她手上還拿著證物呐。


    有的甚至還看到金戈把手伸到了顧娘娘的背後,顧娘娘本來穩住了一下,哪知金戈突然向前一步,顧娘娘突然就向前撲了去……


    眾說紛紜,從進入湖心亭前至顧嬪最後落水各說不一,但有一段絕對是相同的,那就是以上那一處。


    皇後述敘比較客觀,但那一段仍然與大家所述相差無幾。


    皇上端坐在上首,龍顏不善。湖心亭的人仍然忙進忙出,端出的水全是血紅,一條條的白布拿進去,再拿出來時成了紅色。


    女人們嚇得麵無血色,嘴唇直打哆嗦,甚至不敢多看。


    金戈筆直的跪在皇上麵前,手裏還是捏著衣襟,不辯駁不屈服。


    太醫來報,說顧嬪仍然昏迷呼吸羸弱,但生命無礙。不過以後要落下病根,撞到亭欄引起小產,之後又掉進冰冷的湖水裏受了寒氣,傷了身體,怕以後不能再孕了。


    皇上命人把顧嬪送回宮好生調養,再命人把金戈押進天牢,連同成魚裸燕壁月休花四人一起。今日天色已晚,擇日再審。


    入夜,金戈躺在潮濕陰暗的天牢,對呻吟和慘叫聲充耳不聞。


    醜醫來看她,與此同時成魚四人被提去審問。


    金戈追了幾步扒著牢門看著四人,四人分別拉過她冷涼的手握了握,有輕有重。金戈氤氳的看著四人拖著腳鐐離去,禁不住一陣心酸。


    “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他們可是男人。”


    金戈不語,靜靜的坐到醜醫麵前,由著他捏著紅腫的手腕把脈。把完脈,再幫她處理扭傷。


    一直以來,金戈總能不知不覺的感受到醜醫身上的熟悉感。此時此刻慘白的月光印在他臉上,雖麵無表情,卻讓她看到了久違的親切和祥和。


    咬咬牙,金戈輕聲問醜醫他們倆是否在哪裏見過。


    醜醫頭也不抬,回答:“當然見過,哪天不見上一兩麵的。”


    唉!金戈歎氣:好像他們都沒變,就她一個人變了,變得多愁善感追憶過往了。


    “你說”,金戈收回手,望著那方小窗幽幽問,“他會不會怪我。”


    醜醫收好東西,自顧自的放下高挽的袖子,說:“抬頭三尺有神明,問心無愧。”


    搖搖頭,金戈的麵上有幾分落寂,幾許悲傷,覺得醜醫這話有些自欺欺人。


    “你不明白,他還沒聞到這滿世界的花香,還沒見到這溫暖的陽光就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卻眼睜睜看著他消失,救不了。”


    醜醫停下動作,眸中莫測一閃而過,蹙了眉看著金戈問:“你說的是誰?”


    金戈苦笑,迎著醜醫的目光回答:“那個孩子,未出世的孩子”。


    語畢轉頭又看著那方小窗:“他也該有個孩子了。”有了孩子,江山社稷就有了接班人;有了孩子,她的孩子也就保得住了。


    “會有的”。醜醫自然的挨著金戈坐下,親手拭去了她臉上的眼淚。


    他的手溫暖,他的話柔和,讓金戈很安心。望著他那真誠而憐憫的目光,恍惚中有個熟悉的身影在金戈眼前交替。淚水又流了下來,金戈衝著醜醫猛點頭,最後破涕而笑:“謝謝你的勸慰。”


    醜醫眼中有了笑意,甚為少見。


    “我應該謝謝你才是,你的堅強,你的善良,你的忍耐在尋常女子身上是尋不到的,你的家人會為你驕傲。”


    這麽一通說話,金戈心情好了不少,擦幹淚水,似笑非笑的看著醜醫道:“你說得對。”


    醜醫……


    禦書房的燭火沒有往日明亮,窗外秋風蕭蕭,襯得房內越發的晦暗,皇上倒剪雙手望著窗上隱約印出的枯瘦枝丫發怔。燭火燃了好長一節,突然“劈啪”一聲跳起幾點星火,接著又暗了暗。


    “你們可看清楚了?”


    “回皇上,遊園時並無異常,各宮娘娘們說的不外乎都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時不時對個對子。


    後來累了,薑妃和胥妃提出上湖心亭休息,這時顧娘娘才挑起與大宮女的言語衝突。”


    皇上拎起了眉峰,轉身看向成魚,問:“可注意其它。”


    成魚四人一字兒排開垂手立在皇上麵前,皆搖了搖頭說:“屬下都仔細觀察過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表現出異常。”


    沉沉歎了口氣,捏捏了眉頭,皇上話語中有幾許疲憊:“繼續”。


    四人將今日遊園之事一一道來,詳細到誰是什麽臉色,誰說了什麽,誰又做了什麽。


    “屬下四人剛選好位置,就見大宮女直直的撞向亭欄,幸好大宮女用手護著才不至於傷到自己。”


    “嗯”,皇上略點頭,良久緩緩道,“想她定能保護住自己的。”


    成魚四人互看了一眼,又道:“後來屬下們分站亭內四角,視線毫無阻擋。


    當時大宮女離顧娘娘最近,因急著護娘娘,卻沒注意到她身後一個穿著小宮女服的人搶先她一步,借著旁人的阻擋運了幾分內力推了顧娘娘一把。”


    “可看清那人?”皇上身形一頓,眼中閃過晦暗,似是想到了什麽。


    “回皇上,屬下們無能,並沒看清。那人動作看似一般,卻奇快,怕是與羞花不相上下。”


    “哦——”皇上拖長了音調,有了幾分興趣,“什麽時候朕的後宮來了這麽一號人物,是不是朕放得太鬆了。”


    “皇上”,壁月向前一步,道,“屬下們從沒在宮內見過此人,昨日也是第一次看到,很是陌生。再者依屬下之見,那人可能戴了麵皮,恐怕不是女子。”


    於是,四人又將近月餘遊走各宮得到的情況匯報給皇上。


    皇上一字不漏的聽了個仔細,深邃的雙眼看著壁月,簡單利落的吐出一個字:“說”。


    “此人推了顧娘娘乘亂逃走,屬下跟著他從冷宮外的偏門出了宮,又混出了城外,沒走多遠那人突然倒下。


    屬下本欲向前查看,斜刺裏突然竄出幾人扛著他就跑了,獨留下一人一直候在原地。為防打草驚蛇,屬下沒有冒然前往,又返回了宮裏。”


    皇上臉色晦暗莫名,在燭光的映照下有幾分冷冽:“好,很好,明目張膽的把手伸到了後宮。”


    “此人對內宮極熟悉。冷宮到偏門還有一段距離,那裏常年雜草叢生,小路縱橫交錯,他竟能準確無誤的一直到達偏門,屬下都不曾這樣熟悉。”


    壁月說完,頓了一會兒便退回原地,靜靜的等著皇上沉思。


    好一陣皇上才抬起頭,問:“金戈怎樣了?”


    四人同時一愣,這完全和剛才說的話題不搭邊嘛。四人眼神交流,最後決定幹脆不語。


    皇上等了半晌沒聽到回話,不由得抬頭詢問,見四人神色不虞,便有些煩燥,揮揮手道:“罷了,讓醜醫過來。”


    祼燕聞聲出去,轉眼間又進了禦書房,後麵跟著醜醫。皇上微微一哂,繼而狠狠瞪了幾人一眼。


    眾人無視,醜醫上前便道:“回皇上的話,金戈怒極攻心又無處發泄,隻好吐了一口自己的血來消消氣。”


    幾人嘴角抽搐,訕訕的看著醜醫麵無表情的臉。


    “你要不把你那醜麵具給朕撕了,朕定要同金戈一樣‘消消氣’。”


    “不勞皇上掛記,臣自己來。”說話間,醜醫已將那張相貌醜陋的臉皮給撕了下來,同時人又高了幾分。


    皇上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前去抓花那張還是平淡無奇的臉——他到底在臉上弄了幾層皮。


    呃,天子無力,轉念又開始佩服此人的易容術和忍術,讓親近的都無法查覺。


    嗯。改天朕一定著手選幾個好苗子跟他學學,免得這門隱術給失傳了。


    “皇上選的好苗子什麽時候來,屬下最近挺忙。”


    得,真是君臣一心,皇上想什麽他便說什麽,好兆頭。


    “嗯,是得多找幾個人給朕分憂,朕也累得茶飯不思,戈兒手法不錯,待會兒找她按按。”


    身材挺拔的男子欲說什麽,終是閉了嘴不再言語。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皇上說完話後突感無奈,隻得坐回書桌,耐著性子看著幾人。


    醜醫沉思良久,覺得天子更不易,何必給他添堵不是。


    當初皇上找到自己苦口婆心,論天下論政道論百姓。自己答應誓死跟隨卻死活不願入仕,皇上卻對自己信之任之,從不假以辭色。


    思及此,醜醫不由得婉言道:“皇上,你也不必太過勞心,現在隻是開始。金戈她很好,就是內疚沒救下皇子。隻是……”


    隻是向天下慌稱她有身孕,便已是毀了她一生。


    皇上的眼神暗了下去,有些疲憊的仰靠在紅木椅上,他當然明白醜醫的言下之意。


    “你們也知道情勢不容,就快被引出洞了,朕怎能輕易放棄。”


    房內的人覺得很壓抑,畢竟這個犧牲太大了,不但是天家血脈的一條鮮活無辜的生命,還是一個女孩一生的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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