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嵐?


    耳旁陌生的名諱,落入崔莞心中,令本就翻騰不止的心湖,竄起另一股莫名的念頭。


    幾乎是一瞬間,崔莞眼前便浮現出夢境中那名少女,那名被她親切喚為阿姐,卻探手將她推入湖中的白裳少女。


    “怎麽?”看著她漸漸蒼白的麵容,劉珩一雙墨眸隨之眯起,薄唇掀動幾下,磁沉的聲音低低的道:“可是憶起了往昔,知是誰害的你?”


    一番低語,喚醒出神的崔莞,她雙眸輕闔片刻,竭力讓自己沉靜下來,方緩緩睜開,搖頭說道:“無,我隻是憶起前些時候,夜裏時常做的一個夢。”


    “夢?”劉珩眸光微閃,“何夢?”


    “夢見與一名白裳女子在臨湖的木亭中撫琴,作畫。”崔莞放在幾下的手慢慢蜷曲成拳,唇角一抿,緩緩將那夢中之景述出,不過,她刻意斂去了被那白裳女子推入湖中一事。


    畢竟,目前尚不知到那名白裳女子究竟是誰,且更為重要的是,她心底深處隱隱覺得,此事還是不在劉珩麵前提及為好。


    靜靜的聽完崔莞斷斷續續的話語,劉珩烏黑的眉心一攏,道:“你夢中之人,便是陸嵐。”


    崔莞心頭輕顫,“何以見得?”


    “孤倒是一時忘了,你不記前塵,自然也就不知崔陸二氏的交情。”接著,劉珩難得當一回事好人,將清河崔氏與潁川陸氏之間的盤根錯節,簡略扼明的告知於崔。


    末了,他再道:“陸氏子嗣雖繁盛,但嫡出之女,又與你年歲相仿者,唯有一人。故而,你夢中的女子,自然便是陸嵐無疑。”


    果真是與她有半分血親的陸嵐麽?崔莞麵上強裝鎮定,幾下越縮越緊的粉拳卻不免有些發顫,她咬了咬下唇,將心中最後一點疑惑問出口:“陸嵐,事後如何?”


    倘若一車隊人,偏偏唯有她被山匪擄走,此事也太過蹊蹺,難不成崔氏中竟無人起疑?


    而清河郡與安康郡相隔千裏,崔氏怎會應允她隨陸嵐出遊?


    如秦四郎出行,身旁的護衛隨從便有三、四十人,她與陸嵐,還有另外幾名世家女,千裏迢迢前往安康郡,又豈無人相護?


    以崔氏的權勢,即便族中護衛身手不及劉珩身旁的墨十八等人,卻也斷非一般山匪歹人可抵擋,如此龐大的車隊中,她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擄走……


    這其中隱藏之事,定不會那般簡單!


    崔莞愈想,心中愈寒涼。


    “據李、徐、薑三氏所述,陸嵐曾為護你,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劉珩看出崔莞的異樣,幽冷的眸光微微閃爍,徑直言道:“此舉令陸氏巾幗之名四揚,今春,王陸二氏議親,陸嵐嫁於王樊為妻。”


    今春?那豈不是稷下學宮之後?崔莞忽的記起流觴詩會過後,她欲尋王樊一問究竟,可向蕭之謙打探其蹤跡時,方知王樊已匆匆離開臨淄,返回建康,想來便是為娶親一事。


    如此,陸嵐終是得償所願了,崔莞垂眼盯著幾麵又飲又潑,僅餘下小半盞的茶湯,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


    她到底沒有記下這親身所曆的痛苦,亦對陸嵐無半分手足之情,所思所想,均為此事的蹊蹺之處,可這副平靜的麵容落在劉珩眼中,卻令他生出一絲莫名的躁意。


    他凝望著崔莞垂首不語的麵容,低垂的眼睫在白皙如玉的小臉上投下兩抹淡淡的青影,透著讓人無法看清的朦朧,好似連她整個人都要沒入這片朦朧之中,再也無法觸及一般。


    劉珩心中微漾,兩個字脫口而出,“阿莞。”


    忽聞這磁沉沙啞的喚聲,崔莞思緒一清,抬眼便對上與自己不過隔著一張長幾的身影。


    初升的朝暉自屋頂的琉璃瓦片錯漏而下,恰巧映在那張清俊的麵容上,染上一層華光的墨眸熠熠生輝,仿若最璀璨的玉石,引住了她的目光,也緩下了心底那一絲不安的動蕩。


    她的名,秦四郎喚過,衛臨喚過,岑娘喚過,裴清喚過,上一世所遇之人,皆是如此喚過。


    可偏偏此時此刻,這最為普通的兩個字,自眼前這人口中磁沉的,略帶一絲沙啞的嗓音低低喚出,她沉靜無瀾的心,竟止不住失了方寸。


    “殿下有何吩咐?”崔莞被這突如其來的悸動,驚得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移開眼,落向擺在角落裏炭火正旺的三足暖爐。


    “嗯?”劉珩似是不悅她這般神態語氣,不過也僅是輕哼一聲,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探出手,扣住那小巧的下頜,稍稍用力一轉,迫使崔莞與他四目相對。


    “你已過及笄之年,孤雖允你著男裝行事,但與男子之間的舉止往來,你當心中有數。”


    這數月,劉珩人不在建康,可對於城中的局勢,崔莞身旁的大小事宜,均了若指掌,那場別出心裁的賞梅宴,王樊裴清等人待崔莞的言行,他亦清清楚楚,不思不覺,現下想起,抑在心底的話便再也忍不下了。


    “你雖無法光明正大的被清河崔氏認回,孤亦會設法為你正名,而後,孤還會上奏,求父皇將你指於孤為妃。”


    “在此之前,孤允你隨心所欲,允你進出自如,甚至可允你張揚跋扈,唯獨不允你與秦尚王樊等人行得過近,你且記牢了。”


    一句又一句低沉的話,卻似驚雷隆隆炸響,崔莞怔怔的望著劉珩清冷的麵容,唇角微張,呆若木雞。


    這,這是何等情況?明明前一刻正談著她的身世,怎麽眼下卻又言及婚嫁?且兩人間又是這樣一個姿勢……


    下頜處愈來愈攏緊的力道,讓崔莞驀然回神,她靜靜的看著劉珩,努力忽略下頜漸漸泛起的痛楚,竭力穩住搖曳的心神,平靜的道:“殿下所言,恕莞不能從命。”


    聞言,劉珩那雙微微透出一絲拘謹的墨眸,轉瞬間流轉出無邊的冷冽,好似一隻擇人而噬的猛獸,凶光大勝,直直的盯著崔莞,冷聲道:“為何?”


    為何?


    隻因這一世,她斷不會再全心信任一人。


    心緒輕轉,崔莞的唇角勾起一抹複雜至極的笑容,清透澄澈的眸子忽閃,少女獨有的玉石之聲慢慢傳開:“無故,隻因心中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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