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官驛。


    行了整日的路,隊伍已是人困馬乏。入夜不久,整個官驛都安靜下來,唯有夏夜的蟲鳴點點,以及自馬廄的方向傳來的幾聲駿馬嘶鳴,在夜色中尤為清晰。


    將燈火移到中央的桌案上,杜安廉和曹詠望坐到了桌案的兩側,沉默著沒有說話。一人閉目養神,一人則凝視著燈火麵帶思索。他們是安王府第一幕僚,年近不惑,在安王的麾下已經過了近十年,算是王府老臣了。此次安王進京,便也一路隨行。


    不一會兒,內室便傳來了節奏輕緩的腳步聲,長發潮濕的陸澤和身披一件薄衫走來。他眉目間與陸澤章有些相似,或許是更加肖母的原因,令他在燈光下的眉眼更加柔和一些。這些年來他保養得很不錯,雖隻比陸澤章小了兩歲,但是自麵容上看來並不與年齡相符。


    他坐到桌邊的木凳上,一手放到木桌上,姿態顯得很是隨意,“兩位先生等久了。”他開口的語氣尚算溫和,但是眼神卻有些銳利。


    曹詠望與杜安廉兩人急忙起身行禮,連聲道“不敢”。陸澤和滿意地點了點頭,口裏賜了座,停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這一路上行來,兩位應該也或多或少聽說了些民間關於陸承寧的議論傳言,不知道作何想法?”


    他一雙眼盯著躍動的燭火,聲音輕緩有如詠歌,卻帶著隱約的不悅甚至是怒氣。


    杜安廉想了想開口道,“與十年前相比,太子的民望要高了許多,如今均是褒揚多過貶斥。”杜安廉雙手籠在袖中,聲音徐緩,帶著一種淡然。他這般鎮靜不亂的模樣想來很受安王的欣賞。


    曹詠望接口道,“這樣的情勢對王爺來說,是甚為不利的。”


    他身材比杜安廉瘦小許多,坐在木凳上也矮了一截。“近年來也可以看出,今上對太子愈加看重之意,而表麵上東宮一係的勢力也正在不斷壯大。雖然外戚許氏正在不斷衰落,也沒有第二個外家來扶持太子,顧氏也已經倒向了我們一邊,但是燕雲穆氏和江南謝氏的力量都不容小覷。”


    “所以本王才提前了這麽久進京。”他執起茶壺到了一杯茶,涼了的茶水順著喉嚨一路往下,令人神思一凜。原本想著等到世子再穩重一些,再行入京,反正一個癡傻的太子並不足畏懼。


    但是情勢不等人,若是等到那時候,陸承寧的力量必定能夠與他抗衡了。隻是想到留在王府的長子,又有些憂慮。


    “王爺可是在憂心世子?”曹詠望眉眼微動,試探性地問道。杜安廉聞言餘光掃了他一眼,心下冷哼,卻沒有開口。


    “嗯,煥章雖然已為人父,但是躁動的性子還是沒有沉靜下來,我這一走,將王府交到他的手上,還是有些不放心啊。”他有些憂慮地歎了口氣。


    陸煥璋為安王妃嫡長子,身份血統都足夠高貴,但是卻有些成事不足。這也是他近年來一直對次子陸煥玦多有栽培的意圖所在。


    “二公子也在府中,想來會對世子有所助益的。”曹詠望語氣誠懇地說道。


    話音剛落,就聽見杜安廉的輕哼聲,帶著嘲諷,“王爺實在無須為此擔憂,世子這兩年來行事已是愈加沉穩有謀,雖然有時候還是過於急躁,但是隨著曆練的加深,必定會穩重起來。況且還有母族一方的幫襯,必定不會出大亂子的。”


    說完眼角餘光掃了曹詠望一眼,再次將視線落在了桌麵上。


    陸澤和心裏突然驀地一陣煩躁,深吸了一口氣道,“兩位先生先行歇息吧,趕了一天的路也頗為疲憊,這些事明日再行商討吧。”說著先一步起身進了內室。


    曹詠望與杜安廉兩人走到門外,兩旁隻有昏暗的零星燈火,照出了道路的隱約輪廓。


    “即使王爺再寵愛側妃,二公子也不可能坐上世子之位的。論及血統,鄙賤的商戶女怎可與世族嫡係女子相比?”杜安廉額紋緊皺,語氣很是鄙夷。


    聞言曹詠望也沒有惱,隻是笑著道,“那我們就來看看,此次世子到底能不能讓王爺滿意。”說著唇角的笑意猛地一收,甩了袖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顧府。


    顧婉菱躺在母親的膝上,雙眼才哭了一般,很是紅腫。她手裏緊攥著絲絹,哀聲道,“母親,我真的要嫁嗎?”說著又帶上了哭腔。


    她年已十七,京中的其他貴女在這個年紀早已定親了,早一些的都已經出嫁。但是她卻一直待字閨中,說的好聽便是顧家憐惜女兒家,想要多護著幾年。刻薄一點的,便道顧家眼光越來越高,東宮那位都還沒有坐上皇帝,這顧家就已經端起架子了。


    這些顧婉菱都不知道,她隻想著就如母親所說那般,父親和族裏的長輩是想要多看看人選,以給她找個青年才俊。每每入夜,她時常都在幻象,日後自己的如意郎君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但是今日給母親請安,卻被告知了這樣的消息,頓時令她傷心欲絕。


    “這不是母親能說了算的,也不是你父親能決定的。此事是你大伯和三叔還有族裏共同決定。”蕭芷蔚將女兒攬進懷裏,麵上也多有不舍,“如今安王也即將進京,你父親已經去信了。想來隻需要給皇上說一聲,這事便定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顧婉菱尖利的聲音,“不!我不要嫁給安王!他的年紀都可以當我的父親了!”她又哭了出來,“若是我嫁了,必定會成為京中的笑柄!母親——”


    蕭芷蔚見她如此毫無世家貴女姿態的模樣,麵色有些冷了下來。她被這哭聲吵得頭疼,一時沒有開口。


    顧婉菱哭著哭著,淚眼朦朧間看了一眼自己母親的神色,猛地止住了聲音——她知道,自己有些過了。


    “好了,有什麽好哭的?”蕭芷蔚見她止住了哭聲,語氣才稍好了些,“當年我為蘭陵蕭氏嫡女,還不是嫁了你父親做續弦?再看你哥哥顧明珩,十一歲就入宮給那個癡傻瘋癲的太子做太子妃。”


    她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臉上妝都花了的顧婉菱,“如今不過是讓你嫁給安王做側妃,就比殺了你還可怕了?”


    說著壓低了聲音,“若日後安王繼位,你不就是貴妃了?那時候就你一個人正值青春年華,容貌最盛,還愁沒有榮寵?生下個皇子,若經營得當,還用擔心想要的什麽沒有?”


    見顧婉菱的眸子逐漸亮了起來,蕭芷蔚撫了撫她的背,“其實嫁入侯門世家,與入宮,都差不了太多。哪裏不是勾心鬥角?隻能看自己的造化了。我女兒本就是有福氣的人,指不定日後母親還要靠著你在這顧氏立足呢。”


    她的語氣有些沉重,雖然這些年來她一直站在正室的名頭,顧季彥也沒有納人進府,但是他三月都不曾來一趟她的渡芳齋,為此她已經成了京中貴婦之間的笑柄。


    “母親,安王真的可以做皇帝嗎?”顧婉菱坐直了身子,雙眸錚亮地看著蕭芷蔚,眼裏有些激動。


    “嗯,你就放心吧,這事*不離十了。”蕭芷蔚笑著捏了捏她的麵頰,笑道,“入了宮可就見不到母親了,真舍得?”


    顧婉菱嬌氣地拉著蕭芷蔚的手,小聲說道,“那時候我就接母親入宮裏住。”說著倚到了蕭芷蔚的懷裏。她想象著自己身披華服戴彩鳳金冠的模樣,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東宮。


    陸承寧下了朝,乘著肩輿一路回了東宮。肩輿上的珠簾輕晃,相互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音。今日朝上,冷則顏被提升為吏部尚書,官居正二品,領文淵閣大學士。這樣年輕卻官已如此之高,令得朝中眾人心思各異。


    冷則顏自入朝為官起便已經被劃入了東宮一脈,今上此舉,可以說是再明顯不過。而同為東宮一脈的白子弋領了禁軍十六衛中郎將,從三品銜。雖官位不高,卻是執掌宮廷咽喉,京城要塞之職。


    這些事都朝著他所期望的方向與設想的軌跡發展,但是莫名的,心中總是略有不安。


    下了肩輿,沿著長廊走到寢殿外,就聽見洋洋灑灑的琴音悠揚而出,令得微有些鬱鬱的心境瞬時安穩下來。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阿珩已經許久未曾撫琴撥弦了。


    顧明珩正閉著眼尋著指端的感覺,突然睜開了眼,不自覺地展顏道,“可是阿寧回來了?”他雖是疑問,卻說得十分肯定。


    “嗯。”陸承寧傾身,從背後雙手將他攏在自己的懷中,玄色冕服寬長的袖子搭在他的身上,兩人似是一體。用下頜蹭了蹭顧明珩的耳前,引得他下意識地縮了縮,“癢……”


    陸承寧也沒有再鬧他,隻是很自然地輕吻了他的麵頰,“許久未曾聽阿珩撫琴了。”


    “是啊,我也是陡然驚覺,許久沒有拿出‘含章’了,連手法都生了些。所以今日才焚香淨手,試了試感覺。果然奏出的樂音都要差了些。”他點了點頭,在陸承寧的胸前偏了偏頭,聲音和煦地說道。


    陸承寧一手執起他的手,見他發紅的指尖有些心疼,轉身坐到了他的身側,“今日為夫與阿珩一同撫琴可好?”他眼底帶著笑意,一句“為夫”,果然就見顧明珩眼神瞬間移開,耳尖有些泛紅,但是卻沒有反駁,隻是輕微地點了點頭,表示應允。


    琴聲嫋嫋,弦間漾開來的是《君思》一曲。陸承寧在撫弦的空隙間朝著顧明珩看去,就見他側臉安寧,帶著明顯的心悅之意,像是已經醉心於琴曲之間,忘卻凡塵俗務。


    願君無憂。


    作者有話要說:【腦補小劇場再次開啟……


    清晨,顧明珩正對著鏡子束發,就見陸承寧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阿珩,你可曾見著為夫的心愛之物?莫不是丟了?o(╯□╰)o


    顧九:啊?什麽心愛之物?(⊙o⊙)?


    太子殿下:阿珩不知道嗎?(⊙_⊙)?


    顧九:不知道……╮(╯_╰)╭(略桑心……)


    太子殿下走到鏡子前,指了指鏡中人影……


    太子殿下:這就是為夫的心愛之物啊!╮(╯▽╰)╭


    顧九:……【臉紅羞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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