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秋原本就還在氣頭上,現在看他這戲又做得這麽足,心裏的火噌噌往上冒,偏偏又不能發作,隻能狠狠咬唇,低眉不語。


    朱景彥也看出她的不悅,便打發了眾人回去,原本這所謂的探望就是一出戲而已,誰也沒想著要多留,但見皇帝如此愛慕於蘇家暮秋,眾人的心思也就多有不同,但終歸是誰也沒說話,沉默著回到各自屋中。


    人一走,蘇暮秋便忍不住絮叨開來,“什麽叫起來倒水碰倒了東西,看看這地上,血跡都還沒清幹淨,誰會相信皇上那說辭?”


    “嗬,他們會信的。”朱景彥笑得清淺。


    蘇暮秋凝眉不悅,卻又聽得朱景彥敘敘道,“他們來,不過是要看個結果,如今結果已經看到了,過程他們也能猜到,需要的不過是朕給個說辭罷了。”


    蘇暮秋見朱景彥笑得淡然,心裏的怒氣卻也悄然消散,是了,這些人能有幾個是關心皇帝到底出了什麽事?他們來,不過是想看看這皇帝死了沒死,且不論他們是希望他死或者沒死,但追究起來,在意的都隻是一個結果而已,對於朱景彥本身,他們無半分關心。


    可饒是如此,蘇暮秋卻也依舊憤憤難平,隻嘟囔道,“再怎麽說也該讓人去追查刺客啊,總不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就一句起夜喝水給帶過去了吧?”


    朱景彥臉上漸漸沒了笑意,“祭天乃是關乎國運的大事,出再小的一點問題,也會引起百姓不安,何況北戍國一直對我靖安虎視眈眈,處心積慮伺機南下,國不安,民心不定,我靖安如何對抗其鐵蹄?”


    所以,他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清淵也正是知道他這迫不得已,所以才會選在祭天日下手,如果事成,為安民心,為穩國力,眾人勢必會奉他為新帝,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誰做皇帝根本沒什麽打緊,隻要皇座上有人,隻要他們家中有米。(.無彈窗廣告)


    所以就算朱清淵此計失敗,也至多就像今晚這樣,找一個說辭推脫過去,反正沒人會追究,也沒人敢追究。


    蘇暮秋聽朱景彥說起民心北戍,心裏也漸沉重起來,她不知,原來他有如此多的憂慮,如此的身不由己。終是軟了聲音,“還好皇上準備萬全,如果不是有邵大人和那個蒙麵侍衛,今個可能就會是另外一個結果了。”


    朱景彥聞言再度淺笑出聲,“是啊,你該慶幸,是他救了你。”


    蘇暮秋微滯,卻隻了然一笑,“那侍衛是皇上安排的人,他會救我自然也是皇上的意思,說到底,還是得謝謝皇上你。”她沒有想到,朱景彥在自己身臨險境時,竟也還想著讓人來保護她。


    朱景彥隻是一笑,不置一詞。今夜的這出戲雖是朱清淵一早安排下的,卻是他有意讓朱清淵提前了的,蘇暮秋,前太子妃,拿她當替死鬼是再好不過的了,所以,那些刺客一開始才沒有對蘇暮秋下手,因為朱清淵還等著讓她來背這黑鍋。


    如果朱景彥死了,屋中隻有蘇暮秋活著,而蘇暮秋又是前太子妃,為拒絕入宮甚至不惜投湖自盡,不肯委身於皇帝而痛下殺手也不是沒有可能。(.)就算有人懷疑到朱清淵頭上,普天之下,除了他卻也沒人能接當皇帝,所以懷疑終究隻會被掩蓋過去。


    最終的結果,便是蘇暮秋殺害皇帝,誅滅九族,連同蘇太傅的勢力一同除去,由此他朱清淵登基為帝順理成章,名正言順的掌握朝政,而那雙龍戲珠之中,一龍滅,一龍升,再成佳景。


    然而,朱景彥到底沒死,他到底沒有估錯那人的心意,今夜若不是蘇暮秋也在,那人怕是不會出手相助,他朱景彥也就不可能活到現在。這一場由朱清淵編排的戲碼中,他朱景彥隻是小小的利用了一下蘇暮秋,便得到了一顆足以逆局的棋子,可見,蘇暮秋還是有些用途的。


    朱景彥抬眸看向整理著屋中碎物的蘇暮秋,鷹目微眯。而那廂蘇暮秋全然不知自己一夜之間被兩人利用,隻一心為朱景彥看似榮耀實則艱辛的皇位擔憂,也為他明日一早要進行的祭天儀式擔憂。


    朱清淵不是一次遇挫就會放棄的人,重要的祭天儀式已經成了朱景彥的軟肋,為了安撫民心,為了穩住局勢,他一切都會妥協。這讓蘇暮秋很是替朱景彥鬱悶,那個容顏絕世的睿王,在她心中儼然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


    寂黑的夜終是過去,東方破曉,山霧繚繞,朱景彥和眾位大臣啟程爬山祭天,而蘇暮秋隨侍在朱景彥身側,雖覺體力不支,卻也強撐著不曾言累。隻因她心知那身後跟著的一幹人眾,有不少等著朱景彥出錯的,蘇暮秋便是橫著心,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跟在朱景彥身後,隔斷他背後那些各有所思的目光。


    朱景彥不曾回眸看過她,是以也不曾目及她略見蒼白的臉色,和那篤定決絕的眸光。然另一側的邵華卻也是和蘇暮秋並排而行的,雖非故意,但餘光所及也能看出蘇暮秋的疲憊,側首蹙眉,略見擔憂。而蘇暮秋卻隻是一味的看著朱景彥的背影,強打精神往上爬著。


    祭祀禮壇所設之處在西山山頂,從別院往上要走一個多時辰,期間朱景彥的背一直挺得很直,祭祀用的衣袍隆重很不透氣,熱得人汗水直落,山風一過,涼意驚起陣陣寒顫,而頭冠更是沉甸甸的,壓得人脖子酸痛,卻又不能取下來休息會兒,就連代步的軟轎,也因祭天需虔誠一說而不能使用。


    蘇暮秋於後看著朱景彥,真真覺得是在活受罪,好不容易堅持到山頂,眾人這才能歇一口氣,而山觀中的巫師已然迎步上前,朱景彥來不及大口喘氣,便要穩住氣息,隨巫師走上祭壇。


    蘇暮秋不信什麽吉時,隻知累了就該歇會,便自個跑到後院找了處涼亭坐下歇息。這祭壇獨居山頂,方圓不過數百步,後院涼亭下便是懸崖直壁,底下有山溪湍急,水聲激蕩,回響在山林間連綿不絕。


    前院,朱景彥手持旌旗應著祭祀鼓樂緩緩登上祭台。而他身後緊隨的便是大巫師,待得皇帝登上台後,大巫師舞動著手中赤紅的祭旗,所有人連同朱景彥一起,躬身埋首,閉目祈福。


    台下,祭樂敬奏,幾名帶著麵具的童巫應樂起舞,大巫師搖頭晃腦繞著皇帝和祭台跳來跳去,兩名年輕巫師則負責上香奠酒,敬獻瓜果祭品。而後,由大巫師負責恭讀祭文,其餘人鞠躬行禮,虔誠垂眸,直至祭文念完,樂舞告祭,典禮告成。


    前院的祭鼓嗡鳴,使得後院蘇暮秋休息也不得安寧,緩了口氣打量起這周圍景色,卻見亭子正設在峭壁邊上,蘇暮秋略有些畏高,此間一看卻是心生怯意,左右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內殿走去。


    適才雖是沿著圍牆到了後院,但眼下卻見殿後設有石階門扉,便想著從這門中直接穿到前院去。


    她是第一回來這兒,所以不知她此間邁入的,正是大巫師的寢屋。雖說不知自己進的是什麽屋子,但祭祀殿一類的地方總是會讓人無意識的放輕腳步,越是安靜的環境,越是會讓人斂聲屏息不敢打擾。


    卻是她正走至神像背後,便聽得殿中有人言語,帶著刻意壓低卻又怕對方聽不見的語氣,“這一次切不可再出差錯,否則你我都別想活命。”


    蘇暮秋挑眉,想起朱景彥叮囑王尚書莫犯去年之錯,料想去年的祭祀一定並不順利,現今見人如此鄭重,微不可察的淺笑嗟在唇邊,卻尚未入眼,便又聽到,“睿王殿下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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