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心中一急,再也顧不上什麽,她大力地向前一鑽,腳下的泥土不知怎麽豁然塌陷。[]


    她跌了下去。


    堪堪跌到了裴若塵身前。


    裏麵的人皆望過來。


    伊人很快地爬起來,摸了摸頭,有點不解地望著眾人。


    賀蘭悠的旁邊,竟然還站著炎寒。


    之前,隻因為視線的關係,她沒有看到他。


    然後,伊人看到了裴若塵前麵的人……也是她旁邊的人。


    她驚得一跳,連忙往前跳開。


    她看到了裴臨浦,全身是血的裴臨浦,臉上帶笑的裴臨浦,已然斷氣。


    他的全身,紮滿了冰針,便是最開始襲擊了伊人的那種冰針。


    然而,最最詭異的不是他淒慘的死法,而是,他臉上的笑容。


    那種滿足的、像渴求已久的笑容,在這樣一副軀體上,顯得分外可怖。


    “夫人!夫人,你果然沒死!”伊人尚驚魂未定,旁邊又是一陣歡欣的叫喊。


    伊人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被一人牢牢地抱住,抱著腿。


    伊人慌忙低下頭:匍匐在她腳下的,竟是武爺。


    “夫人,你終於活了,終於……終於……”武爺泣不成聲,滿臉溝壑的臉,老淚縱橫。


    伊人怔怔了往了他一會,餘光瞥到了自己闖入的地方,忽而明白。


    她是破壁而入的。


    而那殘破的牆壁上,栩栩如生地繪著一副女子的圖像。


    美得亦幻亦真,眼神魅惑,隻看一眼,便有種心動旌搖的感覺。


    正是息夫人。


    她從那幅畫裏鑽了出來,如息夫人的再生。


    武爺本已癲狂,乍見此景,自然把伊人當成夫人一般崇拜。


    而在那畫像之前,竟有一個躺臥著的浮雕。


    所有看見這一幕的男人,都會想去占有她,崇拜她,殺了她,留住她,供著她……


    她卻始終安然。


    裴臨浦就這樣撲倒在雕塑旁邊,全身冰針,臉上帶笑。


    他的手,停在雕塑最隱秘的地方。


    伊人忽而明白了他的笑。


    這麽多年,無論是從前的跟隨,還是以後的背叛,甚至於十幾年刻意的遺忘,都源自渴望。


    裴臨浦渴望著她,渴望得到這個如天神般的主人。


    他愛她。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褻瀆了她,於是,機關觸動,天朝最顯赫的權臣,死在最難以訴諸於口的機關下。


    而那之前,他應該是看到了冰針的。


    那冰針如此明顯,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掛在上麵,告訴每個接近的人:色即是刀。<strong></strong>


    這原是所有人的選擇。


    裴若塵的叫聲,大抵是想阻止自己的父親。


    可是,裴臨浦依舊去了。


    拚著萬針穿心,也要去觸摸一下,他****夜夜的夢靨和渴望。


    萬針刺骨,他笑了,息夫人仍是一臉安然。


    多麽決絕的陷阱。


    或者說,多麽慘烈的交易。


    伊人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胃部一陣翻滾,武爺依然緊抱著伊人的雙腿,臉還在她的褲子上不停地蹭,如找到主人的小狗。


    “武爺……”伊人有點反酸,她低低地阻止他。


    武爺仰起臉,露出一個近乎討好的笑容,道:“夫人,我是你的小武,小武,夫人叫我武爺,是不是生小武的氣了?小武私自屠殺戰俘,是小武的不對……”


    “武爺……”


    “夫人,你一定生小武的氣了!嗚嗚嗚!”武爺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伊人趕緊換了稱呼,“小武!”


    武爺這才破泣而笑,繼續討好地望著她,殷殷地問:“夫人有什麽吩咐?”


    “厄……”伊人想了想,小心地說到:“賀蘭雪在地道裏麵,你去把他帶出來,醫好他,可以嗎?”


    “夫人的命令,小武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武爺騰得跳了起來,也不管大家,徑直往地道裏鑽去。


    他已經徹底地將伊人當成自己的主人了。


    已入魔障,無法釋脫。


    屋裏的人,目瞪口呆著看著眼前這一變化,直到武爺的身影消失在伊人出現的那個洞穴裏,眾人才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伊人身上。


    隻有裴若塵,至始至終,如一個木頭人般,呆呆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賀蘭悠突然走了過去,走到裴若塵的麵前,一巴掌甩過去。


    “你已經有一個沒出息的父親了,難道你也打算沒出息!”


    公公的醜行,讓賀蘭悠麵上無光。


    特別,這一切都發生在炎寒麵前。賀蘭悠覺得尤其受傷。


    賀蘭悠拉著伊人出去後,一個不小心,竟然被那個笨笨的小丫頭逃脫了,不一會,自己又被炎寒追上,兩人陰差陽錯,便來到了這裏,剛好目睹了裴臨浦自殺式的行為。


    以及,他自殺前的癲狂。


    這讓賀蘭悠很不爽,很鬱悶……她本可以向炎寒炫耀:自己的相公,亦是丞相之子,家世顯赫,而且青年才俊,比起炎寒絲毫不差。


    可事實呢?


    這樣的丞相,這樣呆愣的裴若塵。


    賀蘭悠覺得很丟臉,很氣憤,她窩囊極了。


    一巴掌恨恨地甩過。


    裴若塵沒有回避,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巴掌,本就白若金紙的臉更加沒了血色,臉頰上,也頓時出現五條紅色的指痕。


    所有人都啞然,裴若塵微微偏了偏頭,又緩緩地回望著賀蘭悠。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平靜,悲憫,仿佛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


    陌生的神色。


    陌生的裴若塵。


    賀蘭悠突然後悔自己的行為,隻是驕傲強撐著她,讓她筆直地回望裴若塵。


    裴若塵卻淡淡地垂下眼眸。


    他越過賀蘭悠,仿佛根本沒看見她。


    他走過去,走到伊人旁邊,跪倒在父親身前,仔細地,將裴臨浦身上全部的冰針,一根一根,無比小心地拔出來。


    那樣的虔誠,仿佛在做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伊人忽而淚水盈眶。


    她轉過身,從後麵狠狠地抱住裴若塵,臉埋到他的肩膀上,竟然大哭起來。


    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麽而哭。


    在這所有人中,她是最無關緊要的人。


    可是她不僅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淚水嘩啦啦地打濕了裴若塵的衣衫。


    裴若塵雖然沒有回頭,可是呼吸卻突然哽咽了。


    伊人是為他而哭的。


    隻因為他已哭不出來。


    於是,她代他哭出來。


    在他沒有全然心死的時候,她為他打開那個窗口,不讓他窒息,不讓他絕望。


    這個舉動,炎寒同樣懂。


    炎寒的臉上劃過溫柔,溫柔和欣賞,欣賞且憐惜。


    賀蘭悠卻倍覺無趣。


    她走過去,正打算將伊人從地上拉起來,可手剛一伸出,卻被另一隻孔武有力的手製止了。


    賀蘭悠抬頭:正是炎寒。


    炎寒輕描淡寫的撥開賀蘭悠的手,然後扳過已哭得肝腸寸斷的伊人,望著她淚水漣漣的小臉,炎寒心悸悸的一動。


    手中用力,竟將她扛到了肩上。


    小小的伊人,被高大的炎寒扛著,便如被老鷹抓著的小雞一樣。


    伊人的哭聲也因為呼吸不暢,而變得斷斷續續。


    “裴若塵,後會有期了。”他丟下一句話,然後轉身就走。


    這時候離開,是對裴若塵的仁慈。


    炎寒懂得如何去尊重一個對手。


    屋子裏,隻留下了跪著的裴若塵、站著的賀蘭悠,還有躺著的裴臨浦。


    息夫人的墓地還未完全打開。


    可鬧劇,已經落下了它的第一場帷幕。


    “放我下來。”等炎寒走到甬道上時,伊人捶了捶他,悶聲道。


    炎寒於是放了她下來,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麽,你方才從息夫人的畫像裏鑽出來的時候,我有一種錯覺:伊人,你與息夫人是息息相關的。你們肯定有一種必然的聯係,隻是,我猜不到那是什麽聯係。”炎寒灼灼地望著她,擔憂道:“她沒有好結果,伊人,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和她有關係。”


    伊人怔怔,竟是無言。


    與息夫人有關聯嗎?


    也許吧。


    伊人想起那個夢,想起彼岸的那個朦朧哀傷的人影,羽衣翩躚,分明,是息夫人的模樣。


    可是,具體什麽聯係,伊人也想不透。


    而想不透的東西,她通常也不再去想……反正,萬事總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跟我回炎國,隻要你在我身邊,哪怕真的有某種聯係、某種詛咒,我也不會讓它發生!”炎寒忽而傲然地說道:“你也會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也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這樣夠不夠?”


    鑒於身份,炎寒是不可能冊封伊人為後的,所以,他能承諾的是,她是唯一的那個。


    這已經是極大的承諾。


    伊人卻沒有言語,低頭思忖著什麽。


    炎寒見她神色,又補了一句,“待我真的大權在握,定會封你為後,但你要等我幾年。伊人,我說的話一向能做到。”


    真的大權在握,便是指攻下天朝,不再因為伊人的特殊身份,而忌憚炎國兵士的態度。


    如果此刻封天朝逍遙王的一個小妃子為後,恐怕民眾會有微詞。


    伊人抬起眼,輕聲說:“我相信你能做到,可是……”


    “可是什麽?”炎寒急問。


    “可是,我不太想成為你的唯一。”伊人淡淡道:“而且,我已經答應別人了,答應別人,讓別人來養我了。”


    “那個別人,是賀蘭雪?”炎寒的俊眼眯了起來,望著她,沉聲問。


    “是阿雪。”伊人點頭,道:“不知道武爺有沒有將他救出來……”


    “他應該已經走了。”炎寒沒有責怪她,隻是說:“易劍沒有守在大廳,說明他已經帶著自己的主子離開了。伊人,他再次舍棄你了。”


    “不是的。”伊人搖頭道:“我相信,他這次不是故意的。”


    地道中,賀蘭雪對她的關切,是真真實實的。


    人非草木,是真是假,隻要用心去體會,又焉會沒有感覺?


    炎寒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伊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問:“你為什麽相信他?伊人,你是不是喜歡他?”


    伊人眨眨眼,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也相信你啊。”


    在賀蘭悠誣陷炎寒時,伊人雖然困惑於賀蘭悠身上的傷痕,卻沒有一絲一毫懷疑炎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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