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鳴般的暴雨才剛剛停歇,厚重的雲層迅速消散,人傑他們已騎著祈年走出第六橫街,往北緩緩行向五鬼幫與城主府遺址,為逝者默哀,為靈魂祈福。


    五鬼幫如今物是人非。雖故居尚在,卻不再見故人,“陵郡第一幫派”的金匾也不翼而飛。


    城主府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一片廢墟了,不過這片廢墟迎來了些許“生機”。


    雨才剛停,大波大波的工匠以及一些修為不弱的摸金校尉被神策軍請了過來,說是要一邊清理地表,一邊探尋地底,之後啟動“城主府重建計劃”。


    一位負責監工的將領看見人傑後戰戰兢兢,老實匯報著朝廷的下一步打算:大唐正在與天心宗商談,看能不能用整個陵郡管理權,換取天心宗一句承諾。


    在一片忐忑的注視下,人傑看到眼前災難般的場景並沒有當場發怒,沒有又一次做出什麽驚人舉動,表情是出人意料的平靜,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


    不僅是他,連趙府大名鼎鼎的神嘴羅橫、天罰劍侍彩蝶也是如此。


    羅橫當著將領麵用傳訊石聯係曹紅葉,從頭到尾隻說了一件事,請他們按約定盡快把天策上將之位收回。


    其餘話,一句也沒說。


    有些人忍不住心中腹誹:


    超然於世外的趙府,原來也外強中幹,看樣子是真怕了。不然,怎會先認慫地把府上家丁交出去,再眼睜睜看著親人朋友在麵前死去而無動於衷,即便先生回府,卻連一句質問的話都不敢說?


    這不是被朝廷的鐵腕手段嚇怕了,還是什麽?


    但隻有趙府幾人心裏才明白,此時越是態度強硬地對李元啟怒罵恐嚇,就越會讓九娘不堪,讓她滋生出更加強烈的負罪感。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如何取舍,他們不僅當下拎得清,也知道未來該怎麽做。


    湘城四方高牆之間的巷道裏,馬車陸陸續續從各家大院駛了出來,如數十條青灰色的飛龍一般,匆匆而行。


    有的匯集一處,去了某位權貴之家。有的迅速出城,著急忙慌地奔赴遠方。


    麵臨未知的新局勢,未知的新城主,湘城權力中心即將迎來翻天覆地的新變化。一場洗牌與更迭即將到來,又會是一場隱於暗處的腥風血雨。


    惶惶不安之下,對自己有信心的,想把大家團結起來,為未來爭取更多話語權;有消息渠道的,則是早日押寶,另謀出路;還一部分心裏有鬼的,一個個變賣家產,抓緊時間跑路。


    與這些慌忙飛散的“飛龍”不同,人傑他們從城主府出來後,就騎著祈年,堅定地直奔西區南華寺,正好遇見了難得一見的景象。


    湘城南華寺建寺至今,第一次破天荒地把全體香客趕了出去,包括平日裏要供起來伺候的那些個達官貴人家的女眷。四位先天期舍利大師帶著數十位身懷內力的武僧把守門外,一旁的知客負責苦口婆心,他們負責武力震懾。


    饒是如此,聚集此地的人群還是越來越多。


    無他,都是好奇心作祟。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有目擊者看到漫天血光從煉屍派飛入寺廟,還有目擊者看到六祖殿中金光血光交相呼應,接著就被趕了出來。


    結合來自幾位兵哥的現身說法,一則小道消息很快在湘城傳開:


    趙府先生的結拜大哥、大唐幸國公、當世唯一吉靈根、被判無罪的煉屍派新入弟子吳平銓,悲傷過度之下,竟吸收了整個城主府遺留下來的精血,走火入魔,變成魔鬼了!


    如今南華寺正借用六祖之力,全力鎮壓魔鬼!


    祈年龐大的身軀剛落到寺門口,首座廣業和尚走了出來。他宣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恭敬地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等待諸位已久,各位請跟貧僧來吧。”


    人傑幾人點點頭,吩咐祈年幫助寺廟僧人一起看守大門,然後跟著領著廣業和尚朝廟內走去。


    陸續經過第一道曹溪門,繞過一處橢圓形的放生池,再過第二道寶林門,經過頂層懸有萬斤銅鍾的鍾、鼓二樓,又穿過一處放有五百羅漢的羅漢樓,最終,他們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六祖殿。


    到了殿外,別說人傑,其他二小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大殿內的幾種不同氣息。


    “諸位施主,佛子大人和住持就在殿內,請隨我來。”


    廣業和尚又接著告了一聲佛號,然後為幾人打開了殿門。下一刻,一大片和尚念經聲與木魚聲,一大團肉眼可見的血光和金光,一齊從裏麵湧了出來。


    “佛子?”


    “吳少爺皈依佛門了?還成了佛子?!”


    “是。”


    人傑幾人驚訝地問了句,跟在身後的九五二七也忍不住出聲,大家互相看了看,趕緊跟著和尚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嘣!嘣!嘣!嘣!


    “無明貪嗔皆永無,惑盡過亡三昧力!亦如過去無量佛,為彼群生大導師...”


    六祖殿內已搭起了一個簡易法陣,此時住持普耳正坐在法壇上高舉黑缽。東南西北四方分別盤坐了一位舍利佛修,周邊是整整一百二十位小沙彌。


    他們齊聲誦經,有的一邊用著法寶,有的一邊捏著手印,有的一邊敲著木魚。四周無風自動,簾幔嘩啦啦顫抖。最顯眼的還屬中央那六尊高大的金身塑像,此時正冒著化不開的金光,照向下方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軀。


    還是胖胖的體型,臉上還是那個五官輪廓,但此時卻宛若一個真正的佛門弟子那般...


    頂著個大光頭!


    他眉心處有個顯眼的紅色血滴印記,渾身都在冒著血光。看見人傑等人進來後,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這雙眼睛竟被無窮無盡的血光所籠罩,不見任何一丁點眼白,裏麵仿佛是無盡血海,淹沒了數不盡的冤魂。


    “小師弟,你們來了。”


    平銓就坐在眼前,可此時的聲音卻仿佛是從遠方飄來,還帶著重聲,似乎有好幾個人正在同時說話。


    “雖然我知道你此時的痛苦比我們要多出百倍,但此舉還是有些衝動了。”


    人傑輕歎一口氣。


    “是,我衝動了,所以化做了魔鬼。”


    平銓此時臉上的神情十分堅定:


    “卻不後悔。唯一後悔的,是衝動晚了。”


    “嗯,晚了!晚了!銓哥牛逼,居然直接到金丹頂峰!這速度,就敢問世間還有誰!”


    羅橫順著平銓的話開始拍起了馬屁:


    “還有這顏值,這架勢,哇嗚~魔鬼都這麽酷的嗎?!我也想來一個!”


    “好了,別鬧,六師兄現在估計沒心情。”


    人傑拍了拍平銓的肩膀,搖搖頭,神色一動問道:


    “有什麽後遺症?”


    “無法動彈,不知前路。”


    平銓神色淡然地蹦出八個聽起來就蠻慘的字,把幾人嚇了一跳。


    “什麽意思?”


    “我此刻心中被戾氣充斥,若無佛法壓製,不出三刻,就將徹底墮落為沒有感情的嗜血魔鬼。所以我隻能呆在此地,無法動彈。”


    平銓幽幽一歎,低聲道:


    “六祖能映射到此界的能量極為微弱,需要自身佛法修為來激發金身威能。以此地南華寺的實力,別說為我徹底化解戾氣,恐怕他們自己最多再堅持三日。”


    “這簡單!”


    人傑來到平銓身前坐下,溫聲道:


    “我讓老夫子要求天下所有元嬰佛修在三日內趕到此地,助你化解戾氣。”


    說到這,人傑嚐試用一根手指,接觸了一下平銓身上冒出來的一丟丟血光...


    轟!


    一股由鮮血組成的滔天巨浪撲向了人傑識海,掀起了幾個巨大浪花。


    足足過去一彈指時間,人傑才完全緩過神來,長鬆一口氣:


    “厲害,比殺豬勢要厲害很多,我原本還想建議你看能不能通過‘殺豬勢’把這些戾氣轉化為殺氣,現在發現似乎想簡單了!”


    “嗯,我身上並不是單純的殺氣。我曾在重新領悟功法之時就借鑒了‘殺豬勢’,卻無法消弭掉這些戾氣。”


    平銓輕輕頷首,言道:


    “小師弟如果能叫來一些尊者幫忙,就再好不過了。”


    “如果把天下所有佛修元嬰都叫來,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不知道,也許十年,也許半載。”


    “這麽久?我用性光看看!”


    始解!


    人傑頓時解放神眼,將一小道性光照入平銓的身體,然後...


    “啊!!”


    平銓身上的血光明顯減少了一些,但整個人卻發出一聲慘叫,讓周圍不少和尚頓時緊張了起來,人傑也趕緊停止了性光輸出。


    “怎麽回事?你練的不是佛功嗎?怎麽跟魔修一樣懼怕性光?我的性光好像還增加了一些。”


    平銓苦笑一聲說道:


    “看來今後性光就是我的克星了,戾氣果然不是那麽好化解的。”


    “咋地了?有啥不滿?十年半載就十年半載唄!”


    羅橫也走了過來,對著平銓席地而坐:


    “不然你讓我和彩蝶怎麽活?總得給我們一點時間追你吧!話說回來,你那句不知前路是什麽意思?是指以後不知道該如何修煉了嗎?”


    “嗯。”


    平銓微微仰頭,發出一聲輕歎,兩隻血紅的瞳孔盯著上方佛像金光:


    “原來的《血魔神功》可以直指人仙大道。如果修煉《六祖壇經》,也可以一路修到佛陀,但現在,我吸收大量血魔精血,通過《涅槃經》入阿鼻地獄,修成佛魔一體,看起來離尊者隻有一線之隔,實際上,卻宛如天塹。


    新修成的功法,我將其命名為《血佛神功》,如何修到元嬰,元嬰後麵的路該怎麽走...”


    平銓苦笑一聲:


    “我現在也是一片茫然。”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彩蝶就“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銓哥,你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呦!你這情況不就和我自行參悟《蝴蝶劍法》一模一樣?我現在連先天都還沒完全參悟透呢,你都參悟到金丹頂峰了。


    哼!好意思說。”


    “阿彌陀佛。”


    平銓聞言露出了似喜似悲的微笑:


    “是我著相了。小師弟,求您一件事。”


    人傑微微皺眉,糾正說道:


    “六師兄,對我不用這麽客氣,有話直說。”


    “我會在化解戾氣的同時,與諸位尊者討教佛法,嚐試完善《血佛神功》,邁出下一步。如果這期間用時較長,或者你們動作更快,可不可以把一些機會留給我?


    佛曰:我執,是痛苦的根源,我卻把我執化作了力量源泉。”


    “你是指...?”


    人傑右手五指並攏,伸至左肩前方,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平銓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阿彌陀佛!若我死者,我則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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