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找官府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你平時沒少在礦裏拿銀子,平時這麽多孝敬,今個兒總該你出力了。


    於是劉雄的麻煩就來了。


    他哭喪著臉,看著同樣哭喪著臉的礦主。


    這些礦主們七嘴八舌,一個個把話說得很死。


    “大人,此事若是不給個解決之道,咱們可就真正完了,不但礦場要完,進項化為烏有,便是我等身家性命盡都朝夕不保;請大人無論如何想個辦法,不能再這樣下去。”


    “礦場完了,那數萬的礦工怎麽辦?他們揭不開鍋,是要鬧事的。”


    “平時大人有何攤派差遣,小人們哪個敢不依?如今大難臨頭,還請……”


    這劉雄卻也是煩了,他自己還有一堆子麻煩呢,他們完蛋了,自己能幸免麽?可是自己終究隻是個知府,又不是天王老子,這事兒難道是自己能解決的?當真能解決,又何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心裏想著,卻隻能無言以對,苦苦笑著,作聲不得。


    “大人,這朝廷為何要絕禁商貿,為何非要和郝家為敵?咱們雖是草民,有些話本不該說,可如今卻非說不可,如今這廣西乃至廣東數省,多少人指著郝家的飯吃,現在鬧到這個境地,不知有多少人要為之破家,想必朝廷是不知這裏的實情,因而才如此冒失,大人既是本地親民之官,理應上書。俱言我等的難處,還望朝廷能夠開恩……”


    有人並不曉得這裏頭的內情,現在郝家那邊的消息隻是朝廷不準。因而不再收購,他們隻誤認為此事是朝廷的意思,因而心裏不免有些憤慨。


    卻也有人知曉一些內情的,隻是苦笑歎氣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天上神仙打架,咱們這凡夫俗子卻是遭殃,哎。真是沒有活路了……”


    見劉知府態度如此,大家雖有的求饒,有的哭笑不得。有的叫罵一通,卻是沒有半分頭緒,隻得怏怏出來。許多人走投無路,欲哭無淚。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隻是這一天夜裏。卻不知有多少人徹夜難眠,到了清早,更壞的消息傳出來了。


    許多礦主連夜席卷了家什,帶著一幹家眷跑了。


    沒有錯,果真是跑了,把礦場丟下,把宅子丟下,帶著諒山那兒錢莊的通票。還是金銀細軟,一夜之間在這桂林府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終究也算是有門路之人。真要逃,天高海闊,大不了到諒山去,甚或轉道去蘇門答臘,去呂宋,總之,這兒是不能呆了,這偌大的債務,即便是變賣了所有家產也不可能抵上,而且那礦場還有這麽多的礦工等著結算工錢,與其如此,還不如卷了細軟跑路為上。


    這邊細軟一卷,人沒了蹤影,一時之間,桂林府亂套了。


    那些個債主們本就擔心了一夜,如今看到人去樓空,一個個如喪考妣,自然少不得要搗亂的。


    而真正的隱患卻不是他們,這些體麵人家,即便是破了財,至少也能勉強度日,總不至於餓死,可是有一種人,卻是沒法兒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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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山脈深處,平時便搭著帳篷住在山裏的礦工們的生活是極為單調的。


    這裏的條件極為艱苦,又有監工看著,每日卯時不到就要起來開始入山挖礦,一日下來,天黑才能回去,緊接著便是倒頭入睡,若是遇到雨季,那便更糟糕了一些,即便如此,也是要上半天的工,這裏蛇蟲螞蟻多,條件真真是艱苦無比,一般人是絕不可能堅持下來的。


    不過礦工們依舊在此,並沒有人刻意要逃離,因為他們此前的生活並不比這裏好到哪裏去,更不必說,在這裏能吃個飽飯,甚至能有一些餘錢。


    婆娘和孩子都要養活,靠的就是他們的苦力,也正因為如此,對他們來說,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接受的。


    一開始的時候,隻是有零星的消息傳來,都是監工和工頭們在壓低聲音說話,許多隻言片語,如東家、郝家、朝廷之類,這些話和礦工們無關,因為即便是東家,也和他們相距甚遠,隻有到了年尾的時候,東家才會在許多掌事的擁簇下匆匆來這裏來一遭,就在這礦洞外頭弄幾個豬頭,插幾根香,給山神老爺磕個頭,而後便等來年再來了。


    礦工們隻認一樣東西,他們出了力,就是來換錢的,這是他們的準則,至於山外的任何東西都和他們不會有交集,更不可能和他們有什麽幹係。


    隻是……情況終於有了變化,他們突然意識到,那些朝廷、郝家、東家之類的字眼居然跟他們息息相關。


    東家跑了,東家一跑,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這兒礦場上負責的幾個錢糧主事,還有幾個工頭,這些人當夜也不知所蹤。


    當大家一覺醒來,竟是發現所有人都不見了,沒有人來催促上工,便是連送入山中的糧食也不見了蹤影。


    可怕的流言開始傳開,東家跑了,其餘人都跑了,工錢沒了,什麽都沒了。


    上千條精壯的漢子聚在一起,如今卻是出奇的絕望。


    他們的生活本就單調,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許多人偶爾會耍一些錢,有人外頭欠著債,也有人為了讓妻兒過的好一些,比如會舉債回家建個房子,他們並不害怕賒欠,因為他們有氣力,隻要


    有一口氣在,氣力便是換來銀子,所有對美好生活的預期都在這一身氣力身上。


    而現如今,真正是什麽都沒有了。


    “怎麽回事,工錢在哪裏?”


    “是郝家和朝廷有紛爭,朝廷不準咱們挖礦。”


    “他娘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更可怕的消息傳來。


    就在七十多裏外的九龍寨,土人們反了。


    三千土人,據說直接在山下的集市與差役發生了口角,最後有人直接殺了官,攻占了縣城。、


    究其原因,無非是從前總有商賈去集市收購木材,而土人們也會像從前一樣,每隔趕集的日子便會下山交易,結果商賈們個個不見了蹤影,這些木料頓時一錢不值,土人們不肯走,官府無奈,隻得驅離,結果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天。


    “不好,不好,曆山礦反了,是周楚打的頭,說是沒有了活路,唯有奮力一搏。”


    曆山礦距離這裏不過二十裏,周楚大家都曉得,是個工頭,他雖是工頭,卻頗為義氣,在礦工中聲望很高,如今他振臂一呼,竟是上千人直接提著各種工具與他走出了山去。


    礦工們突然冷靜下來。


    他們意識到,受害的人已經不隻是他們一個兩個,他們也意識到,擺在他們麵前的,似乎隻有兩條路。


    一條是死路,不能挖礦,而他們也再不願意回到鄉中租種土地,妻子孩子無人養活,便是自己,怕也不能再吃一頓飽飯,沒有了生計,他們一無所有。


    另一條路,就是像所有人一樣,直接拿起工具,把這心裏的憤怒統統發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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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在沉默,誰也不願意做出頭鳥,他們都看著別人的眼睛,希望從別人的眼中去牟取一個出路。


    最後有人壓低聲音道:“反吧,反吧,大家都反了,咱們沒有了活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不可聞。


    有人正色道:“不可啊,不可啊,謀反是要抄家滅族,是死路一條……”


    這個聲音卻被另一個憤恨的聲音所淹沒:“不反,難道不是死路一條麽?反,反他娘的,討回咱們的工錢!”


    許多地方,七零八落的響起一個聲音:“反了,反了!”


    憤怒的聲音越來越多,而理智的聲音終究被淹沒。


    那之前起頭的人舉著礦鎬跳到了高處,殺氣騰騰的道:“殺到府城去,平時咱們沒少受那些狗娘養的東西欺壓,今日,討不回工錢,不給咱們挖礦,咱們便砸爛他們的腦袋!”


    “殺!”


    即便是方才理智的人,此時眼睛也都紅了起來,他們瘋狂的揮舞著手中的拳頭又或者是工具,無數條手臂伸向天空方向。


    “跟我來!”帶頭之人,一下躍下土堆,隨即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朝著桂林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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