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寒注目望去:那人的年紀看上去大概四十來歲,神情沉靜而睿智,是久經風浪、心境洞明之人方有的沉穩。[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而且保養得極好,眉眼清朗,依稀很能看到年輕時的俊秀。


    他心念一動,然後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喚道:“裴臨浦,裴丞相?”


    對方果然默認,也並沒有多吃驚的樣子,隻是淡淡地看著他。


    在裴臨浦的眼中,麵前的炎寒顯然也是陌生的,雖然炎國最近很不安分,可是兩國之間,畢竟已經有二十年不相往來,所以,雖然他們一個貴為天子,一個貴為丞相,竟也是對麵不識。


    不過,關於對方的傳聞,他們已經從探子口中聽說過太多,幾乎各人手裏,都有對方的模擬畫像。


    隻是,一旦風雲相會,那又是另一個模樣了。


    炎寒的容貌,深深地觸動了裴臨浦……不僅僅是因為那份屬於荒漠的英俊與霸氣,也不僅僅因為炎寒身處困境仍然談笑自若的風儀。


    “你和一個人長得很像。”裴臨浦終於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如果沒猜錯,你應該是炎子昊的兒子吧?”


    “你見過我父王?”炎寒微微一怔,隨即又是一臉了然。


    裴臨浦從前是息夫人的跟班,息夫人又與炎寒的父親炎子昊有一段說不清理還亂的關係。


    他知道炎子昊,並不稀奇。


    “昊帝前年駕崩之後,老夫本想拜祭他,卻因為朝事繁多,一直未能成行,不可不謂之遺憾也。”裴臨浦輕搖頭,兀自感歎道。


    “那還不簡單。”炎寒輕鬆一笑,曼聲道:“寡人抓你回炎國,到時候,裴大人便可以拜祭先帝了。”


    “你絕不可能闖出這裏的包圍,因為此陣法,乃息夫人傳下的陣法。當年,息夫人便是靠它留下了你父王,自此二十年不再涉足天朝。如今,它也會同樣留住你,如果天朝俘虜了陛下你,也希望我們能延續上一代的承諾:陛下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足天朝。”裴臨浦並不惱,隻是看著炎寒,溫雅含笑,緩緩道。<strong></strong>


    “你錯了,上次父王被陣法所困後,便回國潛心研習它,在多年前,父王已經破解了此陣,想用它來困住我,除非裴大人又在其上加了八十一種變化。”炎寒微微一笑,然後身體往旁側了側:恰好讓裴臨浦看見屋裏的容秀。


    容秀口不能言,隻能求助地望著裴臨浦。


    裴臨浦卻並不驚奇,他早已知道容秀在屋裏,隻是不能確認賀蘭雪此刻的情況,所以一直忌憚著。


    “如果不介意,不如讓貴國的皇後代丞相去拜祭先王?”炎寒重新擋住容秀,麵向裴臨浦,淡淡問。


    這句話,便是很直白的威脅了。


    如若他們顧及容後的安全,自然會放他們離開。


    當然,若是他們不在乎容秀的安危,便少不了一場九死一生的血戰。


    裴臨浦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皺眉沉吟著,仿佛在權衡中。


    如果是其它人,他也許會做主將他們放了,可是炎寒不是其他人,而是如今天朝的第一號大敵。


    天朝今年連續遭災,國力虛弱,如果炎國再次趁虛而入,恐怕會極其吃力。


    而現在,他有機會擒住炎寒,有機會化解這潑天災難……區區一個皇後,真的值得他們放棄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嗎?


    在裴臨浦沉默之時,炎寒雖然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心中已暗叫不好。


    看來,賀蘭淳並沒有讓裴臨浦下什麽軍令狀,也許賀蘭淳的原話隻是:見機行事。


    他不曾強調過自己皇後的安危,因而,裴臨浦才敢如此大膽地猶豫,猶豫著堂堂國母的生死。


    念及此,炎寒倒有點同情容秀了,不禁回頭看了看她。


    容秀臉色蒼白,遠比方才麵對賀蘭雪時更加白得像隻鬼。


    他暗歎:也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人啊。


    裴臨浦的躊躇,已經影射了賀蘭淳的冷漠,賀蘭淳的取舍。


    炎寒能明白,難道容秀不明白麽?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後,裴臨浦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如果陛下執意將我們的皇後娘娘請回去,天朝禮儀之邦,也將邀請陛下留在天朝多住一段時日了。”


    他已選擇了棄子。


    棄了容秀。


    炎寒雖已猜到結局,聞言還是有點吃驚,問:“這麽大的事,難道丞相都不需要請示天朝皇帝嗎?”


    裴臨浦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能將陛下請回去是天朝的榮幸,我相信天朝皇帝同樣會歡迎閣下的。”


    炎寒苦笑了一下,隨即出手如電,外麵的人正以為他要突襲,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的手已經放了下來。


    容秀的穴道被解。


    “算了,你也沒有什麽價值,我平生本來就討厭欺負弱女子……當然了,能放倒逍遙王的女子,也不是什麽弱女子。”炎寒不理會容秀的詫異與狼狽,兀自說到:“你過去吧,回宮後幫我給賀蘭淳帶好,說我很願意早日與他一會。”


    炎寒的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容秀身上。


    容秀卻恍若未聞,盡管穴道被解,製約已鬆,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處。


    在她站立的地方,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著賀蘭雪,看著賀蘭雪禁閉的雙眼和蒼白的容顏,那是一張絕美的臉,此時此刻,更如一個孩子般純美幹淨……在這張臉上,她找不到絲毫他大哥的影子。


    他們真是兄弟嗎?


    容秀莫名地有產生了一個疑問,隨即,便是一聲苦笑。


    然後,她昂起頭,用最尊貴的姿態,越過炎寒,坦然地向裴臨浦走去。


    她的肩背挺直。


    她的神色,高貴典雅,儼然不可犯。


    炎寒本來對她心存輕視,見此狀,也不禁生出少許敬佩之意。


    在經過這種種種種後,容秀依然能保持自己的儀態,依然能坦然地麵對所有人,不能不說是一種能耐。


    能被賀蘭雪如此鍾情的女人,看來,也不一定是花瓶。


    在容秀踏出他們的控製範圍時,屋裏的四個屬下向炎寒投了一個探尋的眼神:畢竟,現時現刻,容秀是他們唯一的籌碼。


    炎寒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淡淡道:“賀蘭淳這樣對她,她回不回去已經沒有差別了。”


    事實上,他現在如果將容秀帶走,反而替賀蘭淳解了尷尬,保不準,還成為天朝眾人同仇敵愾的理由。


    而放容秀回去,待這位被利用,再被遺棄的容後回到宮後,無異於會變成賀蘭淳身邊一個潛在的威脅。這樣反而更有利些。


    炎寒一直是個聰明人。


    容秀還在往前走,一直走,腳步從容優雅,片塵不沾。


    仿佛她現在穿著的,不是粗布糙衣,而是傾天下財富都購買不到的綾羅綢緞。


    仿佛她現在所在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巍峨宮殿前綿延數裏的猩紅地毯。


    眾人先是側目,繼而,眼中很自然地升起一絲恭敬。


    這是他們的皇後。


    無論任何狀況,都不失鳳儀的國母。


    容秀停到了裴臨浦麵前。


    裴臨浦微微彎下腰,淺淡地行了一禮,口中稱道:“皇後娘娘受驚了。”


    “裴大人也辛苦了。”容秀矜持地還了一禮,清冷地回答道:“大人一大把年紀,還這般千裏奔襲,為國為民,實在可敬可佩。”


    “娘娘才居功至偉。”裴臨浦綿裏藏針地回道:“請娘娘再等候片刻,待老夫收拾了這番人,必用鎏金鳳輦送娘娘回宮……陛下對娘娘,可是思念得緊。”


    容秀冷冷一笑。


    沒有見過她的笑的人,永遠也無法想象,如此柔媚清麗的容後,能有這樣冰冷嘲弄的笑容。


    “你回去告訴賀蘭淳,他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全部做了,也希望他能遵守他的承諾,不要再為難我的家人……也請他盡快放了我的父親。”


    “娘娘何出此言?”裴臨浦不動聲色地駁斥道:“娘娘的父親容太師早已告老還鄉,娘娘怎麽會以此來難為陛下呢?”


    “告老還鄉?”容秀冷冷地瞥著他,輕蔑道:“他是打算告老還鄉,可是自入宮遞呈後便再也沒有出來。不是賀蘭淳挾持了他,又是誰?”


    裴臨浦沉默了一會,然後沉聲問:“娘娘,難道你從未想過,容太師是自願做客宮中的嗎?”


    容秀如遭雷擊。


    他們都是如此冰雪之人,一言兩語,便能窺得事情真貌。


    容秀已然明白。


    她一直以為賀蘭淳用容家的事情要逼迫她。為何從未想過,容家同樣是賀蘭淳的臣子。


    她父親,談若有絲毫愛女之心,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女兒為難?


    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已然默許,甚至,參與到製造種種假象中來。


    容秀從未這樣絕望過,她曾以為守護的人,原來,也算計著她。


    賴以生存的寬慰,原來隻是一場虛妄。


    她的支點分崩離析。


    “娘娘?”裴臨浦似乎自知失言,見容秀遲遲不語,不禁擔憂地喚了聲。


    容秀抬頭,眼中一片空洞,卻又出奇地清醒。


    “也好。”許久,她隻是淡淡地說了兩字,然後斂裙,向郊野深處走去。


    “娘娘?”裴臨浦自然不敢拉她,唯有在後麵又叫了聲。


    容秀停下腳步,回頭,安靜而從容,“你回去告訴賀蘭淳,一切都已結束。我為他做了我能做的,他也不再需要我了。以後,也不要找我。”


    裴臨浦沒有再說什麽,直到容秀漸行漸遠,他身邊一個參將模樣的人低聲請示道:“丞相,要不要將皇後追回來?”


    “不用了。”裴臨浦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讓容老頭去傷心吧,能做出利用自己女兒的事情,難道還沒做好失去女兒的準備嗎?”


    “可是丞相……”


    “後位將懸,不知道若蘭爭不爭氣。”裴臨浦淡淡地丟下一句不相幹的話,然後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炎寒身上。


    炎寒早已將麵前的這幕盡收眼底,不禁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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