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的中年馭夫本就離得不遠,他眼見如此崔莞這麽一個清貴的小姑子下了牛車,竟直直朝牆角的花子走去,心中不由詫異連連。


    待崔莞轉身信步而回,後頭那花子突然起身跟來時,他更是露出驚愕的神情,繼而緊張的盯著那花子,暗暗下定決心,若是花子有何無禮舉動,他便要挺身而出,維護這個麵冷心善的小姑子。


    崔莞心有所思,未曾及時留意到中年馭夫的神色變化,倒是跟在她身後的花子,黝黑的瞳仁掃了眼不知不自覺往前迎了兩步的馭夫,忽地頓住腳,嗤笑一聲,仍舊以低低的,啞啞的聲音說道:“小姑子衣著華華不凡,與某這灰頭土臉,衣不蔽體的乞兒同遊,豈不失了身份?”


    崔莞蓮足未頓,亦不回頭,清清朗朗的嗓音卻隨拂麵涼風,緩緩漾開,“郎君妄自菲薄矣,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乞兒也好,士大夫亦罷,縱意而行,方不失君子本色也。”


    此言一出,非但一旁的中年馭夫怔在原地,便是花子那雙幽暗的眸子中,一絲光亮如劃破天幕的隕星,疾閃而逝。


    崔莞仿若無知無覺,自顧走到牛車旁,踏著小墩,慢慢入了車廂。


    看著已然消失在眼前的纖細身影,那花子忽的咧嘴,仰天狂笑,“枉你胸藏萬卷,腹羅五車,到頭來,尚不如一名姑子看得通透!愧矣,愧矣!”


    酣暢淋漓的笑聲遠遠傳開,驚醒了馭夫,亦引得行人紛紛頓足側目,驚奇不已。


    大笑過後,他大步上前,撩起褸破不堪,辨不出顏色的袍角,上了牛車。


    車廂內,崔莞背脊如竹,靜靜跪坐在一旁,見他上來,眼眸眨也不眨,徑直喚了馭夫,“尋一處能讓郎君沐浴更衣之處。”


    那花子上車後便挨著另一邊的車廂坐下,雖不與方才靠在牆角時那樣慵懶,卻也不似崔莞一般舉止端重得體。


    “這……”中年馭夫坐上車架,偷偷瞄了一下渾身髒兮,閉目入睡的花子,略略一想,便小心的提議道:“若女郎不嫌棄,便到某家中罷,某讓阿奴燒些熱水,方便這位……小郎沐浴。”


    非他不願去尋湯池,隻是以這位小郎的摸樣,即便去了,也定是會被人驅逐,費時費力,得不償失,故而他想到此法。


    崔莞移眼瞥了一旁好似已熟睡的人,沉思片刻便頷首應道:“勞煩阿叔了。”


    “不勞煩,不勞煩。”中年馭夫受寵若驚般連連搖頭,“女郎喚某老趙便是。”說罷也不多耽擱,驅著牛車搖搖晃晃往家中行去。


    雖說與一個花子同車,但崔莞卻嗅不到一絲渾濁臭味,有的隻是淡淡的,泥土特有的腥氣,加之方才所見,那一小塊幹淨無垢,繡著族徽的衣襟……


    她如何看不出,這身人人避之不及的衣著裝扮,是故意為之。


    聯想到那日在棲雲閣所聽之言,她心中的把握,又翻了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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