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六州。


    軍帳中,穆寒瑛將手中看完的信置於燭台之上焚毀,銀色的鎧甲映著火光泛出淺淺的紅色。


    坐在一邊的穆寒逸手裏握著一柄長槍正在細心擦拭,見狀問道,“大哥,可是三兒的來信?”他濃眉斜飛入鬢,很是英俊,臉頰上的一道傷疤卻尤為顯眼,從鼻翼處斜斜止在眼下,隻差半寸便傷到了眼睛。


    “嗯。”穆寒瑛點了點頭,眉如重墨繪出,雙唇薄而緊抿著,表情一如鐵甲冷硬,眼神卻軟化了不少,“這東宮裏的太子妃可不簡單,好在他對寒江沒有惡意。”穆寒瑛想起這幾年來穆寒江信中所寫的,神色漸深。


    三弟到現在依然沒有意識到,早在他尚未發覺的時候,他就已經被這位太子妃牢牢地控製在了東宮這根繩上,不是用利益維係,而是情誼。


    就如這一次一般,太子妃有了練兵的想法,這傻三弟就帶著一萬人跑去太子別宮的西後山紮營了。


    穆寒瑛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或許這個“傻”三弟已經意識到了,不過卻甘願被縛在這個網中。這般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三兒他那性子就不適合去皇宮那樣的地方,他雖是看著兵書長大的,對行軍布陣坑殺西狄蠻子很是在行,但讓他弄權使謀,還真是難為他了。”穆寒逸說起也有些歎息,他每每想起穆寒江,眼前總會浮現出他的一雙眸子,像大漠裏的狼崽子,爪牙尚未成熟,卻已有了威勢。


    就是不知道多年沒見,現在的穆家三郎變成了什麽樣子。


    帳外傳來士兵操練的呼喝聲,金戈相碰之聲如雷震震。他們駐紮的地方是與西涼國交界的應州,數百年來此地多有戰事,使得民風剽悍,幾乎人人習武。


    “讓他去練練兵也好,否則一直讀兵書腦子會變更笨的。”穆寒逸站起身來,肩上鑲著的翠玉冠帶紫金染上了塵沙,失去了光澤。


    他長槍杵地,對穆寒逸道,“好了,走吧。下次去信給父帥說說,來年進京我們也去吧,怎麽也得看看我穆家三郎如今什麽樣了。”不管如何,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大哥,在這之前,先把西涼國給打回去!”穆寒逸說著長槍一橫,背後深紅色的披風如旗招展。他眉眼帶著近乎張狂的笑意,眼神卻是狠厲。


    如果說穆家寒江還是未熟的狼崽子,那他的兩個哥哥便是月下銀狼,廝殺的戰場與染血的戈戟已將他們的利爪磨礪,直向敵方。


    太子別院,西後山。


    夕陽西沉,已是盛夏時節,山林茂密,草木蔥蘢,還有林泉之聲遠遠傳來。因這一帶俱是皇家林苑,因此鮮少有人跡。可此時,自西後山卻傳來了陣陣呐喊助威之聲,驚地林間歸巢的飛鳥展翅離去。


    校場的中央,上身打著赤膊的穆寒江站在場中,滿臉戰意地看著對麵精瘦的男子,挑釁道,“趙家阿顯,讓小爺算算,你在小爺手下輸了多少次了?唔,有沒有上百次了?”


    他一身肌肉緊實,蟄伏著無盡的力量一般。此時高高揚著下巴,帶著輕蔑。有汗珠不斷自臉上順著脖子流了下來,係在腰間的衣服幹了又濕了個透,上麵泛著白色的鹽漬。


    “什麽叫越挫越勇你不知道嗎?”名叫趙顯的男子二十開外的模樣,聞言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倒是一臉嫌棄地看著穆寒江,“每次都囉嗦地不行,你是不是生出來的時候把東西落在娘肚子裏了?”


    話一出,周圍圍成數層的士兵紛紛大笑起來。他們皆是剛操練完準備回營房的時候,突然聽聞趙護軍又對著穆三下了戰書,這就都興致勃勃地圍到了校場中央。雖是疲憊,卻依然坐得齊整,可見軍風嚴刻。


    穆寒江將木棍重重砸到地上,濺起塵沙無數,眼帶笑意狠聲道,“就讓你看看,小爺的玩意兒是不是真落在了娘肚子裏!”說著猛地上前便是一個橫掃,他的動作快而有力,長棍帶起風聲,人群又是一陣呼吼。


    趙顯沒想到他不到招呼就來了一下,大吼一句“穆三你這是偷襲!”他慌忙地後退,身形有些不穩。每每他都在穆寒江手裏吃虧,卻是到了現在也拿不準他的路數。


    “這就叫偷襲?”穆寒江長棍一收,一臉得色,“小爺就是偷襲,怎麽著?”說著又是一棍夾著風聲斜斜下去,隻餘殘影。


    趙顯這次反應很快,想來是迅速適應了穆寒江這般不按理的出招,腳尖掇起地上的木棍一把拿在手裏,反身就是一棍。兩棍相撞,雙方皆是虎口一麻,卻都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趙顯揩了一把臉上的汗,沙土混著汗水黏在臉上,他朝著一邊啐了一口,將已有了裂縫的木棍扔到一邊,高聲道,“穆三,今日有本事就來徒手!”說著猛地發力縱身撲了上去。


    周圍大片的叫好聲,和在一起如猛獸咆哮。


    校場不遠處,顧明珩站在土坡上看著場中的穆寒江,眼中帶上了笑意。他突然在想,照著穆寒江這般的出招習慣,真到了戰場上,敵方主帥可真是要傷腦筋了。


    “公子,這是這次比武的入圍名單。”阿徵一身短打,皮膚比前些時候黑了不少,但是精神卻很好,薄薄的布衫下隱約可見肌肉隆起。他跟著穆寒江一同到這西後山已有三月有餘,連氣質都變了不少。


    每三月司禦率一萬人便會集結起來演兵,進行大比武,最後會決出軍中十甲。顧明珩把名單自阿徵手中接了下來,將這些名字都記在心裏。他站在樹蔭下,有夕陽的餘暉照射過來,映得他的眸中似有火焰明滅。


    “阿徵,是想要跟著我回宮,還是在這西山多呆一段時間?”顧明珩將名單收好,轉頭問道。阿徵聞言神色一頓,看了看不遠處正在赤身相博的兩人,眼裏像是有什麽漸漸燃燒起來。


    他退後一步單膝跪地,抱拳道,“奴願留在西山。”說完他抬起頭,直視顧明珩的雙眼,如向蒼天立誓,“阿徵此生,必將追隨公子,不離左右。”


    他的臉上已經有了屬於男人的氣概,如磐石一般,堅定不移。在他的身後,是在天幕中燃燒著的雲霞,有著焚盡天際一般威勢。


    “做你想要做的吧。”似是意料之中,顧明珩歎息一聲,看著他眉眼間的決然,靜默良久肅了神色,“今日,吾濮陽顧氏顧明珩,賜爾姓名,顧徵戈。望君執幹戈以衛社稷。”


    阿徵聞言雙眼猛地睜大,他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明珩,神色震驚,最後竟是紅了眼眶。


    作為家生仆從,他們可以有名,卻不能有姓氏——生而低賤之人不配擁有姓氏。作為奴仆最值得驕傲的,便是得到了主家賜以姓名,此後便可將此姓氏代代傳延下去,這代表著無上的信任與榮耀。


    而今日,顧明珩不僅賜予了他姓名,更是將“顧”之一姓賜予他為姓氏。


    阿徵以額觸地,哽聲道,“顧徵戈在此立誓,吾必將忠於公子,不違旨命,誓約忠誠,蒼天為鑒。”


    顧明珩將自己的右手遞到阿徵的麵前,笑容如旭日千陽,“起來吧,從今日起,你便是顧徵戈。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看見你真正做到執幹戈以衛社稷。”


    阿徵仰起頭,鬆開握成拳的手放入顧明珩的手中,站起身來,如開封的利刃,劍意凜人。


    顧明珩看著如此的阿徵,心中突然滋味難明。上一世,他們同自己困守宮城,不見長河落日,不見大漠黃沙。他猶記得上一世阿羽曾告訴他,阿徵自小的心願便是成為一個將軍,率領千軍萬馬征戰沙場。


    阿徵,願你有朝一日,止幹戈以衛社稷!


    東宮。


    今日崇文館中隻有陸承寧與謝昀泓二人,盛夏苦長,日光似火,鄭儒遠嫌窗外知了煩人,便幹脆讓他二人自行看書,有疑問再為解惑。自己則斜在太師椅上,手邊放著一杯清茶。


    書童在他身側輕搖著羽扇,感受著習習涼風,鄭老的神色才輕鬆了些。他年紀已老,實在是苦夏。但是他明白,如今太子羽翼未豐,若是自己離開東宮,對於如今的太子來說定是不小的打擊。


    他愜意地半眯著眼,看著執筆臨字的陸承寧,眼底帶著欣慰,這孩子實在是比他的父皇更令人期待。


    謝昀泓見陸承寧一上午已是第十數次朝著窗外看了——那裏可以看見進入崇文館的必經之路,且麵上隱有憂色,於是揚起笑意開口道,“殿下可是擔心阿珩?”


    陸承寧聽見他的聲音將視線自窗外收回,眉目不動地看了他一眼,“孤不告訴你。”說著低頭看書。


    謝昀泓臉上的笑容一僵,自己是哪兒把殿下得罪了?還是今日自己的笑容有問題?明明這個笑容連穆寒江看了都會臉紅。


    摸了摸自己的臉,謝昀泓很是疑惑,想了想問道,“殿下覺得,我與阿珩誰更為俊美?”他一臉期盼之色。鄭儒遠聽見他的話,心下暗笑,也沒做聲。


    陸承寧頭也沒抬,毫不猶豫地開口道,“阿珩。”他說的甚是堅決,一點遲疑也無,甚至沒有分一點注意力給謝昀泓。


    謝昀泓聽完坐正身形,默默安慰自己,還是等穆寒江從西後山回來再問他好了,問殿下的話——永遠都不會得到其他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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