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沐浴完了,遠黛仍沒有回綠楊苑的打算。從浴房出來,她一路緩步而行,渾然不曾理會不時偷眼窺視於她的青兒。這個丫頭,在第一眼見著她真麵的時候,神色就有些發怔,這個許時辰,卻已偷看了她十餘次了。對青兒兩個覷破自己真麵一事,遠黛也並不擔心,沅真既敢遣了青兒過來伏侍他們,那青兒就必是可信任之人,沅真辦事,素來是極穩妥的。


    許是昨夜太過縱情的緣故,才剛走了數十步,遠黛便覺腰腿酸軟,微蹙了眉,她隨意的在橋欄上坐下,同時抬手輕輕捶打了幾下後腰位置。青兒見著,忙上前笑道:“太太若是累了,何不回屋歇歇去!今兒太陽大,久在外頭走,不免曬得頭暈!”


    聽她這麽一說,遠黛倒想起一事來,因問道:“你們東家住在哪兒?帶我過去,我有話要問一問她!”雖然早不是遠黛身邊的丫鬟了,沅真卻仍不習慣被人稱之為小姐,因此無論在平京還是姑蘇,宅院裏頭的下人大多隨鋪裏的夥計一起稱呼她為東家。


    青兒聞聲,忙點頭笑道:“我們東家就住在西頭伴月閣中,我領太太過去!”一麵說著,已上前一步,攙了遠黛往西麵走去。江南園林,曲徑通幽、亭榭廊檻,宛轉其間,占地雖不甚大,但一路走了下來,卻自然予人咫尺山林、方寸山水之趣。


    遠黛自綠楊苑一路而行,卻是足足費了頓飯時間,方才到了伴月閣。伴月閣,乃是一座二層小樓,小樓臨水而立,雖不大,卻自飛簷高翹,精致玲瓏,與周邊之景渾然一體,更有相得益彰之妙。二人過來時候,伴月閣恰有人出來,一眼瞧見二人,忙上前行禮。


    青兒見著她,則是笑道:“姐姐來的倒巧!這位便是這次同東家一道過來姑蘇遊玩的白家太太了!”說著,便又向遠黛道:“太太,她叫環兒,一直在伴月閣伺候!”


    環兒看著十八九歲年紀,生得肌膚如雪,個頭雖不甚高,卻自穠纖合宜,卻也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她雖早猜出了遠黛的身份,但青兒不說,她也不好冒昧,這會兒得了青兒這話,便忙上來,重又見了禮,且道:“太太可是來尋我們東家的,東家這會兒正在屋裏,我領太太過去吧!”言畢自然往後退了一步,請了遠黛進那伴月閣。


    對於“太太”這個稱呼,遠黛聽著著實有些不大順耳,然這個稱呼乃是百裏肇的意思,她也不好在這等小事上同他爭執,隻得捏著鼻子應下了這個讓她一聽便不由想起陸夫人的稱呼來。環兒引著遠黛二人進了伴月閣,才剛進了月亮門,沅真便已匆匆的迎了上來。


    遠黛倒沒想到她來的這麽快,當下訝然笑道:“你倒消息靈通!”


    沅真一麵行禮一麵笑道:“才剛我正站在樓上窗前,恰恰見你過來,便忙下來迎你了!”


    遠黛聞聲,這才釋然笑道:“原來如此!”一麵說著,卻自轉向青兒道:“你且過去綠楊苑,將我過來伴月閣的事兒同老爺說一聲兒,隻說我晚些自會回去,讓他不必等我用午飯!”青兒趕忙應著,便退了下去。打發走了青兒,遠黛便攜了沅真的手,一路進了小樓。


    樓內的擺設,是一如既往的清新雅致,沒有太多的繁瑣的裝飾,小節處卻自顯風骨,一應擺設卻也頗合遠黛的心意。一進了屋子,遠黛也懶待多說,便忙在一邊的貴妃榻上歪了。


    沅真早覺出遠黛的不對,這會兒見她如此,倒不免笑了起來,很是自然的走上前來,一麵伸手為遠黛按揉腰腿,一麵卻詫異問道:“小姐今兒這是怎麽了?”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卻不由的遠黛不暈生雙靨,輕咳了一聲後,她岔開話題道:“那件事兒,你對他說了沒有?”她本沒打算這麽快就說起這事來,然沅真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說到了昨夜之事上來,無奈之餘,遠黛也隻有很快的岔開提起了嶽堯。


    這話一出,卻是正中了沅真的要害,神色一僵之後,沅真苦笑的沒有答話。隻這片刻的當兒,環兒卻已捧了新沏的茶送來,一眼見著沅真在為遠黛捶腿捏腰,她的麵上頓然現出詫異之色來,看向遠黛的眼神之中,更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


    沅真自然察覺到了環兒的驚詫,但卻並不覺得有對環兒解釋的必要,隻朝她擺了擺手,命她放下茶盞退下。環兒不敢多言,將兩盞茶擱在幾上,匆匆退了下去。


    遠黛徐舒了一口氣,笑著製止了沅真的舉動:“你如今也是個當家之人了,怎麽也不在丫頭麵前顧些體麵?我看那環兒一臉吃驚,險些便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沅真聽得笑了出來:“若無小姐,又豈有我今日的體麵!小姐若說這話,可不是要逼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嗎?”很顯然的,話題隻要不牽涉到嶽堯,她便能應付自如。


    失笑的搖了搖頭,遠黛正色的將話題轉回:“你與嶽堯的事兒,宜早不宜遲!當然了,我仍是那一句話,你的事兒,你自己做主。此外,王爺那邊,你也不必擔心,有我在,他斷然不會過分為難於你!”隻看沅真的麵色,她便知道,這件事情,沅真必然還沒有同嶽堯說。


    默默點頭,沅真歎氣的道:“不瞞小姐,這事,我是真不知道該如何同他說才好!”


    她與嶽堯,可算得是不打不成交。事實上,當日嶽堯潛入回*藥鋪,與她交手之後,她便在他身上動了手腳。遠黛自幼學醫,又慣會蒔花弄草,她日日跟在左右,遠黛又從來不避著她們,甚至有時還有意無意的指點一番,故而對於這些,她學的雖不如遠黛精深,但也非是尋常之人所能提防得。因為這個的緣故,嶽堯初來回*藥鋪要見她時,她便認出了他。


    隻是嶽堯身份特殊,她雖認出他來,卻也不敢胡亂下手,隻能故作不知的與他虛以委蛇。然而接下來,事情很快的便超出了她的預計。先是遠黛決定嫁給百裏肇,再就是嶽堯明明白白的對她表示,想要娶她為妻。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便做出了決定。


    這樣的心思,她沒對旁人提起過,隻除了應遠黛所命匆匆趕來平京的雲裳。


    而她之所以會對雲裳提起,也是因受不得雲裳的一再追問。因為雲裳過來平京的那一日,嶽堯恰恰過去回*藥鋪找了她,又偏偏與正在回*藥鋪的雲裳撞了個正著。對雲裳,她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便將自己的心意一一的說了。雲裳本是個性子幹脆的,對於她的做法,也無絲毫反對之意,甚至隱隱表露出願陪她共襄盛舉的意思。本來這事到了這裏,可說是皆大歡喜。然而遠黛明明白白的不讚同,卻讓她頓然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她也不是沒想過將這一番前後因果盡數吐露給嶽堯知道,然而在看到嶽堯與自己一起時那歡喜的神色,話到了嘴邊,卻終於還是不能說出。


    深深看她一眼,遠黛慢慢的道:“沅真,你知道,從一開始,我就不反對你與嶽堯在一起。我真正反對的,是你為了我的這一番心思。”一麵說著,她卻反手拍了一拍自己的香肩:“我這肩膀……太窄,窄的無法連帶著將你們的一生都扛下來!”


    說到這裏,她卻忽然便有些神思恍惚,在貴妃榻上靠了良久,她才微微的歎了口氣:“沅真,我也不瞞你,昨兒,我已與百裏肇圓了房了!”


    不自覺的輕呼了一聲,沅真失聲的道:“我曾聽宮中人說……說……睿王爺……”即便從前並不知情,但四人這一路南下,又是同在一船,沅真也早看出百裏肇與遠黛之間並無夫妻之實一事了。百裏肇身有隱疾一事,在平京百姓之間,固然少有人知曉,但在宮中,卻並不算是一個秘密,沅真既拿下了官商的資格,與太醫院多有聯係,知曉這事,自然也屬尋常。


    抬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言語,遠黛淡淡道:“早在為他檢查雙腿之時,我便知道他的身體並無缺陷!他這般隱忍,自然有他的原因,我們更不必對此揣測!我要告訴你的是,他如今對我,固是極好的,但日後如何,如今便下斷言,卻還太早了些!”


    說到這裏,遠黛竟又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對於這種事兒,我比較認同四個字——蓋棺論定!一日不蓋棺,誰又知道將來究竟怎樣?你覺得我說的可對?”


    沅真默默,半晌才歎了口氣道:“小姐說的,不無道理!”這世上,若說最了解遠黛的,可說是非她莫屬。雲裳雖也與她們有著一樣的經曆,但雲裳的素性大大咧咧,卻是遠不及她縝密,因此上,雲裳也早慣了跟著她們二人的腳步,而很少去問為什麽。


    而這,也正是雲裳為何那麽毫不猶豫的便要同她們一道的緣由。


    抬手拍一拍沅真的手,遠黛寧靜道:“我仍是那一句話,你的事兒,你自己做主!不要為了我,去做任何將來可能後悔的事兒,你這樣,隻會讓我心中愧疚,而我一旦心生愧疚了,會做出些什麽事兒來,卻也難說的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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