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直視馮玥的眼睛,很想從裏麵探查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果不其然的從馮玥眼裏看到不安、嫉妒甚至有一絲的恐懼。到底是孟佳荷愛慘了馮玥,還是馮玥愛慘了孟佳荷,聽孟佳荷講她的故事的時候,我深深的篤定是前者,而如今偷偷窺看馮玥的眼睛,我卻無從分辨了。隻好撓了撓頭發輕輕自嘲一陣,“我前段時間確實追過她,大約鬧了不少笑話。不過她倒是很清楚明白的拒絕了我,隻是基地的同仁們不清楚罷了。所以我不是她男朋友。這點請馮老師放心。”說完這句,我沒看馮玥的表情隻作勢要幫她提行李,馮玥卻指了指自己拎的那個小旅行袋,“我就隻帶了這個。”


    “就這麽多,”我反問了一句。我走之前特意去了趟孟佳荷她們組,孟佳荷上司沒空搭理我隻叫我有事兒問孟佳荷隔壁的小馬。小馬告訴我就算他們實驗完成得無比完美,最快孟佳荷也得再三天的時候才能從x區回來。我再看了一眼馮玥那小旅行包的樣子,裏麵大概也就隻有三四件涮洗用品而已。。。這夠嗎?


    馮玥不知道是為了解釋給我聽,還是為了努力相信我和孟佳荷之間隻是“單純的被追求與追求的關係”給自己重塑信心,她努力的恢複著和善的態度:“我的東西都放在學校裏,隻是和她很久沒見了。想看一看。。。老朋友,應該不會呆多久。不用帶多少東西。”


    介於八卦男的天性,我輕而易舉的從“學校”兩個字的細微末節裏麵找到了破綻,聳了聳肩膀,打開副駕的門目送馮玥坐上車之後才低聲道:“馮老師要到l大任職?想必小孟要是知道這消息,應該又快樂又擔心吧。”


    “你。。。”馮玥的樣子十分吃驚的看著我的臉,幾乎想用目光把我的臉燒出一個洞,過了半餉才道:“難道你什麽都知道。


    我聳了聳肩膀,並沒有和馮玥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纏鬥,在發動吉普車前才道:“小孟現在在出任務,最快也得三天才能歸隊。所以馮老師現在去未必能見著她。可能得到宿舍等她回來才行。畢竟,到我們基地一趟也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兒。”


    我記得以前我追求孟佳荷的時候常常開著車帶著她到這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上飛奔,以展示我不多的型男氣質。她每每都對我那一身man爆了的服裝或者身材沒有一絲興趣,而總是興致勃勃的依在車窗邊看著一晃而過一棵一棵的胡楊。這時候的孟佳荷就算沒有食物也絕對好相處,她曾經不經意的說她有朋友最喜歡胡楊木,說那樹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帶著一股擰巴勁兒生長姿勢。我那時候也好奇,一個日日埋首於實驗室的家夥怎麽能說出這麽具有矯情氣質的話。現在想來,孟佳荷說的那朋友一定是馮玥吧。不然怎麽會一出市區,進入戈壁地帶,馮玥的眼睛都沒離開過那些千年如一日的景象。


    雖然我開車開得飛快,也花了四小時零四十五分鍾的樣子才到了基地,而期間,馮玥和我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我自來熟的指著一棟宿舍,把進門卡片遞給馮玥還有密密麻麻寫著各種規章製度的a4紙。我覺得我準備得足夠妥帖了,可她還是在下了車之後特意轉到駕駛座這邊的窗口擔憂的望著我:“我想請問一下,孟佳荷現在做的工作是不是挺危險的?”


    我看著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這事兒讓我一個無法旁觀的人來說,似乎太難下定論,隻好賣起了關子:“不如她回來你自己問她。”


    反正孟佳荷還有三天就回來,甚至連我這局外人都開始揣測她看到馮玥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以至於那天晚上我並沒有加班加點的完成我剛剛延誤的工作,而是抽出時間細細研究怎麽用最短的路程去離基地最近的一個自然保護區,那裏不僅能看到內陸看不到的血一樣火紅的日落,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胡楊林。


    不過那天晚上我隻把攻略興致勃勃的做到一半就去洗澡睡覺了。畢竟,孟佳荷最快也得七十二小時才能回基地,我幹嘛那麽興致勃勃的做這些事兒。


    隻是沒想到,孟佳荷回來的速度比我想象得更快,乘坐的交通工具也比我想象的快捷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如既往的起床刷牙洗臉,踱著步幅幾乎相等的步子去了辦公區,興致勃勃的工作了四個小時後準備去食堂吃今日特供的“手抓羊排”。可沒走到兩步,內線電話就響了,我處於想接又不想接的掙紮裏三四秒後還是身不由己的拿起電話,聽到的事兒卻讓我變了臉色,雙股都顫顫了。


    其實在基地,尤其是基層實驗人員,都知道自己的腦袋就是掛在褲腰帶上隨時準備祭奠於各類可以容忍的實驗失敗的。畢竟高精尖這種事兒,在各國比學趕幫超的氛圍下,各種實驗越來越出格越來越過火是可以想見。而在辦公區旁的那一大片墓園,長年累月都會聽到國歌奏響,禮炮轟鳴的聲音。關於裏麵安葬的許多前輩乃至學長學姐,我們對於他們犧牲不僅有難過可惜,更多的是無限的敬意。


    孟佳荷和我一樣,對於實驗失敗和死亡這種事情並不避諱,我在追求她的時候,甚至常常能在墓園邊找到她。她說她喜歡這裏,在工作得快要死掉,或者想念一個人想念得快要死掉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瓶礦泉水來這兒。有次還神經兮兮的嚇唬我說,如果墓園裏隻有她的話,她都能聽到這些死掉的人在絮絮叨叨的說話。有一次她特別嚴肅的表示,如果哪日她在戈壁遭遇不幸,一定要葬在這墓園當中和這老老小小一幹人等天長地久的共襄盛舉,據說是因為這樣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比死在莫名其妙的大都市裏來得有價值得多。


    但。。。她女朋友能不能如她想得這麽豁達,我一點把握都沒有,以至於放棄了直接打電話告知“孟佳荷實驗失敗生命垂危,正由軍機往基地送”的消息,而改為步行,我得一邊走一邊想出一不會令人不好受的對策才行。我想,但凡孟佳荷胸腔裏還留有一口紅塵俗世的濁氣,她必定會這麽拜托我。


    雖然,我敲門的時候,懊惱的發現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馮玥飛快的開門,就算在門外,我都能聽到她愉悅且激動的腳步聲。但當她開門看到是我的時候,雖然刻意掩飾,但那失望仍由在空氣中回蕩:“啊。。。是你。你好。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兒?”


    我看著馮玥,覺得自己雖然穿著一身工作服,卻更像一個扛著喪鍾的惡魔了。以至於雖然在路上想了好多種可歌可泣或者邏輯嚴密的說法,都在這刻土崩瓦解,隻剩下那一句:“我剛剛接了一個電話,工作組的人說孟佳荷的實驗出了事故,人正往基地醫院送。我想。。我覺得你應該希望在現場。所以。。哎,哎。。。馮老師。。你怎麽了。”我其實做好了馮玥暈倒這種準備。畢竟在大多數的偶像劇裏,總有是有那麽一個章節裏女主角會為了一件或者數件大事兒嬌弱無力的慢慢從門框處癱軟滑落在地,然後流出聞者傷心看者心疼的眼淚。可當我真正看到一個人臉色從紅潤到煞白,然後義無反顧的向後仰後,才發現人體反應對噩耗的排斥強度可怕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於是,這天下去,我成了某部門最炙手可熱的偽單身漢,從住宿區扛著一個半昏迷的美麗女人,像個苦大仇深的原始人一樣把她塞進基地醫院。


    孟佳荷在重症監護室裏整整昏睡了一個月,創下了打電話給家屬,家屬隻問什麽時候人死,然後聽到撫恤金的金額彈冠相慶的記錄。但也同時也創下了同一個女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堅定無比的風雨無阻。馮玥除了探視以外,似乎對於別的事情都沒有興趣,要不是我警告馮玥如果她再如此這般,就把點滴插到她血管,讓孟佳荷醒來就是這般摧人心肝的模樣。


    “你說她會不會死?”馮玥總是這麽不安的問我。


    “是人都會死。”我學著孟佳荷的模樣,回答得一樣無情。


    她恍惚一笑,然後將頭埋在雙手裏,肩膀抖動,雙肩有躍躍欲試即將飛舞卻被一陣無情的亞熱帶暴風雨摧殘了的蝴蝶的憔悴美感。


    那三十天裏,連我自己的睡眠也變得不那麽安穩,從不做夢的我開始常常不斷的亂夢。夢的一切都有關於孟佳荷,有時候是孟佳荷站在雲端看著我,我問她是不是要離開?她總是緩緩的點頭,卻死抓著雲朵神情懊惱;有時候又是漆黑雨夜,我和孟佳荷站在同一個屋簷下,她告訴我天黑路滑要一個人回家,我拉都拉不住,拉她她還生氣得不得了。據說那日也是孟佳荷差點真正見馬克思的日子,半夜忽然血壓急降,連醫生都無能為力,準備試最後一次就宣布死亡時間,她又慢悠悠的恢複了些許心跳。


    同時間。。。守在重症監護室的馮玥,也果不其然的死去活來一番,我穿著拖鞋去尋她時,她盯著我的那抹絕望和後來抱著我痛哭的那濕掉一胸膛的憂傷讓我深深的嫉妒孟佳荷,有人居然會願意為她如此。


    這就是孟佳荷,不管生離還是死別,總是要把人折騰一番才會心滿意足的。。。


    聽說,孟佳荷再次醒來是三十一天之後,一個酷熱的夏日午後。那時候我正在為一個新項目絞盡腦汁,這一切都是聽護士站唯一的那個護士的敘述:


    重症監護室裏的空調極力的製造出這依舊是春天的假象,但一個人的複蘇就像植物一樣,總有些許征兆。而孟佳荷則是那日的蟬就像瘋了一般無情的叫。


    孟佳荷的右手中指彎曲了一下,然後是左邊眼睛,接著是右邊眉毛。整整一個小時後她才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作者有話要說:手傷還是咳嗽?


    都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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