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一處高樓的地下室內,一位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正獨自在幾案前看書,幾案上放了兩盞小燈。燈火撲閃,帶動著人影搖曳。


    一陣有節奏的暗號聲傳來後,輪椅男子轉動身旁機關。室頂開了個口子,一名錦衣男子閃身落了下來,他微微一俯首便開口說道:


    “曹先生,手下剛剛來報,前去斬殺趙大膽的弟兄全部慘死,傷口均是一刀封喉,應是先天高手所為,趙大膽不知所蹤。”


    “先天高手?五鬼幫幫主田鎮堯那邊什麽動靜?”


    輪椅男子微微皺眉,翻過一頁書。


    “盯梢的弟兄看到趙大膽兩名徒弟過去了,沒過多久田鎮堯就帶著那兩人去了城主府,會不會是城主府介入了?”


    錦衣男子緊張地問了起來:


    “幫派上不得台麵,卻能影響無數百姓,官老爺都想控製在自己手裏,田鎮堯背後肯定有城主府支持。像我這種先天修為,城主府起碼有上百個,更別說還有金丹修士,元嬰老怪,隻要隨便派一名金丹,彈指就能滅了我們!


    曹先生您當初可是承諾過,湘城問天盟由我主事,但城主府那邊您會負責擺平的。”


    “慌什麽,湘城城主府而已,若不是當下全國各處分盟都在暗中發展,還不能打草驚蛇,小小的湘城城主府又有何懼?更何況,這事即使是城主府介入,也肯定不是府內所有人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


    “你以為之前搶下了那麽多地盤,城主府為什麽袖手旁觀,默不吭聲?”


    “難道曹先生您背後也有城主府支持?可這五鬼幫不也是他們暗中扶持的嗎?”


    “我隻能告訴你,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不過此事既然驚動了其他先天高手,那我們對五鬼幫的攻勢就先放一放吧,先天以上的敵人,我會想辦法解決。接下來一段時日你靜觀其變,期間多從百姓中吸納弟兄。


    無論是上九流的商、工、農,中九流的醫、相、僧,還是下九流的媒、盜、娼,都要滲透進去。有朝一日,等天下百姓不再蒙蔽,我們就用這悠悠眾口,去那裏問一問!”


    “可田鎮堯非常難纏,現在已經把我盯死了,若今晚的那位先天高手再介入咱民間幫派之事...”


    “放心,我馬上就會聯係。”


    “趙大膽那邊?”


    “他最多再活一日。之前我還不好開口請求增援,如今隻要我們這邊人一到,就是他的死期!盟中大事,我尚可以慢慢籌劃,但玉兒的仇,我一日都不能多等!”


    輪椅男子把手中書本重重合上。


    ......


    城郊養殖場。


    人傑到後,發現人們都聚集在豬舍前。他們沒有像師兄們那樣的魁梧體魄,身形普遍比較瘦弱。這些人一個個失魂落魄,麵容憔悴地舉著火把,雙目無神地望著豬舍裏一頭頭死豬,看起來很可憐。


    人傑小心地扶著父親爬上了一處屋頂,然後便看見他紅了眼睛。隻見父親深深吸一口氣,朗聲對著下方喊道:


    “兄弟們,不要怕,我來了!”


    ......


    “趙當家!是趙當家!趙當家親自來了!”


    “趙當家!救命啊!救命啊!豬全死了!養殖場全完了!求求您高抬貴手,想辦法救救我們吧,大半年的工錢都在這了啊!”


    “趙當家,我們錯了!我們害死了趙場主,還有那麽多死去的弟兄們!我們有罪!我們該死!可家裏妻兒老小都是無辜的,不能讓他們跟著我一起餓死啊!”


    “趙當家,您知道場裏平時就需要周轉,但現在飼料沒錢結,東家剛才還派人來催租。我們哪還有錢啊,所有的錢都在這些豬身上了啊!”


    在副場主瘦猴的帶頭下,眾人一個個都跪了下來,哭著求趙大膽請屠宰場眾人來救命。


    “先起來!兄弟們這是做什麽?都給我起來!”


    趙大膽看大家仍然跪在地上哭求,有的人還磕起了頭來,便“轟”的一下也重重跪在了屋頂上,暴喝一聲:


    “你們沒錯,錯的人是我!”


    看見大家抬起頭來,趙大膽聲嘶力竭的聲音傳遍了養殖場:


    “我有錯!把你們帶入場裏時,我口口聲聲說,今後就是一家人,我趙大膽要對你們親如子侄,親如兄弟。可結果呢!這些年,是我把兄弟們給冷落了!”


    “這些年,我成天忙著自己所謂的大事,沒有關心兄弟們的感受。這些年,我沒有管好屠宰場那些自以為是的臭小子,縱容了他們的錯誤,寒了大家的心,但屠宰場弟兄們絕不可能有害爾等之心!


    修為被廢這幾天,我在家中一次次反思,一次次懺悔!兄弟們,我趙大膽不怪你們,怪隻怪我自己處事不公,埋下了惡果!怪隻怪我瞎了眼睛,看錯了瘸子那狼心狗肺之徒!”


    趙大膽雙手捶了下瓦片,吼到:


    “我恨呐!為什麽那天在這裏的不是我!我恨呐!為什麽那天死的不是我!為什麽死的是我那善良的屠兒,還有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我對不起他們,也對不起你們!”


    此時的趙大膽已聲淚俱下。


    下麵養殖場所有子弟們一個個全愣住了,哽咽著:


    “趙當家...”


    “趙當家...”


    “瘸子那畜生現在就躺在屋裏頭,我現在就把他抓過來,殺了他給弟兄們報仇!”


    瘦猴咬牙切齒地站起身來,就要往房舍方向走,底下眾人也一個個紅著眼要跟上。


    “都給我站住!”


    趙大膽也站了起來,對著大家說道:


    “瘸子有沒有罪,要不要處死,不是你們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而是公道說了算!此事我已上報衙門,當天到底誰先動的手,誰在挑撥離間,誰把那群殺人凶手叫來的,我相信官府會還我們一個真相!


    我今天過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是來解決死豬問題的!時間沒剩下多少了,大家請認真聽我說。”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緊張而又激動地攏了過來,看著上方此刻顯得無比高大的趙大膽。


    “瘦猴,這裏總共有多少頭豬?”


    “一萬一千八百五十九頭!”


    “這麽多頭豬,即使是屠宰場弟兄們全部到了,也不可能在發臭之前殺完。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降下了神罰,卻也給我們留下了一條生路。”


    見父親朝他點了點頭,人傑向前走了兩步。眾人此時才認真地看向這位從一開始就站在趙大膽身邊的瞎子。


    人傑剛才隱匿了氣勢,此時上前了兩步。天空印下一片皎潔月光,將他影子拉得很長。


    隻見他黑衣在寒風中舞動飛揚,整個人牢牢釘在屋簷邊角上。他兩手握著腰間雙刀,渾身明明沒一絲動靜,卻突然給眾人帶來了如山的壓力。


    遠遠望去,此人有睥睨天下的氣勢。湊近一看,竟是個冷峻的翩翩少年郎。


    趙大膽在人傑身後高聲介紹到:


    “這是我那從小在外修行的親兒,名叫趙人傑,此時回歸,不但《天心我心決》修煉有成,一身修為不弱於老夫我,還學會了一些奇巧變化之術。


    他師傅自創法術,名叫分解術,經過我們改良之後,可在彈指間將一頭死豬分解。或許眼前這上萬頭豬的屠宰之事,便要落在我兒身上了。”


    眾人震驚了,看著上方氣度不凡的人傑,就像看仙人一般,“嗡”的一下議論了開來:


    “還有這種法術?那以後殺豬的不是要沒飯吃了。”


    “沒想到趙當家真有一個親兒子,還這麽有出息!”


    “趙公子就是天上派來的救星啊!”


    趙大膽沒時間再等下去了,馬上吩咐道:


    “你們也有任務!在我兒施術之前,趕緊架好柴火,取幾個大缸來,將大缸裝滿水,然後架在柴火上把水煮沸。”


    “好!”


    大家立馬行動起來,有的搬缸,有的架柴,有的取水。一些有經驗的老手向旁邊人解釋道:


    “當家的這是要用熱水汆燙之法來保存。”


    “你們,把所有板車都推過來,一會運送豬肉。”


    “你們,把房舍中所有鹽都取來,加一些在水裏。”


    “你們,去找繩線,把所有能曬東西的地方騰出來。”


    “你們,把所有能找到的布匹、被子都鋪在屋頂上和遠處空地上。”


    “趙當家,豬血怎麽辦?”


    “不要了!都這個時候了,哪還有時間接豬血?一會自會有人來收拾!”


    “是!”


    “女人和家屬都去燒水做飯,吃了東西才有力氣幹活!”


    趙大膽站在屋頂上縱觀全局,快速下達著一條條指令,眾人終於魂魄歸體,找到了主心骨,連忙行動了起來。


    不一會兒,五個大缸架在堆起的柴火堆上,裏麵水已被煮得“噗嚕噗嚕”冒泡。十幾個板車也被陸續推到了豬舍旁。


    人傑站在屋簷上後,從頭到尾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眾人身上,而是兩手死死握著刀柄,用神眼直勾勾地盯著下方那一萬多頭豬屍。


    他感覺自己迫不及待了,恨不得立馬飛奔過去,狠狠砍個痛快。


    終於,他聽到了身後父親的指令:


    “兒子,從左邊第一個豬舍開始,一排一排的來,不要逞強,堅持不住就停下來休息一會。上吧!”


    人傑緩緩抽出雙刀,微微屈下雙膝。他興奮起來後,身體本能地把雙刀舉高,做出了一個向天禱告的姿勢。


    他將嘴巴翹起一個弧度,用舌頭舔了舔嘴唇,看著眼前一大片死豬,也不知道為何,他特別期待,心中有種瘋狂殺戮的欲望,口中卻學著父親的語氣,緩緩念道:


    “命中注定無辦法,來世投胎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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