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見蘭央哽住聲,心頭不由一鬆,口中卻步步緊逼,“怎麽?無話可說了罷?”說著眉眼往上一挑,就要請秦四郎主持公道。


    蘭央眼底寒芒一閃,若真讓這人再開一次口,便是四郎君有心,也維護不了女郎了。


    想著,她冷冷張口截了他的話,道:“既然尋不到柬書,那麽送柬之人你總該曉得罷?還有何時所送,你亦不會忘了罷?除此去你與張家郎君外,又有誰親眼目睹柬書上門?”


    “這……”


    一句又一句的責問接連拋出,這回,輪到那中年男子岔聲了。


    見他支吾不言,原本一片寂靜的四周不由漸漸升起了一絲聲響。


    “噫,不錯不錯,你且說說送柬之人是誰?”


    “說得也是,將送柬之人請來,一問便知。”


    “看他麵色惶惶,莫不是胡謅的罷?”


    ……


    人群中,各種嚷聲此起彼伏,當然,他們開口,也並非真心偏幫周薇。


    這些士族子弟,自出生起便高人一等,身後的世家予了他們無盡的榮耀與安逸的生活,整日裏無需憂愁庶務,不是浮華交遊,便是行風月之事,難得碰上這麽一件又驚又懸,又與往日裏高高在上的周氏女郎有關的事,豈會輕易放過?


    說到底,隻是人心底的好事之念作祟罷了。


    不過,正是這些好事之心,給了蘭央與周薇一絲喘息的空隙。


    蘭央心中飛快的思索對策,而周薇始終拽著秦四郎那截沾染了血跡的長袖,垂首縮在他身後,躲避時不時探來的目光,不知道心思幾何。


    感受到身後的顫動,秦四郎無聲的歎了一口氣,強忍抽袖離去的欲望,眸光沉沉的落在那中年男子摻著一絲惶恐的臉上,“你,可有憑證?”


    同是詢問,可這聲音,比起方才對蘭央時,仍要清冷,仍要銳利。


    崔莞微微側目,不著痕跡的瞥了他一眼。


    看來秦四郎的反應還不算遲緩,已經明白此事再拖下去,對誰都不利。


    隻是不知,周、張二氏,他會如何抉擇?


    崔莞輕盈的目光在秦四郎,周薇以及那名中年男子身上略轉一圈,心中猛地浮起起一道莫名的隱念,隻是尚未容她細細思索,那念頭又似船底奔流的江河,匆匆逝去。


    她秀眉輕輕一蹙,竭力思尋一番仍不得果,隻好就此作罷,再度留心起前方的情形。


    那中年男子被四周傳來的話語驚得冷汗涔涔,不過能張琅視為心腹,時時帶在身旁,也不是魯鈍之人,眼下慌慌張張的,竟也讓他想出了應對之法。


    霎時,那中年男子大叫一聲,急急說道:“四郎君,送柬之人就在屋中!且當日跟隨郎君一同出遊的護衛均可為小人作證!請四郎君明察!”


    方才他進屋,發現除了郎君外,屋內還倒著一名侍婢,看那胸口沉沉,雙眼翻白的模樣,想必是活不成了。


    如此,正好來個死無對證!


    想著想著,他不由大聲喚了幾個名字,那幾人,均是此次護送張琅的護衛。


    張琅不似周薇,此次到雍城遊曆,身旁所帶護衛不少,不過誰都不曾料到慣來喜歡采花的郎君,竟會在回程途中成了花下魂!


    那幾名護衛原本正混在人群中看戲,卻不想看見火急繚繞,慌慌張張衝出來的阿昌,那一聲聲哀嚎叫吼,一句句與侍婢的針鋒相對,均讓他們傻了眼,涼了心,慌了頭腦。


    直至阿昌,也就是那中年男子高聲呼喚,張氏的護衛方一個個急匆匆的擠出人群,他們都不是蠢人,心中甚是明白,郎君無故身亡,家主定不會輕易行凶者,更不會繞過隨行的一幹人等。


    若想活下去,為今之計,便是倚著阿昌的話行事了。


    略略相視一眼,這七、八名護衛便下了決心,上前後還不等阿昌暗示,齊齊張口應道:“小人可為證。”


    阿昌與蘭央均是一怔,就是眾人目光中飄然俊逸的秦四郎,眸色也輕輕一凝,他頓了一下,喚了衛臨上前,“去屋中看看,將人帶出來。”


    他口中所說的人,自然是生死不知的琢兒。


    蘭央隱下眼中的絕望,用力的咬了咬唇,道:“四郎君,屋內除了張家郎君的屍首,便隻有琢兒一人,不過……”她猶豫片刻,咬牙繼續道:“不過琢兒為護主,被張家郎君打成重傷,已經去了。”


    艱難的擠出最後一句話,蘭央心中後悔不已,張琅死後,為給女郎頂責,她拔出那金簪,趁琢兒不備,已經將其刺死,不想卻親手給了旁人一個突口,亦為自身留下了一個致命的打擊。


    果然,阿昌聞言冷冷大笑,“如今死無對證,可非曲直也由不得有你們胡謅!”


    說著他幹脆轉身,抬起手朝四周連連作揖,高聲道:“諸位,方才這姑子曾說,我家郎君乃是那叫琢兒的侍婢護主,不慎誤傷致死,而今又言琢兒被我家郎君打成重傷而亡,小人愚鈍,倒是想請教諸位郎君,重傷將死的人,可還有殺人之力?”


    這番話句句直指蘭央,直指周薇,幾乎與明著說出蘭央周薇才是真凶並無太大區別了。


    刹時間,四周再度掀起一陣嘩然,夾雜著駭怪,鄙夷,譏嘲的目光如潮水洶洶湧來,湮滅了麵色青白交加的蘭央,也湮滅了藏在秦四郎身後,垂頭含胸看不清麵容的周薇。


    蘭央麵如死灰,她緩緩轉頭看向隻露出半片衣角的周薇,心中滿是悲涼。


    若女郎未對張琅下殺手,那麽一切尚有挽回的餘地。


    一步錯,滿盤皆零落啊!


    蘭央眼前一陣恍惚,她好似看到了城主府裏當差的雙親,家中年幼的弟妹,還有那個在耳旁輕言待她歸來便提親的人……


    秦四郎瞟了麵容慘白的蘭央一眼,仍是讓衛臨去了,不過多喚了幾個人一同前去,畢竟,無論是張琅還是琢兒,均不好就這麽擺在屋內。


    聽著耳旁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蘭央再一次深深的望了周薇一眼,突然俯身,向秦四郎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砰”的一聲大響,令四周傳來的閑言碎語霎時一靜——


    蘭央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對上秦四郎微驚的目光,滿麵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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