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確實早帶著皇帝及家屬逃往了洛陽。放棄許昌,屬於戰略性的撤退。許昌能否守住是次要,重要的是拖延時間,牽扯聯合軍的精力。讓他們即便打下許昌,也隻能止步於許昌。那樣即使他失去幾座城池,也都是有意義的。


    夜裏他常常失眠,也都是拜頭疼所賜,昏倒的次數越來越多,完全不疼的情況反倒是少數了。


    從許昌撤往洛陽的途中,他幾經思量,做出重大的決定,即派夏侯惇兄弟領兵攻打長安。他自知時日無多,趁心智還算清明,能做出準確的決策之際,要多留給後人一些東西。


    童霏和孫權的兵力都集中在一處他不好對付,但若將那二人分散,相互牽製,他倒有幾分把握多維持一段日子,多積攢一些蓄力,待有一日他故去,也好放心交給曹丕。


    出兵長安,就算沒有結果,也必須為之。


    促成他做下這個決定的功臣,當屬司馬懿。


    曹操向來對司馬懿的態度都是“用,但不重用”,對於司馬懿他始終未放下心防,然而他又是秉承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思想,在司馬懿的事情上,他也是有些矛盾的。所以早前他曾多次提點曹丕,將來要如何善用司馬懿。


    皇帝雖然還有這個名頭,卻比之前的光景更加慘淡,曹操也是借機斬斷皇帝的所有手腳,連藕斷絲連的機會也不給。回軍洛陽,皇帝身邊的人全都換掉,就算有再多花花心思,也無濟於事。但奪位這種事,也還是要留給後人去做,曹操仍是在為曹丕鋪路。


    這夜曹操出外賞雪,洛陽下雪的次數有限,乍一看倒讓人覺得有幾分新鮮感。


    他站了一陣,隱約覺得頭疼的毛病有所緩解。


    但身邊的侍衛還是提醒他道:“主公已在外多時,要注意保重身體啊。”


    曹操卻不以為然,回道:“以後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看見下雪,待我多看一會兒吧。”


    侍衛聞言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悵然。明知道他說的或許是也許這一冬也就這一場雪,卻不知怎的,莫名感到一股淒涼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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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也在賞雪的,還有曹丕。


    經過前幾次的教訓,他到這時反倒沉靜下來。他不必再擔心父親是否又要偏向曹植,更不用擔心他的地位,一切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了,再不會有什麽改變。前線戰事自由父親定奪,也不用他上陣殺敵。他心中應當是暢快無比,然而每次麵對甄洛,他又覺得人真的是不可能什麽都一帆風順的。


    可他又總喜歡有事沒事就來甄洛處坐坐,不管對方歡不歡迎他,擺什麽樣的臉色給他看。有時他也在想,若甄洛對他示好,便也與一般女子無二,沒有什麽地方值得他迷戀了。


    他在感慨自己犯賤的同時,也會慶幸甄洛對他的態度是這般。人不能過得太安逸。


    在他看來,安逸了,就廢了。


    所以他總是來看甄洛,不管甄洛願不願意。


    他站在甄洛房中,靠著窗邊看屋外的雪。甄洛半靠在榻上看書,幾乎無視了曹丕。他們兩個誰也沒跟誰說話,隻在他初進門時隨便敷衍了幾句。


    曹丕穿得厚,久在床前站著也不覺得冷,反而難為了甄洛。


    良久,甄洛開口,一如寒風清冷,“你喜歡看雪,去外麵看不是更好?何故累我受寒。”


    曹丕本是陷入沉思,其實並非在意那雪,聽得甄洛在身後這樣說,不由彎唇笑起來。笑罷反問甄洛:“我記得你從前很喜歡雪?怎麽現在反而漠不關心了?”


    甄洛拒不回答,隻道:“要麽關窗,要麽你出去。”


    曹丕又問:“下雪天是不是讓你想起了誰?”


    他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無聊,專揀甄洛不愛聽的話來說,明明這麽做他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卻還是一有機會,就要提起什麽,似乎想讓誰傷得更深。


    甄洛沒有生氣,隻淡淡說:“出去,你太吵了。”


    曹丕似乎對她的這個反應很是滿意,笑著離開了。


    待曹丕走,甄洛才坐起身,親自去關窗,未有猶豫地,將窗台上的殘雪都拍散在窗外。無論外間景色如何,她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想起誰又如何?終究都是從前了。


    縱使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曾經童霏說要帶她走的那個夜晚的情景,那雪、那樹、那人……


    她為了讓自己此生都不後悔,假借回家省親的名義,和泠雪一起策劃了那樣一個瞞天過海的計劃,躲開曹丕的耳目,如願地去到童霏身邊。


    片刻的溫存。


    卻是永遠的訣別。


    那一次,才是她們兩人之間,最真正意義上的了斷。以後,大抵也就是這樣了。


    甄洛以為那痛會很難熬,或許也如傳說中那樣,讓人痛不欲生。可真的徹徹底底地痛過以後,她反倒釋然了。


    故事不必有始有終。


    xxxx


    童霏其實沒有什麽耐心等下去,一旦她認定了長安有危險,她便一刻也坐不住了。然而從大局著想,她不能為這事在這個時候和孫權鬧僵。況且諸葛亮勸她的話也不無道理,就算讓她現在即刻出發,夜裏能行多少路?若然曹操已經出兵長安,她提前出發的這一夜,也趕不及多少。


    她也會有僥幸的心理存在,萬一一切都隻是她多疑,明日能見著曹操或者夏侯惇好好地在城牆上站著,長安的警報也便解除了。萬一是這樣,就好了……


    那時孫尚香追著孫權出去以後,大家也都沒有了心思再吃飯,紛紛退出去忙活自己的事情,最後就隻剩下月英陪在童霏身邊。


    童霏說:“你也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月英沒說話,想像往常一樣過去握一握她的指尖,又忽然想起什麽,急匆匆走了。


    童霏冷靜下來,思路漸漸清晰,益州有法正,荊州有龐統和賈詡,諸葛亮和月英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徐州豫州的幾城經她與曹操的不斷爭戰,雖殘破不堪,如今也再次握到了她手中,戰後的這幾處目前都在平穩地恢複發展,不需要她費太多心思。她唯一擔心的就隻是長安,可是細想下來,當初她離開,就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留守長安的正是她最信賴的戰友張遼,和她的師兄張繡。若長安有難,那二人必定拚死也會保住昭姬等人。


    她歎息一陣,才起身離開,慢慢朝著自己營帳的方向走去。但還有些心神恍惚,以致於連有人靠近也是到身邊了才察覺。她剛要轉頭看向來人,那人卻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你怎麽還沒回去?”童霏握住那冰涼的指尖,語氣中不免有些責怪的情緒看向月英。


    月英抬頭迎上她的目光,平靜道:“我已經派人回長安去給張將軍送信了,這樣你是不是稍微能放心一些了?”


    童霏回道:“方才我一個人靜下心來想了許多,加諸了太多個人情感在內,的確是我不夠冷靜了。”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你這時若還能冷靜下來,倒要叫人另眼相看了。”月英無奈道。一直以來,世人對童霏了解最深的,當屬她的兒女情長吧。


    “但我當初也確實答應了吳侯,要一起攻進許昌,並且也和香兒說過類似的話,而今卻要食言了。”


    月英想了想說:“吳侯這裏倒也好辦,隻是孫小姐……恐怕還得你自己去解釋。”


    “你已經有了計劃?”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近童霏帳前,月英便說:“進去再說吧。”


    童霏更加感到寬心,牽著月英的手走入帳內,忍不住誇讚她:“曹操手下智囊無數,卻也還要羨慕我,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因為我有你。”


    月英輕輕掙脫童霏的手,問道:“你這是在恭維我嗎?”


    “你人都已經是我的了,還用的著恭維麽?”童霏反問。


    話音剛落,二人均感到麵上一熱。這話說得曖昧,卻又不太準確。


    未免童霏想歪,月英急忙把話題轉到正事上來,“想穩住吳侯,除了娶孫小姐這一必然條件,還有一點。”


    “你說。”


    月英指了指沙盤中,豫州那幾城的位置,“明日出兵前,先與吳侯簡單劃分一下邊界即可。”


    童霏茅塞頓開,“我怎麽早沒想到!這果然是個好辦法!我可以什麽都不要,這樣,他應當也安心一些。”


    童霏想到能用這個方法來化解孫權的怨氣,心中不免激動興奮。


    月英見她終於臉上有了喜色,也長舒一口氣,“這樣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童霏點點頭,“那你呢?”


    “我?我自然也可以回去好好安睡,養足精神隨你回長安。”


    童霏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握住月英的手說:“今晚……別回去了。”


    “將軍……”


    “我們一起等天亮,不好麽?”


    “將軍……”月英愈加感到躊躇。


    一對上童霏那滿是期待的眼神,實在讓人無法直言拒絕,可月英又想起童霏剛才所說的“人都已經是我的了”,恐怕留下也不太合適。


    童霏的語氣變得更軟,更溫柔,抬手去揭她臉上的麵紗,待那美麗容顏映入眼簾,才又說道:“我還分得清輕重。”


    月英的臉頰更燙,慌亂中匆忙後退一步,“我又沒說什麽……”


    “我也不過……就是想親親你……”童霏說完,攬住她的腰身,讓她更靠近自己,而後才閉起眼睛,慢慢覆上她的唇。


    與隔著麵紗親吻的感覺太不一樣了,童霏更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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