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蒙細雨中,魏國大軍直入驪山大營。


    櫟陽一片慘淡,秦國新君嬴渠梁麵冷似冰,國府議政堂燈火通明。甘龍等一班大臣雲集在堂內,此時,將軍們各各頂盔貫甲。但問題是,秦國還有兵嗎?


    秦國在驪山本來有著主力大軍,這些人給編湊了五萬人眾,這些人給調到了左庶長嬴虔的手下,同時,整個秦國的財力物力都放在了那五萬人的身上,也就是說,這些剩下的秦軍,沒有戰力了。


    這些剩下的士兵,兵甲不全,武器也是不足,沒有一個人有一件完整的兵器,嬴渠梁怎麽可能指望這樣的軍隊來抵擋敵軍?


    “君上……”大叫聲中,一名將軍大步而入,是子岸,他一步衝進來,道:“君上,前方快報,魏軍主將是公子卬,前後二十萬大軍,君上,請發召令,全國動員吧,子岸可以帶兵打第一陣,我驪山還有兩萬軍隊!”


    如果嬴渠梁願意,他當然願意,還可以再拿出三萬人,前前後後可以拚出五萬人,這五萬人說是五萬,但能算得上戰力的,隻有一兩萬,嬴渠梁怎麽可能指著這一兩萬打仗?感覺上,似也隻有發召令進行全國總動員了。


    可話又說回來了,年前的少梁之戰,已經是秦國最後的一口元氣了。


    嬴渠梁至今還記得,公父看到少梁之戰時,征召上來的秦國百姓,老的老,少的少,正常還有十四五歲的,這算是主力了,還有那些老頭,那些老頭是真正的主力,每一個老頭平常手裏都有人命,但那畢竟是老人呀,他們已經為秦國流了不止一次的血,可那又怎麽樣呢?還是一樣要打仗!


    對此,秦獻公暗地裏搖頭歎氣不止一次了,當時的秦獻公也是一心想著打吧打吧,最後一仗,打完了,秦國就可以關上門,休養生息了。


    可現在,嬴渠梁把可以關大門的函穀關給送出去了,現在,正是魏國,從這個關口出兵,向著秦國進發了,這算不算是他嬴渠梁的錯?


    再發召令?用那些不足的百姓和敵人對戰?


    武器在哪裏?糧食在哪裏?大秦現在的軍隊都沒有足夠的武器,拿什麽召民?召上來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幹什麽?給魏人一一屠殺嗎?


    “不——我大秦絕對不可以再下召令了!”嬴渠梁斷然拒絕。


    甘龍道:“君上,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請令,讓左庶長大人回軍?”


    這也是一個辦法,杜摯上前道:“臣附議!”


    嬴渠梁再次搖頭:“有安穩的後方才有秦國,沒有安穩的後方,打下來前麵的這一戰又能怎麽樣?讓那些戎人反攻我們嗎?不行!西邊戰場,不能動用一兵一卒,一切都由左庶長調動,傳本公令,前線的軍情片竹不可至左庶長軍前,本公要他安安心心打這一仗!”


    白縉道:“可是……這……這……這櫟陽……城矮又小,怎麽能守住魏國大軍?”他也是知機,知道秦國現在已經沒有兵力和魏國打野戰了,這在秦國是難想的,秦人一向崇尚進攻,幾曾會有這樣的苦局?而白縉身為車右,對櫟陽的防務最清楚,這裏說得上,是秦獻公議定的軍事大本營,秦獻公與其說是遷都至此,倒不如說是把軍營的大帳設在了這個地方,僅此而已,要說這櫟陽可以說是軍事地段,但並沒有得到修葺擴張,城仍是那麽矮,人也不多,隻是一個普通的城而已,這樣的一座城,說句話實,一個靈活一點的人,甚至可以不用梯子爬上來,能指這種城牆防衛魏兵嗎?那不啻於自己找死!不,等死!


    這話不要白縉說,嬴渠梁自己也明白,抽回驪山的軍隊,嬴渠梁自己還可以拿出最後的三萬兵,這是最後的力量,用這五萬人可以擋住魏軍?如果軍甲充足,糧草豐盛,那還有一點可能,但現在……


    “臣有一計……”平穩合實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臣一看,不是別人,是公孫賈,這個看上去老實斯文的人一臉的平靜。


    嬴渠梁飛快從主榻上下來,到了公孫賈身前一禮,道:“長史請明言。”


    公孫賈道:“以臣之見,僅憑這小小的櫟陽城,實難是擋住魏軍,諸位臣工以為如何?”


    杜摯一拂袖子:“哼,這還要你說?”


    甘龍喝了一聲,止住了杜摯,卻也不說話,隻是老神在在的靜坐著。


    嬴渠梁道:“那你的策是什麽呢?”


    公孫賈回身道:“君上,櫟陽不可守,然,雍城可守……”


    一句話,讓在座的眾臣臉色都綠了。雍城?說的是雍城?的確,做為秦國三百年的老城都,那的確是秦國最長最遠的一座都城!是人都知道,秦國最大最富的不是櫟陽,而是雍城!雍城有無數的老世族,有各種的奴隸,還有……老世族們積下的錢財。


    公孫賈一句話,等於是和老世族們幹上了。


    “公孫賈,你大膽!”杜摯叫道:“我大秦沒有打,就先退,諸位,幾百年,可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麽?”


    他開了第一炮,其餘的老世族們也紛紛叫了起來。大斥公孫賈賣國。


    但……嬴渠梁卻用心聽著。


    公孫賈更是在此時道:“現在守雍城,我們還可以守上一段時間,如果打過了再守,損兵折將之後,我們連雍城也守不下去了!”


    這話說得滿堂叫聲嘎然而止,的確,如果保留一定的軍力,全部都積存在雍城,那麽,憑著雍城的堅固,的確是還可以守上一段時間的,加上老霖雨,魏人在這種條件下,一般來說,攻城器械都用不上,所可用者,隻能是用雲梯來做蟻附攻城,這是最難最蠢的一個法子,可能的話,魏人要做好一換一甚至二或三來換一。


    這樣算來,秦國就可以很有效的支撐一段時間了。


    “諸位臣工怎麽看?上大夫?”嬴渠梁發話了,他不能第一個下這種命令,這會給嬴渠梁的持政留下汙點,所以,這個議由公孫賈提,但嬴渠梁不能第一個同意,一定要有一個有份量的人附議!


    甘龍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周圍,縱然他知道這是得罪人的話,也隻能同意了:“老臣附議!”隨著他的說話,眾臣都道:“回君上,臣等附議!”


    這一下,嬴渠梁達到了目的,他點了一下頭,聲音也清郎了,道:“傳國君號令,櫟陽,及其所有,立即轉移雍城,所有百姓散入山裏,不要讓百姓們給魏軍傷到了!”


    長史道:“臣尊令!”說著打開筆墨,就著竹令上急書起來。


    沒一會兒,分成了幾份,持令信兵飛出傳令。


    嬴渠梁道:“子岸……”


    子岸臉上一紅,幾欲淚下,道:“君上,子岸在……”說到這裏,忍不住拿袖子擦眼。他本是一員武將,但現在,他的眼淚比那些軟骨頭的文臣還要多,當然,秦國也沒幾個文臣。


    嬴渠梁何嚐不知道子岸的心酸,要知道,這個樣子,分明就是一副亡國之相,在幾位老秦臣子的心裏,都感覺出,秦國要亡了,一切回到了先前,回到了最初,回到了秦獻公初登大寶的時候,當時,有臣子說,秦國不行了,不如放棄一切,回隴西大山算了,反正秦國的老祖先們也是放牧出身的,咱們做回自己老本行也就是了。


    當時,秦獻公讓秦國重新振起,並且和魏人狠狠打了幾仗,證明了秦國還有戰力,還是戰國的一員,但現在……秦國的境地比初時更不堪!


    嬴渠梁在心裏默默念著秦獻公的名字以求避佑,然後道:“子岸,此行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與魏軍正麵對戰,一俟我部進入雍城,你就可以立時回軍進雍城,一定要保住兵力,不要與魏人做無謂之爭,明白嗎?”


    子岸擦了擦淚,道:“君上放心,臣死也不會讓魏人多進一步。”


    嬴渠梁拉住他道:“不是,本公不是要你拚命,你第一要務是保住兵力,這是最重要的一條,第二條才是拖住魏軍,如果魏軍追得快,不要管,你帶兵馬去找左庶長,我死後,左庶長就是秦國新君,你……明白了嗎?”


    子岸嘴巴張了張,他是個渾人,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如果是別人,嬴渠梁絕對不敢說這句話,但對子岸他敢。好一會,子岸抱拳道:“君上,子岸明白了。”


    嬴渠梁點點頭,揮揮手,子岸咬咬牙,轉身離去。


    好在小妹熒玉現在已經隨著景監到了外國,不在國內,這樣也好,國縱是破了,小妹沒事,也是個好!嬴渠梁心裏這樣想著。他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麽,那真是驚天之語。


    如果子岸是一個有心機的人,那麽,他會不理會魏軍,任由魏軍**。


    到了那個時候,不消說了,秦國必敗,他嬴渠梁也會隨國而死,然後,子岸就可以帶著秦國的殘兵去投左庶長,於是,秦國會不會還在不知道,但至少嬴虔可以接替自己的位置了!


    但……嬴渠梁知道。子岸不是有那種心機的人,他就算有,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另一個方麵,秦國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誰叫秦君,都是在受火烤,這一點嬴渠梁本人已經有了深刻的體會,事實上,他年青的身子,頭上居然出現白頭發了,這就是實證!


    但願一切如意吧!嬴渠梁心想著:“公父啊……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秦國渡過此等難關吧!千萬……不要讓我嬴渠梁做這亡國之君啊!”


    在嬴渠梁想的同時,魏國大軍正在行進著。


    不得不說,這老霖雨真是討厭,細細綿綿,無有窮盡。


    魏國士兵的身上都是濕濕的,在這種苦難下,他們還在上麵的命令下行軍。


    因為這一點並不稀奇,上將軍龐涓,還有曾經的吳起,都是喜歡在不好的天氣下行軍。


    因為你天氣不好,對方同樣不好,而在這時,你做著事,而對方沒做事,那麽,勝利果實你就抓到了一半。公子卬精於兵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不顧自己的士兵可能會得風濕性關節炎,而下令行軍。


    “總帥……”龍賈為了親民,沒有上車,而是騎著一匹馬,他身上滿上泥,因為他的馬倒下去過一次,是蹄子打滑,你可以知道,在雨天行軍,那麽蹄子出點問題是很正常的事。


    公子卬坐在車子裏打著磕睡,這一回醒來,見到龍賈,立時氣得不打一處來。


    其實並不是說龍賈不好,而是說龍賈這個人有一些人性化。


    說到軍陣兵法,龍賈懂嗎?當然懂。並且,公子卬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龍賈其實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將軍。但問題在於,這位將軍有時會有一點的想當然,並且他的才能隻是行軍布陣,在一般情況下,這是夠了,但就一位將軍統帥來說,那就有一點短視了。


    比如說少梁之戰,當時的情況很明顯,隻要龍賈等魏武卒不亂,秦國人討不到便宜。


    這可不是吹的,縱然你們秦國抓了公叔老頭又能怎麽樣?一個老頭而已,到了那時,公子卬大軍獲勝,你怎麽抓得,倒貼十倍給我送回來。


    可偏偏龍賈不幹,他打到了一半,私自把自己旗下的軍士調開,去救公叔痤。


    結果怎麽樣?如果不是劉羲射了秦獻公一箭,那麽魏國這次就算了栽到家了。


    而這時,龍賈又叫了起來:“總帥,大軍行了兩天,不停不歇,這樣可不行啊,還是讓士兵們休息一下,再行軍吧,哪怕是讓他們吃一頓熱飯也是好哇……”


    在行軍中,聽到龍賈話的士兵都不由露出了渴望的目光,你也許覺得行軍這樣兩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真正說來並不容易,比如他們這些士兵都是持戈帶甲的,這就是一份重量,當然,他們不用背糧,但他們同樣吃不到熱糧,甚至沒有一口熱水,天上下著小雨,還用喝水嗎?至於食物,吃冷飯團子就行了!


    這裏不得不說,飯團子,這種我們看來是日本的食物,其實也是中國的,在中國早期戰國,我們的士兵和出門遊學的人都是帶著這種食物,可現在我們已經沒有人吃飯團了。曆史真是人間最大的悲劇製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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