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我傳呼機響了。(.無彈窗廣告)便去了村口。看見他車開來。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家人。村裏路窄,在距離我家幾百米的地方停下。一下車,成他媽就是一句:“哎呦,這村。真……”沒說完,成爸蹭了一下她。堵住了那個早已說到我心裏的窮字。


    轉了幾轉到了我家,進了大門口。我在前麵走,他們在後麵,我不難想象他們的表情。進了院我說:“爹,成他一家過來了。”爹沒說話,二嫂一下竄出來說:“哎呀,來啦,來啦,裏邊請。”我說:“這是我二嫂。”成他爸說:“哦。好,好。”成媽沒做聲,一個勁的打量我家這破落的院子。成一家人進了外間。爹從東屋拉開門,走出來說:“哦,來了。坐吧。房子小,湊合坐。”爹出來那一刻,成見我爸一身軍裝,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我和二嫂接過成一家帶來的東西後,一幫人便圍在外間的小圓桌坐下,我娘從裏屋裏拄著拐杖要出來,二嫂看見趕忙過去攙扶。成爸立刻過去扶著說:“大嫂,你這病還沒好利索,趕緊進去。不用出來。”我娘趕忙說:“啊呀,沒事,我這身子骨抗的住。你們快做。秋啊,趕緊倒茶。”我聽見後,便去倒茶。我娘經不住成爸的勸,便又回床上半躺著。我剛倒上茶,爹看表說:“十一點半了,秋,你和你二嫂把菜端上來吧。咱們邊吃邊聊。”我答應著,便去和二嫂端菜。


    我家的桌子很小,很矮的那種小圓桌子。上來幾個菜就滿了。


    爹給成爸邊斟酒邊說:“莊戶人家,沒什麽好吃的。我知道你是有身份的人,來我這小地方你將就將就吧。”成爸雙手扶著酒盅說:“大哥哪裏話,我父親也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咱們兩家還是老鄉呢。我就是xxx莊的。”爹笑說:“哈,是啊。老鄉。來,喝一個。”


    第一盅酒喝下去。一幫人開始吃菜,成媽吃了幾口後,對成說:“成,媽媽坐車坐的頭暈,你扶媽去車裏躺一下。”說著站起身,往外走。爹見成媽沒打招呼就出去,便也不做聲。我看成和他媽出去,便站起身跟了過去。他們不知道我跟著出來了。


    走出大門口時成媽便說:“兒啊,瞧你爹給你找的什麽親家。唉,這老屋跟五六十年代的似的。媽頭不暈,你不用扶。”說著,拿開成扶她的手臂。


    成說:“秋家庭確實不咋樣,可是秋長得真是很俊啊。”


    成媽用胳膊肘一擁成說:“你真是個傻兒子來!長的俊有啥用,能吃能喝啊!我給你找的老劉家閨女多好啊!”


    成雙手往褲兜一插說:“人家不是沒看上我嘛?”


    成媽又是一肘,說:“還不是你不爭氣,弄的那些事事沒個不知道的!你這個,算了,不說了。我看著這破屋我心裏就悶得慌。瞧吃飯時那小板凳,那麽矮,真不知道身子曲成那樣怎麽吃的下飯去,你爸真不知道哪根神經錯了!非要整這麽個親家!”


    成拿出手摸摸肚子說:“就是。我也試著憋的慌。”走到一個拐角處,我沒有繼續跟下去。


    他們說的那些話,也是些實話,並沒有覺得太難聽。


    這的確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在身份與地位上,我實在毫無生氣的理由。


    但,骨子裏的窩囊在異常膨脹。這種矛盾的扭曲讓我又一次的堅定了我扭曲的意誌----物質心。


    我回到家裏,坐回原位。爹和成爸一小壺酒已經喝完。又倒上一小壺,斟酒。成回來剛坐下,我爹拿過個酒盅往他麵前一放說:“來,叫成吧?聽說你當過兵,來,咱當兵的喝個酒。”


    成一聽趕忙說:“哎呀,我我我那算不上當兵,就當了半年。”


    爹說:“這穿過部隊的軍裝,就是當過兵。”


    成爸插話說:“大哥,我剛才一直想問你,你這軍裝挺老的,你這是啥時候當的兵啊?”父親放下酒壺說:“你剛才不說你50年生人嗎?我當兵那年你剛出生呢。”


    成爸也是社會上闖蕩多年的人,自然聽出父親這句話的意思是擺資曆沒把他當回事,但他也不好說什麽。


    父親接著說:“我16歲瞞了年齡,去當了兵,第二年就去打仗。”成說:“大爺,您這還參加過對越戰爭呢?”


    成爸一個瞪眼,說:“不懂別說話。”轉過頭對我爹說:“您參加過抗美援朝啊?”


    爹拿起酒杯示意成爸喝酒,放下酒盅說:“恩,對,跨過鴨綠江,殺了些混蛋。(.好看的小說)”


    成爸聽了無言以對,我爹繼續說:“五零年冬天,剛當兵去了河南,沒倆月就去了遼寧,抗了倆月槍,就是現在說的軍事訓練,然後就去了朝鮮。剛去那會都看著我年齡小讓我去醫療隊幫忙。那時候啊……”


    說著父親停了一會,眼神迷離,思緒仿佛回到了戰場上,拿起酒盅兀自喝了一口繼續說:“那時候啊。苦。疼啊。就看著那一個個從前線下來的士兵呀,沒腿的,沒胳膊的,露著腸子的,死了放一邊的,太多太多了。戰爭很殘酷。但是,這士兵你把他往那陣地上一放,他什麽都不怕!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就是殺!殺美國鬼子!殺敵人!第二年,個子高了,前線也缺人,我也上了前線。你知道,美國有錢,開著飛機,漫天的往下扔炸彈啊。很多人你看著他躲呀躲的就找不到人了!死都找不到個屍體!有飛機,我們就用炮打,那一發一發又一發,炮管子打的紅彤彤的,一個炮彈沒打好,打自己窩裏,那一下就又不知道死多少人。”


    說著,爹又給自己斟滿酒,拿起來與成爸碰杯,一口幹了,又說:“咱中國是窮,美國是有錢,可咱骨子裏就是不服,你要壓迫我,我絕對會反抗!他再有錢,要想欺辱咱,咱拚了命也要把他打滾蛋!”說著,拿起酒壺給成爸邊斟酒邊自言自語似的說:“你說我說的對嗎?成他爹。”


    成爸拿起酒盅敬我爹,幹了後說:“您說的對,都對。我也聽出您的意思來了。我也是個明白人,您著話裏有話呀。想來您老這是不同意這門婚事吧?”


    父親放下酒杯看著成爸,父親跟人說話從來不看別地方,隻會看著這個人的眼睛,而成爸似乎也有這個特質,兩人對視著,但臉上絲毫沒有怒氣。


    半晌父親才說:“對,不同意。我這麽大年紀了,看的也不少,聽的也不少,咱們兩家,差距太大。跟美國和中國似的,這會要咱國家富強了,他美國說話還能算個話,咱國家要窮的叮當叮當的,他美國人說的話,咱就不能信。咱們兩家也一樣。你們家有錢,我們家窮,還欠你家錢,你帶你兒來娶我家閨女,你覺著這算是個什麽事?”


    成爸回說:“國家跟國家,那是利益相爭,咱們兩家是為了日子過好。實不相瞞,我這孩,不,這犬子小時調皮,不懂事。可慢慢的這也有所改變,好了很多。他喜歡秋,秋對他也挺好。他們兩個人的事,咱們老的就別插手拉。您俺是打心眼裏佩服您,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吧?您看行嗎?”成爸說著話,把事推給了我和成。


    我沒說話,成倒是插話說:“對,大爺。我對秋是打心眼裏喜歡。我以後也會好好待她。俺家襯點,但也沒您說的那麽有錢。來我敬您杯酒。”說著拿起酒盅敬我爹。


    “嗯,咱當兵的喝一個。”爹拿起酒杯,喝了下去。成喝了後說:“大爺,您別笑話我了。我真的算不得啥當兵的。當了些日子,受不了那苦,跑回來了。”


    爹放下酒杯後一絲笑,這笑中的鄙視意味很濃,然後看著成說:“受不了苦?這會南方發大水在電視上看了嗎?這還不大到七月,七月雨水更大,今年要死不少人啊!你看是誰在救那些老百姓?是誰在抗災一線?是不是那些當兵的?那些窮當兵的!有錢有關係的,那些人他除非去站站,敢讓他上一線嗎?你要還當兵,洪水來了,你敢為老百姓死死看看不?成?”


    成畢竟還是有些不懂事,回說:“大爺,您別說的那麽高尚,現在那些人不是也是被逼上前線的嘛。”說著拿過酒壺要給我爹倒酒。


    我爹拿手輕輕一擋,順勢拿過酒壺,對成爸說:“你聽見了嗎?你也這麽覺的?”


    成爸趕緊說:“唉,我說大哥,咱別聊這個了吧!咱這今天不是為這事。咱不是為倆孩子的事嘛。”


    爹沒倒酒,放下酒壺說:“對,是為了孩子,你為你兒,我為我閨女,你看我閨女好,可我看你兒不咋樣。我是個當過兵的,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逃兵,兵油子。我今兒喝了酒,說話有點衝,但我這人就是這個脾氣,不把話說開了憋在心裏,遲早發黴變壞!你打開電視機看看,這電視上多少比他還小的兵蛋子,胳膊挽胳膊站水裏頭,臉上露出點委屈了嗎?麵對那麽高的浪眼睛瞪的跟燈泡似的!沒有一絲畏懼!這他媽的才是爺們!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個大浪來了,幾個年輕的命就沒了!你兒呢?有那膽量嗎?人家當兵守四方,護百姓。他護自己身子怕吃苦,怕受累。我希望我閨女能嫁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敢做敢當,不說能吃苦受累啥的,但凡一個有責任的男人,他就會那麽辦!你兒呢?”


    說到這成爸的臉上已多少有些掛不住了。


    我拿過酒壺給父親斟酒,說:“爹,您別……”話沒說完,我娘一根拐棍扔我爹身上。


    我爹一回頭,我娘就開腔說:“你個死老頭子,不就抗了幾年槍!你還有臉說了你!當兵這當兵那的,人家遠來的是客!你到好,說話刮風帶刺的,你能你咋掙不得那些錢來,蹲這破房子裏請人喝酒,你還有臉了你!成他爸,你別跟他一般見識!這秋是他閨女,更是我閨女,從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我看這成就很好!胖乎乎的多富態,跟俺家他那些哥哥似的一個個瘦那樣,一看就是受苦的命。這親事啊,我看就很好!”


    二嫂趕忙去扶我媽,扶著我媽說:“娘,你別生氣,別氣壞了身子。我爹喝醉了。話沒個把似的,收不住。成這孩子就是挺好。”


    成爸,站起來走娘身邊說:“大嫂,你快進去。我這今天來,也不知道是這麽個情況。但大哥說的也在理。我兒確實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我還是那句話,孩子們的事,還是孩子們自己來,咱們當老的呀就是給他們個幫襯。”


    我娘笑說:“對對對。”然後又瞅我爹說:“你看看人家當父母的,你看看你。凶這個說那個。成,你大爺就這脾氣,你也別往心裏去啊!”


    成趕忙站起來,走過去說:“大娘,我沒事。俺爸也經常這樣凶我。您快進去歇著,這剛出院別動氣傷身子。”


    我娘拿過成手說:“你看,這孩子多懂事。好,你們快吃,我進去歇著。”我爹看我娘那樣,也氣的慌,但知道我娘病沒好又不好發脾氣。


    自己喝了口酒說:“行啦。是我脾氣太衝。都坐下吧。”說著都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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