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真知道,四爺固然可以算得上心狠手辣,但小姐對他的威脅,實在可算得少之又少。他根本沒有必要對小姐下手。更遑論,他們自幼一道長大的種種情分。


    沅真更知道,來人若不打算對小姐下手,自然就更不會傷害她。


    所以,她幾乎不曾猶豫的便命人改道直往點翠閣去了。


    若說楓晚閣乃是西山最好的茶肆,那點翠閣毫無疑問的便是西山最好的酒樓,沒有之一。邁步踏入點翠閣,便早有人迎了上來,一路將她引到天字二號雅座門前。沒多猶豫的,沅真推門走了進去。房門才剛打開,她便陡然的呆住了。


    天字二號房的上座,此刻正懶洋洋的歪坐著一個人,一個衣飾簡單而隨意,神情漫不經心的少年。少年看著最多不過及冠之年,眉宇之間卻似沉潛著什麽,令人不敢輕忽之。


    聽得門響的聲音,少年便移眸看了過來,目光陡一落在沅真身上,他便自然的露出了一個笑容,張口似乎想說什麽,但話到口邊,卻又頓了一頓,而後才笑著問了一句:“如今該喚你什麽才好呢?”他笑的極是開心,星眸微彎,仿若月牙,頰邊酒窩隱然,平添三分稚氣。


    他笑的開心,但這笑看在沅真眼中,卻隻覺心中發酸,眼圈兒也隨之微微泛了紅,好半日,她方語帶哽咽的應道:“回七爺的話,如今我已改名做沅真了!”


    那少年七爺點頭,笑意微斂,眼底依稀浮現傷感:“沅真,也是個好名字呢!”但這傷感於他,卻是轉瞬即逝,很快的,他便又恢複了先前的那般慵懶無謂,笑吟吟的拿眼上下打量了一回沅真,言語中更不無調侃的道:“我初到平京,便聽說你嫁了人?”


    這會兒沅真也已鎮定下來,比之與對方談論遠黛,她其實倒更願意說一說自己的事兒,聞言之後,不免笑道:“正是!他叫嶽堯,七爺該是聽過這個名字的?”


    沅真口中的七爺,自然便是南越的安定郡王石傳玨了。


    哈哈一笑,石傳玨道:“這是自然!”口中說著,他已抬起手來,指著對麵的位置道:“莫站著!且坐下說話吧!”微微遲疑了一刻,沅真終是開口謝了座,而後在他對麵坐下。似甚滿意的點了點頭,石傳玨抬手,將桌上一隻玉匣推到沅真跟前:“區區薄禮,不許推辭!”


    抿唇一笑,沅真便也當真不去謙讓,反安然笑道:“多謝七爺!”


    言畢取過那玉匣,打開看了一看。玉匣之內,裝著的,卻是一套精巧玲瓏、堪稱巧奪天工的赤金點翠頭麵,一眼望去,便知其價不俗。但看在沅真眼中,也不過如是而已,隻是她心中雖不在意,麵上卻仍應景的露出了驚喜之色:“七爺破費了!”


    大笑擺手,石傳玨道:“不過是件小玩意兒,我知你未必在意,隻是這一時半會的,我也實在尋不出更好的物事來了!你且收著,日後得了好的,我再補一份賀禮來!”


    聽他這麽一說,沅真少不得笑道:“七爺能看得起我,補我一份賀禮,已是我與嶽堯之幸。常言說的好,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更莫說七爺這份禮,放在哪兒都算厚重了!”


    擺一擺手,石傳玨道:“東西之好不在價錢,送到心坎上才是真的!罷了,這話如今休提,你且同我仔細說說,這幾年你們過的可還好嗎?”


    淡淡一笑,沅真卻並沒回他的話,隻道:“今兒我來西山的目的,七爺想必知道的。”安定郡王石傳玨未得冊封,仍是七皇子時,也會時常過來廣逸王府坐坐,因此沅真對他也可算得熟悉。因其熟悉,所以她很清楚,這位七爺可並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若說他不知道她們這幾年的經曆,她是絕不相信的。既如此,她可實在是沒有什麽興致,一一喋喋敘來。


    更何況,她今日來西山,乃與遠黛約好,而今耽誤了這麽會子,遠黛怕也到了。


    果不其然,她不想說,石傳玨也並不追問。聳一聳肩後,他自若的道:“你來西山,是因青螺之請,這一點,我自然知道!不過……”輕笑一聲後,他才又繼續的說下去:“你既過來了,不妨且寬坐靜候!你放心,我總不會害了青螺!”


    沅真聽得心中微驚,有心想說什麽,那邊石傳玨卻又悠悠的道:“怎麽?你不信我?”這話雖仍說的輕描淡寫的,但言語之中卻已崢嶸微露。很顯然的,沅真若說出什麽他所不願聽的話來,他便會毫不客氣的露出獠牙來。


    沅真本非衝動之人,更知這位七爺當年武藝便不輸於自己,如今如何,更可想而知。而況他忽然出現平京,身邊又豈能全無一個隨從。聽得這話,縱然心中不願,也隻得強壓下心中忐忑。她正暗暗忖度著該如何應對的當兒,石傳玨卻複又恢複了先前的言笑晏晏:“你放心!我今兒不過是要將一件事公之於天下,至於其他,仍隻等我見了青螺再說!”


    …………


    說到這裏,沅真便住了口,抬頭看一眼遠黛,言下不無慚愧道:“我想著七爺並非誑語之人,想了一想,也隻得答應了下來,卻不知道,原來七爺口中所說之事乃指王爺的雙腿!”。


    沉默片刻,遠黛淡淡答道:“這事你沒做錯!既知不可敵,便當忍耐之,若一意逞強,亦不過徒然而已!何況王爺雙腿痊愈之事,我們本也沒打算瞞太久,所以一直不說,也不過是想尋一個好機會。而今想想,還有什麽機會,竟能比這次更好?細論起來,我與王爺倒該好好謝一謝他呢!”直到此刻,遠黛才總算明白過來,南越之人行事,何以會如此。


    敢情這事並非是石傳鈺所為,而是石傳玨插手所致。


    她在南越時,與大皇子石傳瑉、四皇子石傳鈺關係最為親善,她更知道,早年石傳玨與石傳瑉關係最好,石傳瑉身亡的消息傳來後,石傳玨更曾憤而提劍直奔當年的昭親王。她毫不懷疑,若不是石傳鈺的武功比之石傳玨有過之而無不及,石傳鈺怕早死在他手中了。


    因著這事的緣故,縱然如今石傳鈺已登上皇位,石傳玨也未必就肯臣服於他。


    遠黛這帶了三分安慰、七分實情的話,其實並不出乎沅真的意料,但也絲毫不能讓沅真生出如釋重負的感覺來,歎了口氣後,沅真直言道:“七爺想見小姐!”


    點一點頭,遠黛也不多問,隻道:“等我回頭同王爺商量了再與他見麵吧!”口中說著,她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沅真,吩咐道:“嶽堯若問你什麽,不必瞞他,隻是有一說一便是!”


    不意她會說出這話來,沅真竟不由生生愣住了:“小姐……”她錯愕的叫著。


    抬手輕拍一下沅真的香肩,遠黛的麵色寧然如初:“愈是這個時候,愈該以誠相待!我與王爺已有百年之約,雖說日後如何,無人可下讖語,但至少目前,我與他……仍是夫妻!你與嶽堯,亦是如此!沅真……你記著,南越之事,已與你無幹!”


    隻覺嗓內一陣幹澀,好半日,沅真也仍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無意與她再多討論這些,遠黛溫和的道:“你先回去!隻在這一兩日,我必給你回音!”有些話,她不想同沅真說,隻因愈是多說,反愈生分了去。這麽平平淡淡的,其實最好。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塊壘,沅真起身,默默行禮,告退而去。


    …………


    似笑非笑的抬眸看了一眼麵前容貌平平,雙目卻自明銳的男子:“你就是嶽堯?”他問,麵上笑意盈盈,頰邊酒窩若隱若現,卻為他原就出色的麵容更增了一份親和。


    冷冷掃他一眼,嶽堯淡漠道:“跟我來!”仿佛不曾聽到他的問話一般,更沒有答他的意思。一個掉頭便往睿親王府行去。輕揚一下眉頭,麵上似有不悅之意,但深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石傳玨畢竟沒有言語,隻舉步的跟了上去。


    睿王府內,花木繁盛、曲徑通幽。嶽堯在前大步而行,似乎身後並沒跟著人一樣。石傳玨卻是走得不緊不慢,他很清楚,自己若真是走丟了,最著急的,隻怕便是嶽堯了。


    “走丟了”這三個字,有些時候,實在是一種極好的借口,他不以為,嶽堯會那麽大方的讓他抓住這個借口。果不其然,嶽堯雖一直不曾回頭,但卻仿佛腦後生了眼睛一般,每每他落的有些遠了,他便會停下腳步,有意無意的等著他,但至始至終,卻都一言不發。


    石傳玨本也沒有過多指望此點,這會子自然也不會去刻意的做那些無用功。笑了一笑後,終究還是加快步伐,跟了上來。嶽堯引他走的這一條路,顯然不是往後院去的,這一點,石傳玨並不意外,他本也沒指望能夠越過百裏肇見到遠黛。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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