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莫名的靜謐中,一道弱似細柳扶風,卻如丈夫一般昂首闊步的身影跨門而入。


    霎時,華光入目,便是那滿室燈火仿佛都黯淡了幾分,原本靜謐的大堂再度靜上了三分。


    崔莞目不斜視,腳下步履走得極快,她徑直走到石台下,垂頭含胸,抬手朝劉珩深深一揖,朗聲言道:“殿下。”


    劉珩垂眸而望,微微眯起的一雙眸子,深不見底,難以明意,他就這般盯著崔莞頭頂微濕的青絲,一言不發。


    滿耳沉寂,可崔莞精致的麵容上卻不似方才,無一絲驚慌懼怕,有的,僅是一臉鎮定從容。


    方才沉溺在水中時,崔莞思得極清,劉珩的性情雖喜怒無常,但絕非荒誕之人,他既然連秦四郎都可放過,理應不會為難她這等微小之人,若不然,也不會令人帶她沐浴更衣,直接拖出去殺了便是了。


    故而,此時再對上劉珩時,崔莞的心定下不少,即便依然有些許惶惶,可已經不似先前那般雙腿發軟,連步都邁不開了。


    她甚至可察覺到,一道微冷的目光正在身上來回遊移。


    半晌後,屬於劉珩那獨有的,磁沉喑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崔氏阿莞。”


    “諾。”


    幾乎劉珩之言方落,崔莞的應答隨即出口,她並未抬頭,便是抱拳抬在身前作揖的手也未曾落下半分,聲音清冷的道:“小人在此。”


    劉珩眸光輕閃,唇角的弧度愈來愈深,他索性探身向前,以手撐頜,懶洋洋的道:“地上可是有金?”


    ……“無。”崔莞心中一愕,頓時有些啞然,但極快,她便平靜的做出了應答。


    劉珩低低一笑,漫不經心再道:“原來無金,一入堂便這般垂頭斂目,孤還以為阿莞身上的金葉子盡散於地。”


    金葉子…崔莞抱在身前的雙手微不可查一顫,唇角抿得更緊了。


    劉珩這番話,是在告知她,他已差人搜過了她的行囊,並且取走了她所有的積蓄。


    失去銀錢,便是有再多計謀,她難以逃離半步了。


    崔莞忍不住苦笑,相較於秦四郎,劉珩的手段無疑更加狠辣冷厲。


    看起來,往後的日子,怕是極難熬了。


    由於崔莞垂著頭,根本無人察覺到那張絕美小臉上的神情變化。


    不過,見她沉默不語,劉珩烏黑的眉微微一挑,忽的沉聲道:“抬起頭來。”


    來了!


    崔莞一凜,迅速拾掇略微紛亂的心緒,低低應了一聲便慢慢地垂下手,緩緩抬起頭。


    刹那間,一張清美絕倫的容顏,如海中冉冉升起的明月,一點一點映入劉珩深邃如夜的眸底。


    她的容貌,確實……很相似。


    劉珩緊緊盯著崔莞,可眼中卻無一絲鼓燥,仍是含著慵懶疏冷,此外便是一縷若有所思。


    崔莞昂著下頜,就這麽直直的對上劉珩審視的目光。


    她心知,在劉珩麵前,神色愈坦然,便愈是安然。


    兩人四目交接時,大堂中也不甚平靜,在座的眾人,何等美色不曾見過?但似崔莞這種亦雌亦雄,眉宇間隱隱流轉出一股風流卻不失清貴的絕美少年,卻是頭一回所見。


    尤其是,這少年方才還是一名貌不經傳的普通之人。


    衝擊不可謂不大。


    其中以張顯最甚,他口角微張,雖不至於失態,可瞪著崔莞的目光中夾雜這一絲若有似無的惱恨。


    原本以為這小兒姿容平平,隻要多獻上幾位美人,太子慢慢也就對他失了興致,到時候再求一求,說不準便能將這該死的小兒弄到手。


    介時,是死是活,不過是一言之事。


    可現下,任誰都看得出,這個卑賤的小兒定然是要平步青雲了,而他報仇泄恨之事,也是萬萬不能了。


    恨恨想了片刻,張顯暗中剜了崔莞兩眼,幹脆地移開了眼,他非愚鈍之人,自是明白如何取舍對自身最為有利。


    崔莞雖全神貫注的望著劉珩,但張顯所處之位離劉珩頗近,無需側眼,隻稍一絲眼角的餘光,便讓她看清了張顯的神情。


    見張顯移開眼,她心中又定了幾分,此間中,除去劉珩外,便屬張顯與她結有仇怨,畢竟先有張琅一事在先,方才又因刺客一事,害的張顯當眾失了顏麵,此時此刻,她雖不懼,卻也怕節外生枝。


    隻是這瞬息間的晃神,令靜靜盯著她的劉珩麵色略沉,少頃,便冷冷的說道:“過來。”


    昂首相對的崔莞僵了僵,麵上卻適時流露出一絲喜中含怯的神色,垂首呐呐道:“小人,小人不敢。”


    不敢?劉珩唇角輕輕一抽,從深夜遇匪禍水東引,到身著男裝扮作丈夫行走於世,便是對上他這個一國儲君,亦敢算之,迫之。


    試問,這世上還有何事是她不敢行的?


    不知是氣極反笑,還是忍俊不禁,劉珩薄唇微彎,勾起一抹淺笑,可眼中依舊沉寂而冷,他一口抿盡手中清酒,“呯”一聲將酒樽重重的置於幾上,冷冽的聲音再度響起:“過來!”


    試探之舉,一次足矣,再多,便成了挑釁。


    因而這一次,崔莞沒有推拒,而是順從的邁開步伐,慢慢走到石台下,接著一步跨上石台,停在劉珩身前莫約三步之處,然後,垂頭含胸,低眉順目。


    劉珩懶洋洋的打量崔莞一眼,又道:“再過來一些。”


    聞言,崔莞蹙了蹙眉,耐住心中的不安,麵容平靜的向前邁了一小步。


    劉珩側首,瞥及她已悄然泌出一絲濕潤的前額,薄唇再啟,“繼續。”


    崔莞心中一顫,她與他不過隻隔了兩步,再往前,便僅有一步之遙了。


    這個距離,太險。


    “嗯?”看出了崔莞的遲疑,劉珩淡淡的哼了一聲。


    這一聲,包含著不悅,警告。


    崔莞原以為,她可不懼,可無謂,可事到臨頭才發覺,她對眼前這男子,仍是畏懼的,便如此時。


    她強忍下後退的衝動,再一次慢慢的邁出小小一步。


    即便是極小的一步,也足以讓兩人嗅及彼此身上散發出來的體息了。


    黝黑深沉的眸子盯著幾欲將下頜戳穿胸口的崔莞,劉珩忽的抬起手,五根淨白修長的手指探向她頭頂的綸巾,以疾雷不及掩耳之速,用力一扯——


    霎時,青絲如瀑,赫然飛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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