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泓自崇文館的藏書閣出來時,便看見顧明珩站在湖邊,夏日的風帶著荷香水汽吹來,揚起了他的墨發。霜色的衣袂輕拂,一時竟如畫中人。


    頓下準備回辰華殿的步子,謝昀泓抬步朝著湖邊走去。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嵇山之上,顧明珩高坐琴台,手撫琴弦時的模樣。當真是月華高遠,望而不可及。


    “阿泓。”顧明珩沒有回頭便準確地叫出了來人的名字。謝昀泓站到他的旁邊,視線亦落在遠處蓮花高低盛開的湖麵上,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知道是我?”


    “你的身上有很淡的蘭香。”顧明珩嘴角浮現出笑意,“再者,這東宮之中,此時直直行來而不行禮的人,也就隻有你了。”


    說著看了一眼一身水色衣衫的謝昀泓,笑容更深了幾分,“明珩終於明白,為何時人會說‘與泓同遊,若明珠之在側,朗然照人。’今日明珩深有體會!”


    “承蒙誇讚。”謝昀泓聽了他的話神色如常,揚了揚眉,“怎麽在這兒?不去教導殿下?”


    他來東宮已有兩月,也漸漸適應了東宮的生活,這東宮雖大,卻隻有太子和顧明珩兩個主子,諸事幾乎都是顧明珩在管。太子雖不是傳言中的那樣癡傻,卻也是與常人有異。


    難道真的如許多人所猜測的那樣,太子登基後,顧明珩便是攝政皇後嗎?


    他突然想起進宮之前,自己的父親在書房對自己說道那番話,“我與今上幼時便已相識,所以從某一方麵來說,知他甚深。我可以肯定的是,大雍隻會有陸承寧這唯一一個皇子,他亦會是大雍的儲君,以及未來的天子。


    這也是我為什麽會答應今上送你如東宮的原因。不管旁人如何評價太子,但他是未來天子這件事都是不會改變的。”


    他不知道因為什麽事讓自己的父親如此肯定,但是他選擇相信。


    “阿寧跟著寒江的。”說道這裏顧明珩也有些無奈,“寒江昨日抓了幾隻蜻蜓放到竹子編的小籠裏送給阿寧,今日一早起來阿寧便鬧著要蜻蜓,一直提著籠子不鬆手。所以下了學我就讓寒江看顧著阿寧一二。”


    見謝昀泓滿臉不信任穆寒江的模樣,顧明珩解釋道,“還有薑柏和阿徵都在,不會出事的。”


    謝昀泓這才點了點頭,“穆寒江那性子跟個山間野猴似得,他自己都還管不好,要是你將殿下交付給他,那定是要出事。”


    說著語氣也帶上了讚歎,“不過他也是個奇才,前些日子看見他和他家大哥的通信,上麵竟俱是排兵布陣。他房中的兵書之中,密密麻麻滿是蠅頭小楷。雖然每次都因背不了書而被鄭老責罰,但是兵法卻是我輩難以企及的。”


    “鄭老也讚歎將門無犬子。”兩人一邊朝著花園走一邊聊著,一如多年的好友。


    “你有想過太子的未來嗎?”謝昀泓突然停下步子正色道。聽見他的話,顧明珩走了兩步才停下來,卻是無言。


    前世的場景驀地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眼中閃過厲色,顧明珩微微閉了閉眼,“他必須是太子,那個位置,也隻能是他的。”說著轉過身來,雙眸深深地看著謝昀泓,“或許,這便是我一生的執念,也是我必定會達成的夙願。”


    謝昀泓看著他的神色,隨後笑了笑,上前兩步將手中的書放了一半在顧明珩的手上,“走吧,一起去看看殿下,還有那個狼崽子!”


    顧明珩,就讓我看看,你到底能夠堅持多久。


    或許我會傾盡一切,去幫你完成這個執念。


    二人走到花園的時候,就看見穆寒江隻著了裏衣站在樹上,袖口也用綢帶紮緊了。他見兩人遠遠行來還高高揚起手臂致意,笑容分外燦爛。


    謝昀泓見了他的模樣,展開冰蟬絲扇麵掩住嘴角,低低說道,“果真是野猴子。”


    “阿寧。”顧明珩看著站在樹下仰頭看著穆寒江地陸承寧,帶著笑意喊道。就看見陸承寧轉過身,分辨出來人是顧明珩之後很是迅速地跑了過來。他停在顧明珩一步遠的地方,揚起右手,將手裏用細絲線係著的小天牛遞給顧明珩看,雙眸很是明亮。


    “這是阿寧捉的嗎?”顧明珩仔細地看了看還扇著硬殼翅膀的小天牛,隨後問道。陸承寧搖了搖頭,又指了指還在往上爬的穆寒江。


    “那這是寒江送給阿寧的嗎?”顧明珩很是耐心地問道,見陸承寧點了頭,才牽起他的手往樹下走去。


    自穆寒江入了東宮,陸承寧便對他很有好感,現在尚不知“阿泓”是誰,但是卻已經能夠辨別出“寒江”的聲音了。


    “阿寧,阿泓,阿珩,我拿到了鳥蛋!”穆寒江在樹上大喊一句,一手抱著樹幹,另一隻手還揚了揚手中的東西,身形卻穩穩地,果真像是野猴子。


    謝昀泓看了看從樹上落下來的灰塵,很是嫌棄地退後了兩步。他決定在穆寒江沒有沐浴更衣之前都不要靠近他,實在是太髒了!


    沒一會兒,穆寒江很是利落地從枝椏上跳了下來,將手中的鳥蛋放到了陸承寧的手裏,聲音清亮,“阿寧你看,這就是鳥蛋。”


    見陸承寧睜大眼看著手中圓滾滾的東西,他抱著手臂很是得意地朝著謝昀泓揚了揚下巴,“阿泓,你見過鳥蛋沒有啊?”


    “本公子什麽沒有見過?”謝昀泓滿臉不屑地瞪了穆寒江一眼,目光卻不由地看向陸承寧手裏的東西。他身為謝丞相的獨子,江南謝氏的嫡係公子,自小教養嚴格謹慎,還真沒有親手觸碰過鳥蛋。


    但是要他在野猴子麵前服軟,這可能嗎?


    這時,陸承寧突然將握著鳥蛋的那隻手伸到謝昀泓的麵前,示意他拿著。


    “阿寧是給阿泓嗎?”謝昀泓有些驚訝地問道,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接了下來。這些時日,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說話方式。不過一直以來太子一向較為親近穆寒江,突然的示好讓謝昀泓有些疑惑。


    陸承寧見他接了下來,很是開心地轉身拉住顧明珩的袖子,眼睛都笑彎起來。


    “謝謝阿寧。”謝昀泓感覺著手中尚帶著溫熱觸感的鳥蛋,神色認真地說道。


    一邊的穆寒江上躥下跳地道,“要不哪天小爺去給你們抓一隻小鳥來養著怎麽樣?那東西的聲音也好聽,不過你們也太沒意思了,長這麽大竟然沒有上過樹!”


    “本公子也很想知道,有些人是怎麽長大的,連千字文都不會背。”謝昀泓聽了,一邊用折扇敲打著手心一邊說道,接著轉身往著園外走去,“穆寒江,走不走?不然——老師罰抄的文章你就自己寫完吧。”


    穆寒江一聽飛快地跟了上去,就怕謝昀泓真的就不理他了,一邊痛苦地嚎叫道,“阿泓等等我!那麽多要是我自己一個人抄完了手會廢掉的!”


    見陸承寧愣愣地盯著穆寒江和謝昀泓離開的方向,顧明珩看著他的眼睛道,“阿寧和阿珩也去幫寒江抄書好不好?”陸承寧對上顧明珩的視線,思考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走了兩步,陸承寧突然停下來,他低下頭拉起顧明珩的手,將一直掛在腕上裝著蜻蜓的小籠子解下,轉而掛在了顧明珩的手上,想了想說道,“阿寧喜歡。”


    顧明珩看著雙眸如墨的陸承寧,緩緩笑開來,“阿珩也很喜歡。”他的笑像是含著萬千雲霞日光。


    陸承寧看著他笑意粲然的眉眼,默默地將這個笑容記在了心裏。


    鳳儀宮。


    “皇上還是不在嗎?”皇後許琦梧靠在鳳榻上,兩個宮婢正細細地幫她捶著腿。


    她穿的清涼,胸前露出細膩的玉白肌膚,一件煙雲蝴蝶裙,裙擺於榻邊垂落,輕輕搖曳,似有蝴蝶展翅翩飛一般。烏發上隻簡單地別了一枚披霞蓮蓬簪,此時她神色慵懶,端華中有著淺淺的媚意顯現。


    “稟娘娘,薑總管說陛下這幾日下朝後都沒有去禦書房。”阿靜姑姑跪在許琦梧的身前道,說著將一個裹著的小紙卷拿出來,“不過薑總管讓奴婢將這個轉交給您,說您看了就會明白。”


    “呈上來吧。”許琦梧坐直身子,聲調徐徐。她的眉間一抹芙蓉花鈿,襯得眉目含情。


    阿靜姑姑道了聲“是”,便將紙卷雙手呈到了皇後的麵前。


    拉開上麵係著的白色絲線,許琦梧將紙卷緩緩展開,雙眸一凝,隨後又快速地合上,麵色如常地吩咐道,“去將香爐拿過來。”


    一邊候著的小婢應下,隨後便將香爐捧了過來。


    紋著丹蔻的手指輕輕掀開蓋子,許琦梧將紙卷投入其中,見它化為了灰燼,這才蓋回了鏤空的鎏金蓋。


    “阿靜,去告訴薑餘,就說本宮知道了。”說完又靠在了榻上。她閉上了眼,眼前卻清晰地浮現出了紙上寫著的那三個字——祈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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