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開吧,如果我所料不錯,月國國主萬裏迢迢來到這裏,並非是為了與我們為敵。”


    沉穩而平和的聲音自人群後方響起,顯得和此時這緊張悲壯的氣氛格格不入。


    擋在劍宗之主前方的十幾名高真將領與高手,原本已經是雙眸赤紅青筋暴突,但在這句話落下之後,每個人的麵色忽然就快速舒緩了下來。


    仿佛,隻要是他說的就是對的。


    哪怕那個人曾經兩度敗給宓元韻,這種近乎盲目的信任也依然沒有絲毫減弱。


    他們真的退了開來,盡管握著兵器的手依然沒有放鬆絲毫。


    而月洛寧,也終於看清了羅侯的真容。


    這是一名形象和外界傳言有著極大不同的將軍,盡管羅侯的畫像月洛寧其實早就見過,但看到真人之後,她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仿佛他不應長成這樣。


    手掌百萬兵馬生殺予奪,甚至殘害過友軍的羅侯,在外人想象中要麽是滿麵橫肉一臉煞氣,要麽就是長相陰鷙渾身散發著狠辣氣息,又或者不怒自威殺氣凜然。


    然而此時呈現在月洛寧麵前的,卻完全是另一種形象。如果他將那許久未曾打理的胡須刮幹淨,那完全就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細長的眉斜飛入鬢,哪怕血汙也無法掩蓋的白皙膚色,水晶般澄澈的雙眸之中除去幽邃之外,又帶著些許暖意,令人很容易不由自主的去親近他。


    依舊坐在原地的他身著已經沾滿塵灰的銀色鎧甲手拄一柄長劍,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他不屬於這裏,他不應該出現在這戰火紛飛的戰場。


    他應該身著盛裝華服出現在宴會上,成為許多懷春少女矚目的焦點。他應該右手狼毫左手酒杯,在在文人墨客的簇擁下寫下傳頌一時的詩篇……


    在來到這裏之前,月洛寧已經對羅侯的資料做過細致的了解。


    現年三十三歲的羅侯修行天賦一般,至今不過極境初期。


    他出身高真豪門世家,所在的羅家近百年來出過許多高真名相能臣,他算是羅家唯一一位踏足軍界的子弟。而他在軍中能一直順利走到今天,其實也有他當時在朝為官的父親祖父等人的功勞。


    當初支援龍燕,對於許多人而言,算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險差事。


    幫龍燕打仗,輸了自然有損聲名。贏了的話,高真也得不到一寸土地,戰功也不會多麽顯著。而高真將領在龍燕軍中,也不可能得到什麽指揮權。


    直到龍燕國都陷落,高真王國才終於加大了支援的力度,一舉派上了百萬大軍,而當時走馬上任的便是羅侯。


    年紀輕輕的他能成功當上北征軍主帥,能被提拔為車騎將軍,完全是羅家在朝廷爭鬥勝利後的結果。在那之前,高真沒有什麽戰事,他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戰績。


    那時候,對他寄予厚望的人其實不多。誰也沒想到他後來能殺死厲昊,擊潰侯堅,將宓元韻都暫時逼退。


    當時的羅侯如日中天,但隨後青安城的慘敗,卻險些將他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雖然他以最快的速度將高真北部邊境的防線統合了起來,但那時候他的主帥位置還是被朝廷剝奪了。


    直到三個月後,取代他的驃騎將軍蒲修完全無力和宓元韻抗衡,而羅侯所部又表現太過出色,他才再次被重新重用。


    之後,便是那漫長膠著的攻防戰。一直到乾藍驟然撤兵,高真國都陷落的今天為止……


    月洛寧按下了心內的思緒,淡淡問道:“何以見得?”


    羅侯微微一笑:“月國人若想要殺我,今天來這裏就不應該是月王陛下,而是林四了。陛下萬金之軀,想來不至於會為了親眼看到我人頭落地,而特意來此。”


    月洛寧卻沒有立即道出來意,而是順著他的話頭提到了林四。


    “當年襄蘭城和青安城兩戰,林四都曾經做過評價,你可願聽?”


    帳內眾人麵色一變,襄蘭城羅侯大勝,但卻留下了無盡罵名。而青安城,羅侯則是慘敗而回,很長時間都是外人口中的笑柄。


    這兩戰,算是羅侯的重大汙點了。


    更何況林四因為範仲遠之死而仇恨羅侯這一點,現在其實並非什麽秘密。這個話題放在羅侯麵前,算是極度敏感了。


    但還不等他們開口說什麽,銀鎧將軍便頗有興致的笑了笑:“哦?林四他是怎麽說的?”


    “他認為你襄蘭城一戰中,犯的最大錯誤就是不該千裏追擊侯堅,卻忽略了宓元韻。而青安城一戰,他認為你太過急躁了,雖然有速戰速決以防神炎帝國增兵的壓力,但也因此被宓元韻所利用,而臨場指揮更是遜了他一籌……”


    月洛寧這番話並非無的放矢,她要招攬羅侯,當然也要考量他一番,看看他究竟值不值。


    沒錯,當年襄蘭城和青安城這兩戰,羅侯都犯了錯。這看起來,不應該是一個名將該有的表現。


    羅侯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他很幹脆的點了點頭:“當年我確實犯了貪功冒進的錯,也太輕視宓元韻了,林四說得沒錯……”


    “將軍……你為何不為自己辯解?”距離羅侯最近的一名黑須將領痛呼出聲。


    他怒視著月洛寧大聲道:“你們這些人隻看到了將軍當時的失誤,卻又哪裏能看到他的難處?你們都忘了嗎,襄蘭城之戰,其實是羅侯將軍第一次指揮大戰,其餘兩城許多老將根本就不聽他的!”


    另一名將領立即補充道:“不錯,當時三城的高真大軍各有統帥,你們以為襄蘭城一戰之後,所有人就都甘心聽羅侯將軍的命令了?若非樊河城守將為搶功勞冒然行動,侯堅哪裏能逃掉?羅侯將軍提議進攻宓元韻所在的撫安城時,監軍太監卻擅自下令讓所有人追上去斬殺侯堅,我們又能如何?”


    “青安城一戰,羅侯將軍本不欲決戰,是朝廷的壓力,要我們畢其功於一役!我軍先鋒大將不遵羅侯將軍退兵號令,最終陷入敵方重圍之中……”


    月洛寧這才恍然大悟,確實相比於後來以弱勢兵力在高真北部硬抗宓元韻兩三年不落下風的羅侯,之前那兩戰的羅侯其實遜了不止一籌。


    現在看來,倒是有隱情了。


    曆來領兵將領最反感的一點,就是朝廷安排監軍大臣亦或太監在自己身邊。此舉,一般是防止領兵大將擁兵自重不遵朝廷旨意乃至造反的。但這種舉動,卻也很可能會嚴重影響將領的才華施展。


    這些監軍大臣和太監,本就不是軍伍之人,又不懂兵法,卻因為代表著朝廷與國王,權力偏偏還大得不可思議,甚至能直接幹預軍事決策。


    得罪了他們,有時候即便打了勝仗,回來後也會遭到清算。


    碰到好一點的,識趣一點的監軍大臣還好,碰到喜歡到處插手甚至搶功勞的監軍大臣,那就真是個災難了。


    林四和紀冰雲等人的軍中,一直就沒有什麽監軍大臣存在,所以他們打仗時幾乎沒什麽掣肘。宓元韻當時雖然還沒有完全服眾,但他有丞相魏仲毫無保留的支持,於是他的意見每次也都能化為實際行動。


    而羅侯不同,這幾名將軍說得沒錯,當時的羅侯才剛剛嶄露頭角,雖然在羅家的幫助下掌了兵權,但朝廷不可能不派人製衡他。


    很不幸,他碰到了喜歡插手作戰計劃,卻又什麽都不懂的監軍太監。


    除此之外,軍中也是很講究資曆的地方,當時的羅侯資曆尚淺,有人不服他一點都不奇怪。


    不過,這其中未嚐也沒有羅侯初次指揮大戰,經驗不足的原因在內。


    然而被眾將‘袒護’的羅侯本人卻沒有跟著為自己辯解,他站起身來擺了擺手:“青安城劫糧之計被宓元韻看破,是我落了一籌。無法令所有將士同心,本就是主帥的失職,無需為我開脫。”


    月洛寧臉上浮起了由衷的笑容,這個人的氣度讓她很是滿意。既有武將的膽識謀略,又有文臣的涵養世故。說得簡單點,此人既會打仗又會做人。


    這樣的人,正是她所需要的。簡單的幾句話,就讓她感到不虛此行。


    “我是來招攬你的,我希望你能為月國效力。”她再也沒有繞什麽圈子,直接說明了來意。


    帳內的高真眾將齊齊一窒,旋即將目光投向了居中的羅侯。


    事實上,他們已經隱隱猜到了月洛寧的來意,但當她親口說出來之後,他們還是覺得有些荒唐。


    原因很簡單,高真和月國的關係,可談不上有多好啊。


    既有羅侯和林四之間的私仇,還有高真與月國之間的過節。


    當年天印之亂,高真是派人去過月國的。他們同樣覬覦天印,分裂月國謀殺林慕聶三人的計劃,同樣有他們一份。而最後,高真天境後期的護國長老崔戎就戰死在舟西城外。


    而這次高真之所以這麽快亡國,何嚐不是因為月國入侵乾藍,導致沈卿的乾藍北部兵團八十萬大軍驟然撤離,以至於防線出現了太大漏洞。


    除此之外,高真人其實也清楚,即便他們擊敗了神炎,將來也很有可能迎來月國的攻打。月國是他們的潛在敵人,他們其實,一直在防著月國人。


    現在高真快徹底滅亡了,這個時候,月國國主竟然跑來招攬高真將軍,這未免太可笑了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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