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兩個月匆匆而過,枝頭繁葉間秋意漸濃,當最後一縷碧綠慢慢褪去,頭疾已然痊愈的秦四郎,終於要動身前往臨淄了。


    此次與上一回自巴陵到雍城不同,行的是水道,沿渭水乘船行至渭南潼關,轉入黃河,途經洛、滎二陽,到達齊郡,此後棄船行車,方可到達臨淄。


    稷下學宮開講,乃是在草長鶯飛的三月暖春,此時動身,恰好能在隆冬降臨,水道難行前趕到齊郡。隻要順利到達齊郡,便是待到春暖花開之際再動身前往淄博,亦不會錯過開講的時辰。


    秦四郎與樓管事商定了前行的路線,沉靜了兩個多月的秦氏別院再度忙碌起來。


    第一日,挑選隨行的侍婢護衛。


    第二日,備下秦四郎一路上所需之物,好比解乏的書冊帛卷,入口的鮮蔬瓜果,禦寒的衣袍裘披等。


    第三日,安排車馬行船。


    第四日……


    這一日一日看似簡單,林林總總處理下來,也耗去不少時日。


    比起眾人忙忙碌碌,崔莞倒是一派悠然自得,將老趙安置妥當後,她已經是無事一身輕了,每日除去用膳和安寢,便是沿著西院溜達解乏。


    當然,她偶爾也曾帶上帷帽,緩步慢行在熱鬧的街道上,靜靜的看著往來的路人,心中波瀾難言。


    雍城於上一世的她而言,是一切苦難的源泉,但到了這一世,則是千裏行途的起點,一切自此重新開始。


    到了第六日清早,當東方第一縷朝暉劃破雲端,秦氏別院大敞,一輛輛載得滿滿當當的牛車緩緩行出,浩浩蕩蕩的前往城南水運碼頭。


    秦四郎仍舊是乘著他的馬車,樓管事為馭夫,觀棠弄梅二人車內服侍。


    也不知秦四郎在今日離開雍城一事如何傳揚出去了,雖然晨霧未散盡,前往碼頭的街道兩旁已經擠滿了前來送行的百姓,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年輕的姑子女郎。


    “四郎,四郎,其人如玉,妙有姿容,奴心甚是傾悅,何不撩簾一見呼!”


    見到秦四郎的車架遠遠行來,原本靜靜候在路旁的姑子女郎情不自禁高聲呼喚,手中的瓜果如雨,紛紛落向那輛被護衛圍得嚴嚴實實的華蓋馬車。


    聽著車外鋪天蓋地的歡呼,秦四郎俊美的臉龐微微泛白,他一向不喜應酬,在雍城這些時日,除去城主所邀,便是其他世家的請帖,都一概以不適為由,拒門不出。


    也正因如此,得知謫仙前來卻未能得見的雍城女郎們,更不願放過這次難得的機會,清早便苦苦守在路旁,隻為親眼目睹謫仙的姿容。


    “噫!四郎,四郎,你當真如此狠心矣?”


    擲完手中鮮果,仍不見謫仙露麵的女郎姑子們耐不住了,有大膽的瞅準時機,將牙根一咬,蒙頭便往路中間衝去!


    有其一必有其二,街道兩旁的人群如決堤的洪水,齊嘩嘩的湧到路中間,擋住在了秦四郎的馬車前方。


    “郎君。”看著來勢洶洶的女郎們,素來沉穩的樓管事坐不住了,他身上被鮮果得汁水淋淋,染在衣物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黏膩難忍,而且被砸中之處還隱隱泛著疼。


    馬車內的秦四郎,猶豫片刻,終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示意觀棠掀起擋在門前的簾子——


    “啊!四郎果真如皎皎明月,令人雙眼生暈!”


    “是了是了,我看見四郎了,看見四郎了!”


    相較於庶民姑子的心滿意足,一些坐在牛車上的士族女郎,連連催促馭夫驅車上前,回頭拾起車中備下的鮮果往秦四郎身上砸去,一邊砸一邊嬌羞著臉,清聲吟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起初是一位低吟,漸漸的,附和之聲愈來愈多,愈來愈多。


    最後,四麵八方均是或高或低的清唱淺吟,如水中漣漪,粼粼不止。


    秦四郎穩穩的坐在車中,俊朗的麵容與月白的華袍上沾染了各色的汁水印子,看起來極為狼狽。


    可偏偏這般的秦四郎,亦有種讓人忍不住嗬護憐惜的羸弱之美,堵在前方的人群越加瘋狂了。


    “郎君,小心!”


    眼看著又是一輪鮮果齊飛,樓管事挺身上前,替他擋下了大半,而觀棠更是眼疾手快的落下厚實的簾子,將漏網的另一小半徹底隔絕在了車外。


    而此時,被人群衝開的護衛終於聚集回馬車兩旁,被截斷在前方的隊伍也返身施以援手,加之有不少人已經目睹了秦四郎的姿容,心滿意足的離去,擁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慢慢疏通,停滯的馬車終於可以再次緩緩行進。


    感受到馬車的搖晃,秦四郎蒼白的臉上漸漸恢複了一絲紅潤,不過,他依然保持著雙眸緊閉,一動不動的摸樣,任憑觀棠與弄梅擦拭沾染在身上的汁水。


    這令人震耳欲聾的喧囂嘩鬧,令得整個車隊急張拘諸,樓管事等人心中既得意又緊張,得意的是自家郎君如此受到世人的追崇,緊張的則是擔心有人暗中對郎君欲行不軌。


    直到兩旁的人群漸漸散去,碼頭已遠遠在望,眾多懸著的心才算緩緩落回了原處。


    “郎君,到了。”樓管事停穩馬車,回頭輕喚。


    “嗯。”秦四郎低低的應了一聲,由觀棠扶著,慢慢下了馬車。


    他身上的衣裳尚未更換,仍是那沈染得五顏六色的“月白”廣袖長袍。


    不過,這樣的秦四郎站在碼頭,受到的並非是奚落與嗤笑,而是數不盡的羨慕與景仰。


    秦四郎頗為不自在的別過頭,可無論他的目光落在哪兒,均是一片讚佩仰慕之色,直至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一道纖細的身影,霎時便凝了下來。


    淺碧色的綢衫,烏濃如墨的發絲盡數束與頭頂,發上別一方銀白綸巾,隨風翻飛的綸巾下,是一張含著一縷和笑麵容,雖右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卻無損於他的秀美,更是在無形中為他增添了一絲爽朗。


    而最讓人令人望而難舍的,是那雙點漆般的瞳仁,宛如兩枚純黑的曜石,在明媚的秋陽下熠熠生輝,又似江中流水,涓涓粼粼。


    不光是秦四郎呆了,便是樓管事、觀棠等人,也怔怔的望著越走越近的翩翩少年,呆若木雞。


    少年一副悠然之姿,從容的行到秦四郎麵前,抬手作揖,朗朗說道:“崔氏阿挽,見過秦四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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