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便又去找了爹。


    跟爹說了昨天和文程的對話後,爹說:“我看那文程是不會去跟萬峰說的。”


    “恩,我覺得也是。那我該怎麽做?真的給老石家降下百分之三十來嗎?”


    爹許久未見的鷹眼忽然閃了一下,當即又溫和的退了回去後看著我說:“你覺得該怎麽做?”


    “我不給他們減。就按報告上的來辦。昨天文程拿過報告來了,我看到上麵關於那些農戶的拆遷跟我們先前製定的可行‘性’報告是一樣的。”


    爹笑了。


    然後從長椅上拄著拐棍站起來,清晨的陽光照著他那滄桑的臉。微笑的臉漸漸的柔和,又漸漸的湧出絲苦楚。


    歎了口氣說:“老百姓甭管啥時候都是最苦的。文程說的有理,咱國家這會是沒啥法的控著。但是,咱們國家以後肯定會有法的!鄧*平不是說了嘛!咱們現在就是‘摸’著石頭過河!但沒有讓我們去踩著老百姓過河!現在如果那麽幹能行!也有理!但是卻無情啊!這昧著良心賺的錢咱不要,那事咱們也不能幹。秋啊,你能想著那麽做爹心裏高興!就那麽做!”


    “恩,爹我也是那麽想的。萬峰既然讓我在這事上做主,那我就去找那個金支書談談。不能給老石家壓價。就算是得罪了萬峰,大不了我也不幹了。”


    爹轉過頭來說:“去吧!放心的去幹吧。就是注意老石家,老石八成也是個硬脾氣的人。軟著點跟他們說說啊。那種人就是火苗子,一來點氣那可一下就竄起來。”


    “爹那我該怎麽談啊?”


    “按照你心裏想的去談就行。萬峰那邊應該不會得罪的。”


    “爹是啥意思?”


    “我這也是猜的。算了。快去吧。甭管是不是違反了萬峰的規定,這事咱也得‘摸’著良心去考慮考慮老石家。啊。去吧!”


    ……東央池亡。


    跟老石家談又跟金支書商量,兩頭來回的跑了好幾個星期!


    也第一次發現跟老百姓打‘交’道的是最需要技術含量的。因為,有時候你會發覺很難和他們溝通。


    比如本來我好心好意的跟老石家談了原定價格的百分之九十,因為考慮到後麵他們還會加價的。但是,老石那脾氣死活就是不同意。甭管你怎麽說,就是一句話----不搬!除非把他們這一宗人都殺了。


    而金支書這邊說了----隻要把錢給他,那老石家的房子第二天就見不著塊磚。


    但是,還是得壓著‘性’子來。找了他家裏還算是知識分子的在外打工的高中學曆的一個孫子。那孫子聽到信後,趕了回來,我好說歹說的才算是明白過來我是向著他們的。


    但即使是這樣老石也還是不搬。


    老石看著大約得快八十了,腰板不行,但是那也是在這個大家裏挑大梁的。躺在‘床’上說:“我也沒幾天活頭了。我打小就被我爹帶著到這片地上按了家。讓我搬我搬去哪?你們讓我死這就行。”


    老石有三個兒子。


    農村裏的兄弟關係有時候是很複雜的。雖然處的近但是也免不了的有些摩擦。


    而且,也發現人們在麵對利益的時候,有時候兄弟情義也不分的。小兒子家因為老的愛護,當年多蓋了十幾平方。錢最多,所以,看了拆遷價格很是心動的。但礙於老爹的麵子一直沒拆。


    但最終還是沒受得了‘誘’‘惑’。在拆遷協議上簽了字。


    老二看老三簽了,便也跟著簽了。


    老大可不幹了,追著兩個弟弟就打。‘弄’得一家人之間關係更加緊張了!


    忽然想,要是當時這價格再壓下百分之三十來的話。這家真是會如我爹所說的家破人亡……


    最後,金支書可耐不住‘性’子了,因為文程那邊也已經達成了協議。這事前前後後的脫了已經三個星期了。我跟金支書商量了不可以給老師家降價也不許吃回扣,本來他心裏就有股子火,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所以,還是不可更改的強拆了。


    那天夜裏,金支書帶著一些不良人員強硬的將他們幾人從被窩裏拽了出來。老石躺在一塊破舊的‘門’板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房子被拆掉。


    強拆後的第二天。


    老石就死了。他是氣死的。


    老石的大兒子,趴在廢石堆上渾身是傷,哭天喊地的大哭。一家老少的將矛頭都紛紛的指向了我。


    而我需要去麵對。


    他們大聲的罵著我不是人,罵著我王八蛋,罵著種種難聽的話!


    但是,過了很多年後,這個大兒子還給我打過電話道歉。說當年自己是思想沒啥覺悟。想想當時的價格什麽的都很合理。當時他們的做法確實有些過‘激’了。也感謝我當時為他們付出了那麽些,要不然那些錢是會讓金支書吞不少的。


    從他的電話裏我感受到的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善良與否的什麽東西。


    我想到的是,國家的聰明。


    當年拆遷什麽的很多很多。但是,總是會碰到老石這樣頑固的人。當時的國家是知道這些強拆的存在,所以出台了行政強拆,但是並不是為了發展這一個目的而不出台相關的一些保護民眾的法律,更多的是因為很多農民不懂法,甚至說沒有上升到能理解法律的地步。


    骨子裏有極深的抵觸和守舊的思想。


    再看看我們現在的社會,很多很多的城中周邊的農戶,整天盼著的就是什麽時候拆他們家。


    也出現了非常多的因拆遷而暴富的群體。


    所以,很多時候,我總是習慣的向我爹學習,把國家當成自己的母親。母親有很多的孩子,有時候也會打孩子,但更多的時候這個母親考慮的是一群孩子的生活。


    ……


    文程對於我的做法是種極力的抵觸,他是看我這樣做違反了萬峰的想法,無法加入華東集團而生氣。


    但是,因為萬峰吩咐了我主事,所以,我很輕鬆的就回絕了他。


    當把拆遷費都‘交’到老石一宗人之後,我便給萬峰打了電話。


    萬峰一聽,隻說了一句話:“明天過來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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