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衛臨隨著她的目光側頭一看,臉上轟的一下漲得通紅,急急將手垂下,遮掩那處破損,結結巴巴的道:“這,這……我,我失禮了。”


    說著他轉身便想走,卻被崔莞及時喚住。


    她笑容清澈如泉,無一絲嘲諷之意,“衛大哥,你將衣袍換下,我幫你縫妥罷。”


    “不必了,不必了。”衛臨連忙擺手,可剛擺動兩下,又急急將手攏回,緊緊貼在身旁,紅著一張臉,眼中滿是羞赧,“怎可麻煩阿莞?”


    “無妨,若非當初衛大哥仗義執言,阿莞也走不到今日,論起來,還是阿莞先麻煩了衛大哥。”崔莞微笑道:“況且,穿針引線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何來麻煩?”


    衛臨聞言,心中浮起一絲猶豫,身為護衛,他隨身所帶的行禮少之又少,衣袍也僅是帶了兩件,如今破損了其一,往後怕是會有諸多不便。


    隻是他念頭一轉,又不住的搖頭,“不妥不妥,所幸船就泊在岸邊,我還是上岸購回一件新裳罷。”


    崔莞纖長的眼睫輕輕一閃,她彎起唇角,輕輕說道:“如此也好,趁著天色尚早,衛大哥還是盡早去尋一尋,可否能購到相似的衣袍,對了,購好衣袍,還須得去尋巧手的繡女,好將族徽暗紋繡上袍角。”


    巴陵秦氏乃是名門望族,與一般的小門世家不同,但凡秦氏的家仆,無論管事護衛,還是侍婢雜役,一年四季,一季一人二裳,從色澤到料子,樣式至暗紋,均有森嚴的章程,不得偏差一絲一毫。


    上一世,曾信博得權勢後,曾效仿過此舉,故而崔莞心中甚明,同時也知曉為防有人以假亂真,借機生事,每個名門世家衣袍上的暗紋,繡法均有不同之處,一般外頭的繡女難以仿製。


    果然,這番聽似提醒,實則點明的話語,令衛臨麵色不由一垮,他又何嚐不知崔莞所言之意,隻是……


    頓了一頓,他抬眼瞟了一下立在屋中的崔莞,明媚的暖陽自那扇半開的窗子錯漏入屋,落在她身側的長幾上,瓷壺映出的微光柔柔的灑向一旁的窈窕身姿。


    略顯朦朧斑駁的光影中,她臉龐優雅的輪廓,恍如雲中皎月,清輝流轉,徐徐涼風揚起幾縷碎發,拂過那雙仿若墨玉一般清潤的眼眸。


    刹那間,衛臨心頭突突,漫起了一絲讓他無所適從的陌生律動。


    他慌忙垂頭。


    崔莞並未發覺衛臨的異樣,她平靜地說道:“若不然,還是讓我來縫罷。”


    這一次,衛臨沒有推拒,他抬起愈發漲紅的臉,低低說道:“這身袍子穿了幾日,已有些汙濁,我換下洗淨再…再縫罷。”


    聽言,崔莞心中鬆了一口氣,她淺淺一笑,道:“好,恰巧今日天氣頗為晴朗,適宜洗衣。”


    衛臨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便急急往自己所居的艙房跑去,跑走時還不忘夾緊臂膀,怪異的姿勢看得崔莞有些忍俊不禁。


    待衛臨走後,她便合起門扉,獨自一人靜坐在屋內翻看書簡,用過午膳沒多久,屋外便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與女子綿軟的嬌聲,偶爾還夾雜一兩句男子溫和的回應。


    秦四郎訪友歸來了罷?崔莞抬頭瞟了一眼映在門上的憧憧人影,隨手翻去正好看完最後一字的書頁。


    上一世雖習得不少詩詞,卻均是與風月爭寵有關,與而今她所行之道大相徑庭,因而,為了將足下的荊棘小道踏成青雲大道,她需要汲取更多學識。


    待到踏入稷下學宮之際,即便辯不過那些學富五車的名士大儒,亦可身姿挺而不縮,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不慌不忙,不卑不亢。


    眼下,離明年開春,尚有數月,可崔莞覺得還不夠,時間過於緊迫,她所需的太多,太多。


    因而沒有閑暇空餘再浪費在其他瑣事之上。


    崔莞斂回眸底沉凝的冷色,繼續習讀手中的《中庸》。


    這一看,便看到了傍晚,衛臨抱著洗淨晾幹的袍子叩門時,她方擱下手中的書冊,揉了揉酸澀的眼眸,上前開門。


    衛臨不但將衣袍洗淨,還抽空上岸購回一包針線,崔莞接過他手中的事物,讓他明日再來取。


    “有勞阿莞了。”衛臨支吾兩句,又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包,擱在小幾上,而後轉身匆匆離去。


    崔莞看了眼他幾欲是落荒而逃的模樣,目光移向小幾上的小包,打開一看,裏頭包著幾塊圓形米糕,仍帶些許餘溫,應當是剛出鍋不久。


    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崔莞闔眼長歎,衛臨真心待她,可她卻……


    想到此,崔莞抓著衣袍的素手不由縮緊幾分,可隨即又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


    那包米糕,她到底沒有食用半塊。


    轉眼,夜色漸濃,隨著甲板上的絲竹聲樂慢慢散去,燈火輝煌的艙樓亦逐漸暗下,僅剩一盞盞雕梁過道中雖夜風來回搖曳的燭籠。


    隨著此起彼伏的鼾聲,高懸夜空的圓月仿佛不勝其擾般,躲入了雲霧中,天地間黯淡一片。


    一道黑影踏著烏濃的夜色,悄無聲息的穿過一條條昏暗的過道,直直摸向登上頂層的木梯。


    由於船上均是貴客,侍婢護衛眾多,根本無需船主費心,加之也不敢隨意滋擾,巡夜的人便隻在艙樓外巡邏,如此,一時間竟無人察覺那道黑影已經踏上了一階木梯。


    秦四郎此行所帶的護衛不算多,除去衛臨便隻有那吳姓護衛以及另外四名共六人。


    現下,三名護衛守在秦四郎屋外,一名守在木梯旁的拐角處,而餘下二名,並未當值,正在艙房中酣睡。


    可此時此刻,本該守在木梯旁的護衛,卻莫名的失去了蹤跡。


    那黑影小心翼翼的摸到崔莞門前,謹慎的來回張望一眼,輕輕地推了推緊閉的門扉,不想竟是鬆的!


    門未上拴!


    那黑影心中一喜,輕輕將門推開一道半人寬的縫隙,側著身子迅速閃進屋內,緊接著將門再度合起。


    艙房內並未燃燭,便是唯一的窗欞也合上了,雖說不上是伸手不見五指,可若想看清一樣事物,也難如登天。


    不過,借著自窗欞透入的少許弱光,那黑影的目光落在的微微隆起榻上,喉結上下一滑,心中獰笑一聲,猛然向榻一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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