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過後,遠黛斜歪在澄懷居的貴妃榻上,任由文屏立在身後,細細的為她擦拭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這種事兒,文屏本不是第一次做,手法嫻熟外又極輕柔,讓原就有些疲憊的遠黛愈發的眼皮沉重,不片刻,竟閉目沉沉睡去。


    稍稍小憩,養了片刻精神後,她才溫聲的問文屏道:“這些日子你們怎樣?”


    手執牙梳,文屏一麵為遠黛梳理已幹了大半的長發,一麵笑道:“倒也沒有什麽不好的,隻是許久不見小姐,心中不免有些牽掛!”說到這裏,文屏卻已忍不住試探的問道:“小姐這次過去姑蘇帶回來的青兒與碧兒……”


    微微抬手,遠黛簡單吩咐道:“我本沒打算帶她們回來,不過臨時出了點事兒,不得不帶了她們回來,先留下她們吧,等回頭或者將她們送去綠萼嶺!”青兒與碧兒,原是清苑的人,若非出了紫蘇一事,遠黛根本不會將她們帶回。然而如今,非止是她們,清苑內的其他人,也會在近期陸續離開姑蘇,分散四方。如此一想,倒讓遠黛頗覺無奈。


    她心中自然明白,如此做法,也隻是暫緩一時,卻非長久之計。不過對此她倒也並不在意,有些事兒,既躲不過,那就麵對好了。不過對於目前的她來說,能緩一時,也總是好的。


    畢竟……如今的百裏肇也還隻是一個親王。這麽早便與南越方麵對上,於她實在無益。


    文屏在她身邊也已有些年頭了,自然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覺出遠黛語焉不詳,便也不再多問,隻笑道:“小姐若喜歡她們,便留在身邊也使得!我看著她們倒也甚是伶俐!”


    聽她這麽一說,遠黛不由一笑:“這事你看著辦吧!”文屏忙應了一聲。說過了這事後,遠黛卻有想起杜若來,沉吟片刻後,她才問道:“杜若呢?怎麽不見她?”


    默然了片刻,文屏才低聲的道:“府裏有消息來,說是老太太病了……”


    微驚了一下,遠黛很快問道:“是何時傳來的消息?”蕭老太君對她雖存利用之意,但終究不算薄待她,加之畢竟是血親,她又怎好不過去看望一番。


    文屏應道:“已有七八日了!這陣子我還擔心著小姐若遲遲不歸,難免要擔個惡名,好在小姐今兒就回來了,倒讓我鬆了口氣!”大周素重孝道,縱使遠黛已然出嫁,但既然不曾遠嫁,又得了娘家消息,若不過去看顧一二,卻是不免要落個不孝之名的。


    了然點頭,遠黛才問道:“你可知道老太太如今的情況?”


    文屏道:“杜若姐姐是四日前回去侯府的,昨兒曾送了消息來,說老太太隻是偶感風寒,前一二日因病發的急,看著甚為凶險,但昨兒卻已緩和了不少,想來已是無礙了!”


    聽她這麽一說,遠黛便也恍然大悟。難怪文屏並不急著將這事告訴她,原來病勢已緩和了。笑了笑後,她道:“雖是如此,我不回去總歸是不好的,你去備幾樣禮物,等明兒我回去看看吧!順帶著也可看一看姨娘!”文屏忙笑著應了。


    二人這裏正說著,外頭惠兒卻早急急的走了進來稟道:“王爺來了!”


    遠黛聞聲,不免蹙了眉,文屏也大感手足無措,才要趕著為遠黛綰上長發,外頭輪椅之聲卻已傳了過來,遠黛抬眼看去時,卻見百裏肇的輪椅已到了房門口。


    自打回了平京,百裏肇便重又坐上了輪椅。雙腿已然痊愈的事,他暫時還沒打算泄漏出去。之所以裝作不曾痊愈,一來是為掩飾遠黛的身份,二來,也存了冷眼旁觀之意。


    見他已進來了,眾人少不得上前行禮,朝著文屏等人微微頷首之後,百裏肇便抬了手,示意屋內幾人先行退下。及至眾人退下後,他才帶笑的看了一眼遠黛:“回來了,覺得如何?”


    文屏已出去了,遠黛也隻有自己執了牙梳,慢慢的梳著長發:“才剛文屏同我說老太太病了,杜若這會兒正在府內伏侍她!”


    屋內既無旁人,百裏肇便也不再坐在輪椅內,而是站起身來,走到桌邊坐下:“既如此,你明兒便回去看看她吧!”說到這裏,他卻不由微微遲疑:“那個杜若……”


    眉頭不曾稍動,遠黛平淡道:“王爺的意思,我會轉告杜若,不過她如何決定,我卻是不會幹預的!當然了,若王爺想要出麵,我也絕不阻攔!”


    百裏肇聽得微微苦笑。遠黛這話,明擺著便是撇清關係,不肯為他做這事了。然而現下,他也真是沒法多說什麽。他與遠黛的關係,表麵看來,自是恩愛有加,但內裏如何,他心中卻知道的一清二楚。清苑內,他的那一番話,固然觸動了遠黛的心,讓二人的關係明麵上恢複到了從前的水平,然而他自家知道自家事,遠黛的往事,他至今也還不能完全釋懷。


    沒什麽來由的,百裏肇的神思忽然就飄得遠了。他想到了數月之前,觀音山初見遠黛時,她給他的感覺,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並不簡單。以後的數次接觸,卻無疑愈發肯定了他的猜測,直到她與他定下那樁交易:以正妻之位換取雙腿痊愈的機會。


    這樁交易對他而言,無疑是有利的。正因如此,他幾乎不曾猶豫的答應了她。他一直以為,過去就是已經過去之事,既然已過去了,自然也就沒什麽值得關注的。然而他卻沒有想到,等他真正知道了她的過去後,心中的波濤卻是那麽的難以平息。


    以前他不想問,也不想管,而如今,他卻恨不能將她的過去統統的挖出來,仔細的梳理。他極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卻沒法壓下這種近乎於嫉妒的感情。


    一絲明悟緩緩湧上心頭,抬眸深深看一眼遠黛,百裏肇有些恍惚的想到:這一切,也許是因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吧。他已愈發的看重她,也愈發的不想她與別人有任何牽絆——哪怕……是曾經的牽絆,他也不想她有。


    百裏肇的眼光實在太過古怪,讓遠黛在愣神之餘,心中也不覺升起一絲微微的不安:“王爺……”她輕輕叫著,聲音裏竟帶了些微因不確定而來的不安。


    被這一聲輕呼叫的緩過神來,百裏肇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意:“沒什麽!”他匆匆的道。


    他既不說,遠黛便也不再多問什麽。最近這陣子,百裏肇對她的態度,她心中又豈能不知。對於這些,她並無意去深思。很早以前,義父的經曆就告訴她,這世上,最難捉摸的就是人心。人心如海,人情翻覆,與其去捉摸別人,倒不如將自己的事做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如今已是她行事的最終準則之一。


    屋內沉寂了片刻,卻讓二人心中都無由的生出些沉鬱來。幹坐了片刻後,百裏肇索性站起來,行到遠黛麵前。因著屋內氣氛壓抑,遠黛一時無事可幹,便拿了牙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已將幹透的長發,驚覺百裏肇過來,手中不覺一停,不無詫然的抬頭看向了百裏肇。


    徑自抬手,取過那把牙梳,百裏肇行若無事的道了一句:“我來!”


    這兩個字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然而這時候聽在遠黛耳中,卻讓她有片刻的恍神,甚至沒明白過來百裏肇的意思。下一刻,牙梳已輕輕的落在了她的發上。百裏肇的手法,自然是極拙劣的,很顯然的,這種活計,他從前從來不曾做過。然而也正因拙劣,他梳起發來,便也愈發的小心翼翼。甚至讓遠黛有種錯覺,覺得自己這頭長發已成了絕世珍寶。


    怔愣了良久,她才笑了起來:“王爺竟會給人梳頭?這可真是讓人意外!”


    如絲綢般順滑的長發滑過指尖,幽幽的清香也隨之盈滿了鼻際,幾下過後,百裏肇的動作便也熟練了不少:“眉兒難道竟不曾聽過‘張敞畫眉’之說?”


    忍不住的微微一笑,遠黛若無其事的壓下心中的複雜情緒:“不意王爺竟會有此雅興!”


    輕輕握住一縷烏發,百裏肇淡淡應道:“隻是一時興起而已!怎麽,眉兒不喜歡?”


    說不清心中是種什麽樣的滋味,事實上,才剛她所以會說出那麽一句近乎調侃的言語,也隻是為了掩飾心中的複雜情緒,然而百裏肇隻須一句話,便已擊潰令人她的調侃。歎了口氣後,遠黛低低的道:“我隻是想……若是……你肯……”她艱難的想要說些什麽,但不知為何,話語說到一半,便已支離破碎的再說不下去。


    若是……你肯……為我梳一輩子的發……然而這話的後半截,她卻終於還是沒能說出。


    她沒說下去,百裏肇竟也並不多說什麽,他隻是伸出手去,含笑的拿起梳妝台上的那塊螺子黛:“眉兒可敢讓我給你畫一畫眉?”他笑著問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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