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門檻的刹那,寒風凜凜而來,崔莞才驚覺後背一片冰涼刺骨,她略略側頭瞥了一眼仍舊通明的內屋,隨後轉身邁步,跟著引路的侍婢前往劉珩指明的棲身之處。


    緩步慢行中,方才屋中的情形一幕一幕浮上眼前,越想,她便越懼,若非今晚運氣極佳,隻怕是在劫難逃了。


    劉珩此人,定不似世人所傳,乃是宅心仁厚之輩,自雍城起,這一路所發生的事,若是與他有關……


    她身子微微一僵。


    心機,手段皆高深莫測,身為太子,手中掌控的勢力也絕非秦四郎可比,而雍城門下所見與今夜一事,便足以說明,劉珩對秦氏並無好感,甚至欲除之後快。


    百裏無崖,雲瑤,張琅,周薇,這些人看似無關,可一個個無一不是與秦四郎有千絲萬縷之人。


    一個個念頭接踵而至,崔莞掩在長袖下的手,好似積在回廊邊角下的皚皚白雪,冰涼無比。


    也唯獨是他,一切意外方能解釋得通透,尤其是張琅一事……


    冷不丁的,崔莞打了一個寒顫,沒人比她更明晰,張琅一事究竟有多驚駭,那是她臨時起的意,卻仍被鑽了人空子,亦或者說,從一開始,連同她在內,一言一行,早已經被人算計得幹幹淨淨,巨細無遺。


    ……劉珩,太可怕了。


    往後,萬不可再如此大意莽撞了啊!


    崔莞抿了抿泛著涼意的唇瓣,冰冷的手慢慢蜷曲,緊緊相握與身前,渙散的眸光漸漸凝實,足下的虛浮也緩緩踏得平穩起來。


    當她隨侍婢走出主院,正準備往右側一處小院行去時,原本沉靜的院落霎時熱鬧起來,一位又一位高冠博帶,或蒼蒼白發,或縷縷青須的幕僚接憧而至,被迎出門外的侍婢引進了屋。


    崔莞隻匆匆一瞥,便斂下了目光,適才劉珩跨入暖池後,便有探子呈上了急報,當下便讓他麵色沉凝陰鬱,此時又急急招幕僚入府,想必是出了什麽難以預料的大事。


    不過,此事倒是讓她心中舒了一口氣,若劉珩能忙得焦頭爛額,足不沾地,無暇分身顧及到她這個小小的姑子,便最好不過了。


    許是上蒼垂憐,竟允了崔莞心中所思,劉珩果真是忙得席不瑕暖,整整半月有餘,都不曾出現在府邸中,即便偶有回府,也是尋幕僚密商要事,一言一行,皆匆忙不已。


    幾乎被遺在角落中的崔莞,卻過得十分自在,這座偌大的府邸,除去主院以及有人看守的出入之門外,亭台樓閣,石橋荷塘,隨意行走賞玩。


    雖說劉珩尚未予她賜名,可那一夜之事,已然暗暗傳遍了整個府邸,而今府中上下均將崔莞視為劉珩之姬,雖神色間談不上恭敬二字,卻也不似起初,疏忽輕視。


    崔莞對此不以為意,隻要劉珩不來尋她,她便整日在府中閑逛,看上去日子過得頗為舒心,隻是夜半無人時,她才悄然藏入裘被中,摸出藏於榻角夾縫中的薄木片,以磨得尖利的銀簪一筆一劃,慢慢刻下唯有自己才能看明的路線圖。


    劉珩身旁並非久留之地,即便現下無法離去,她也需做好萬全準備,畢竟脫身的時機稍縱即逝,她蹉跎不起。


    又是悠然清閑的一日,崔莞踏著逐漸西升的彎月,慢慢走回棲身的小院,她並未讓人貼身服侍,故而除去一日三餐與沐浴更衣外,這座臨近主院子的雅致小院中,並無多少人走動。


    當然,暗中有多少雙耳目盯著,便是崔莞也不得而知。


    廊下早已燃起燭籠,沿著明亮的雕花回廊,崔莞踏入大門,穿過庭院,登上石階,駕輕就熟的在黑暗中走到矮櫃旁,摸索出火鐮引燃了櫃上擱置的蓮紋瓷燈。


    “卿卿可算回來了,叫孤好等。”


    一道慵懶磁沉的聲音,仿若焦雷一般,轟然在她耳旁炸響!


    崔莞霎時嚇得魂飛魄散,大驚轉身,搖曳的燈光中,她一眼就看清了半倚在榻間,高冠華服,玉顏灼灼的劉珩。


    “殿,殿下。”全然沒料到他會出現在此的崔莞,麵容上浮滿驚怔,可即便目及那張正對她溫笑吟吟的俊臉,也難以匹及眼角餘光所見——薄木片!


    她每夜縮在裘被下,暗暗刻畫路線圖的薄木片,竟被劉珩握在手中把玩!


    一時間,崔莞如墜冰窟,渾身上下冷若冰霜,她急急垂下眼簾,遮掩眸底的駭然與慌亂。


    他怎會知曉?怎會知曉?


    即便崔莞心中明白,整座府邸都在忠於劉珩的死士暗控之下,可她也未曾料到,這個小小的舉動,甚至還是在夜深人靜時藏於裘被中的舉動,仍是被察覺了。


    這便是說,劉珩雖不在府中,可他依然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將她丟在角落中置之不理,而是一直命人暗中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能慌,崔莞,你須得冷靜,即便他發現了那木片,定然也看不出絲毫蹊蹺。


    是了是了,若真被察覺了什麽,又豈會如此平靜的在屋中待她歸來?早便差人將她拘了才是。


    急急安撫之下,崔莞狂亂的心緒漸漸平複,她咽下一口氣,慢慢屈膝俯身,行了一禮,“小人叩見殿下。”


    劉珩由始至終均目不轉睛的盯著崔莞,並未錯漏一絲她不斷變換的神色,聞言不由低低一笑,懶懶的說道:“看來卿卿這些時日,過得頗為愜意,真是令孤羨煞。”


    這話一出,崔莞的臉色微變,口中卻朗聲言道:“小人惶恐,殿下府邸猶如仙宮瓊殿,小人一時貪眼,令殿下久候,實在有罪。”


    以劉珩的心性,怎會聽不出這小姑子是在不著痕跡的岔開話頭,不過他也不甚在意,修長的指尖緩緩劃過木片上淺淡的刻痕,一雙深不可測的墨眸輕輕眯起,淡淡說道:“孤倒不知,孤的卿卿竟還擅畫。”


    果然來了。


    “殿下謬讚。”崔莞努力穩住即將蹦出胸口的心,以三分冷靜,七分惶惶的語氣說道:“小人不擅作畫,隻是覺得這木片小巧,隨手拾來作消遣之用。”


    “哦?”劉珩烏眉一挑,意味深長的道:“原來阿莞覺得在孤府中頗為枯燥乏味啊。”


    此話一出,崔莞的低垂的頭顱又往下沉了幾分,經過上次一事,她已不敢隨意開口應承劉珩的話了。


    屋內轉瞬間便靜了下來。


    一陣沉默後,男子磁沉的低笑忽的在慢慢降臨的夜色中傳開,“今日,齊郡郡守向孤提及卿卿,稱卿卿美豔動人,孤決定,將卿卿送入郡守府,以解在此處的無味之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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