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這裏正說著話,那邊徐青卻已帶了人挑了食盒過來。及至碗盞排定,酒菜放好,徐青等人退下之後,百裏肇才自淡淡開口道:“嶽堯,沅真——從前也一樣隻是她身邊的丫鬟!”


    嶽堯為之一梗,但很快便又辯駁道:“沅真與她怎能一樣!沅真……她雖名為丫鬟,其實等如廣逸……”他想說沅真即便是丫鬟,亦是南越廣逸王府的丫鬟,一身所學,更得廣逸王真傳,與杜若這等普通丫鬟又豈可一概而論。然而話到一半,他卻猛然意識到,遠黛與沅真的身份,百裏肇與他固然心中明白,但若胡亂的宣之於口,卻仍大有不妥之處。


    大周、南越二分天下,已有近二百年,雖因二國邊境各有隱患的緣故,這些年來,二國少有衝突,麵上看來,更是一片和樂融融。然而這些,說到底,都隻是一個表麵現象而已。


    南越如何,暫且不提,然而大周這邊,卻是無一日不提防著南越,更無一日不想著天下一統,即便是在狄人進犯的最緊要關頭,也不敢稍稍調動鎮於南境的大軍。


    而如今百裏肇身中之毒已被確認出自南越,嶽堯更有理由相信,南越對大周,也是一直虎視眈眈的。


    事實上,百裏肇所以落到這個地步,也正是因為他太過耀眼、也太過強勢,他在北境立下的赫赫戰功,在使南越感受到他的威脅的同時,也讓他們開始擔心,若有一日,百裏肇登基,兵鋒所向,掃平北狄之後,會否揮師南下,一舉擊破已然維係了數百年的南北並峙之勢。


    即使這隻是其中的一種可能,南越也是不能坐視不理。


    嶽堯這話·雖然隻說了一半,然百裏肇又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後,他淡淡應道:“這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見嶽堯麵上頗有不以為然之色,百裏肇終究又補充了一句:“我想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嶽堯自然是明白的,事實上,與沅真相處的愈多,他便愈能覺出遠黛的不凡。這女子,看似漠然,仿佛什麽也不被她放在心裏·然而隻從沅真,乃至前數日忽然出現的雲裳二女,便知她的手中,定然有著一股暗藏的勢力。不過在得知了遠黛的身份後,嶽堯對於這些便也並不覺得如何意外了。廣逸王,那可是南越先帝最為寵愛,隻差一步便能登上越帝寶座之人。


    不期然的歎了口氣,嶽堯忽然道:“我有時候會想·其實王爺與廣逸王倒是不無相似之處!”


    百裏肇不答,事實上,這一點·他早已想到了,也根本無需嶽堯提醒。“他是他,我是我!”良久,百裏肇才自淡淡開口:“我與他,注定隻會有這一小段相似之處!”


    不願多說這種讓人心中抑鬱的話題,嶽堯哈哈一笑,換上了一種輕鬆的調侃語氣:“若論起來,廣逸王與王爺竟可算得是翁婿呢!”


    俊雅麵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百裏肇點頭道:“來日若有機會,我倒有心往南越郢都憑吊一回這位廣逸王!”這麽說著的時候·百裏肇的腦海之中不期然的便浮現出了遠黛的影子。


    愈多了解遠黛一分,他便愈想見一見這位撫育遠黛成人的廣逸王,即使注定緣吝一麵,他也仍想去看一看這位廣逸王生前曾生活過的地方。


    隻因那個地方,其實也正是遠黛長大的地方!


    既知遠黛因著他先前的安排而心中不快,百裏肇自也不會早早過去澄懷居自討沒趣。與嶽堯在菡萏亭飲過一回酒·百裏肇徑回書房,小憩醒後,又在書房消磨了半日時光,眼看西頭晚霞如火,斜陽將落,這才喚了徐青推了他過去澄懷居。


    他這一路進去,早有文屏等人早迎了出來見禮。百裏肇不見遠黛出來,心中不覺詫異,微微抬手示意徐青且等一等,而後問道:“王妃呢?”


    麵色微微一僵,好半日,文屏才勉強道:“王妃······王妃午憩起來,便說身上有些不自在,這會兒正歪在炕上歇著!還望······還望王爺恕罪則個!”


    她這一番話說的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百裏肇又豈能看不出來。墨眉微微一挑,百裏肇倒也並不說破,隻點頭道:“可曾請了禦醫過來看視?”


    文屏心中本就懼怕百裏肇,勉強說了那一番話已覺心虛無比,這會兒再聽得百裏肇這話,心虛之外更連雙腿都覺有些發軟:“小···…王妃……粗通醫理……這……這個……”


    百裏肇見她臉色都泛了白,說話更不利索,沒來由的竟忽然想起了嶽堯適才所言:沅真與她怎能一樺但他很快便收斂了有些紛亂的心思,淡淡的“嗯”了一聲


    見他似無責怪之意,文屏倒不由大大的鬆了口氣,一顆心也放了一半,忙又稟道:“王妃已令翠衣在西廳備好了晚飯,還請王爺移駕!”百裏肇倒也無心為難於她,當即點頭應了。


    及至用過飯再回正房之時,進屋便見遠黛正自懶懶的靠在炕上,漫不經心的翻看著手中的一本冊子。聽得聲音,她便抬眼看了過來,卻是動也不曾動一動,隻揚眉道:“王爺來了!這會兒我身子不快,還請王爺恕我失禮!”


    文屏幾個聽得這話語氣不對,哪裏還敢多留,紛紛的退了下去。


    百裏肇早知遠黛今兒必不會給自己好臉看,但他人既來了,便早做好了準備,聽了這話也隻一笑:“你我夫妻,些些俗禮,本無須太過拘泥!”


    遠黛聽得輕哼一聲,卻道:“王爺這麽說,我可是不敢當呢!”口中說著不敢當,人卻是紋風不動的坐著,看向百裏肇的眸中更是全無畏懼之意。


    失笑的搖了搖頭,百裏肇慢慢推動輪椅,挪到炕邊,自若問道:“還在生氣?”


    輕嗤一聲,遠黛冷淡道:“王爺言重了!莫說這‘還在,二字,便是這“生氣”一說,我便不知從何而起呢?”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之下,卻更是怨氣衝天。莫說是百裏肇,便是她自己,也頗有所感。沒好氣的將手中書卷隨意一塞,遠黛徑自的閉上雙眸,不去看他。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裏肇溫和道:“既不舒服,可吃藥了嗎?”


    眉梢稍稍一動,遠黛平淡道:“有勞王爺掛心!不過是藥三分毒,這藥,不到吃的時候,還是不吃的好!左右我也不過是些心病,倘或無人招惹,不過片刻也就好了!”


    見她這麽有一句堵一句,倒讓百裏肇頗有無從下手之感。說起來,他這一生,各樣場麵也委實是見了不少了,但若說哄女人,那今兒這次可當真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微微遲疑片刻,百裏肇終於還是決定轉開話題:“今兒嶽堯同我說起一事,倒讓我很有些為難。但細細一想,又覺這事其實也可算是好事,便想著與你商量商量,隻不知你意下如何?”


    對於百裏肇口中的所謂好事,遠黛卻是全無興趣,雙眸微闔的淡淡應道:“王爺既覺是好事,那必然便是一樁好事,又何必還要來問我?”


    百裏肇笑笑:“隻因這樁好事關係到你身邊之人,故而卻是非得與你商量的!”


    鴉羽般的長睫微微顫動了幾下,遠黛終於輕輕一撩眼皮,掃了一眼百裏肇:“我記得,早些日子,我便曾同王爺說過,沅真從前雖是我身邊的丫鬟,但如今卻早不是了。她的事兒,也隻由得她自己做主,我也是無能為力的!”想來想去,遠黛也想不到除卻沅真而外,百裏肇還能有什麽既可稱得是好事,卻又偏偏與她身邊之人有關的。


    隻是她雖一口回絕了百裏肇的要求,心中卻仍不免有些詫異。據她看來,沅真對嶽堯雖未必到了情深似海的地步,但若說全無好感,卻也不至於。一瞬之間,千頭萬緒盡數滑過遠黛心中,以至於她甚至已下了決心,打算要抽個時間同沅真好好談一談有關嶽堯之事。


    然而她的心思卻明顯的轉錯了方向,隻因百裏肇已自搖頭清清楚楚的說道:“遠黛,我要說的,並不是沅真…···而是杜若!”


    “杜若?”遠黛失聲的叫了出來,意外已讓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這會兒正有心狠狠敲打敲打百裏肇,讓他再不敢這麽不問過自己便隨意處置事情:“你想說什麽?”不曾稍有遲疑的坐直了身子,遠黛麵上的神色卻已沒了先前的冷淡與漠不在意,而換上了一種明明白白的質問。


    隻看她的神色,百裏肇便知,蔣之事,怕遠比他自己想要的更要複雜許多。


    “前幾日,嶽堯一時多嘴,無意將杜若與初雨容貌相似之事透露了給蔣知道!”


    眸中不自覺的掠過一絲怒色,遠黛冷冷道:“想來嶽總管近來是太閑了些,或是王爺給嶽總管的月例銀子太過微薄,以致他無以為生,竟想著要改行去做媒婆了?”


    不意她言辭竟會如此刻薄,墨眉微擰之下,百裏肇道:“嶽堯亦是一片好意,你又何須如此!細說起來,蔣如今乃是北境總兵官,論身份地位,在大周也算是頂尖兒……”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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