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魏人吹號集合了。


    聽到了號聲,嬴渠梁匆匆忙忙上了城頭,看到身邊的士兵有不少眯糊著,不由大怒,連聲斥喝下,總算是讓軍官們動了起來。十幾個世族頂甲而立,喝罵起自己的家奴。


    這些兵士缺少訓練,平日為奴,日出而坐,日落而息,哪經過這樣的大戰,不是秦國還算有那麽一點子兵力,真是麻煩大了。說不得,給魏軍打破城也是可能。


    子岸提著劍,領著衛兵而來,也就是他的底子好,雖然論實,他比嬴渠梁還勞力,可他沒有嬴渠梁的勞心,細算起來,也算是精神了。


    君臣等人見過禮,坐而望下,看著魏國大軍隆隆而動。經過了一個整夜,魏軍又趕製出了不少雲梯。一經發動,人山人海,天崩地裂!


    建鼓轟然響起。


    公子卬閉上了眼睛,對龍賈道:“開始吧!”龍賈得言,拔出配劍,前指大喝:“殺……”


    “殺……”士卒們同聲呼應,吼聲如雷,氣勢如虹,一時間人流如潮,攻城軍隊猶如排山倒海一般殺向了最激烈的戰場。


    第一批一百多架雲梯在攻城士卒的瘋狂衝刺下,飛速渡河,並且迅速豎了起來。第一批攻城士卒開始攀爬雲梯。一部分弓箭兵在盾牌兵的掩護下,迅速靠近護城河,開始近距離射擊城牆,以掩護軍隊渡河。經過兩夜的保養,魏軍能可用的箭弩越發的多了起來。


    子岸的雙眼緊緊盯著天上的最後一支長箭,看著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凶狠地釘在城牆頂部的青磚上,長箭高高彈起,再筆直地墜落到鋪滿了厚厚一層箭矢的地上。


    子岸一躍而起,舉劍狂呼:“弓箭兵,射……任意發射……”


    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牆垛邊上,對準聚在護城河兩岸的敵兵展開了猛烈射擊。這批箭支是老世族貢獻出來的,當世族們拿出了新的一批十萬支的箭時,嬴渠梁一邊笑著,一邊在心中驚懼著,這些老世族,到底他們有多少底子?感覺就如一個無底洞一樣,財力無以窮盡!雖然,那些箭支很粗糙,但一樣是勉強可以用的!


    戰鼓聲,呐喊聲,廝殺聲,慘叫聲響徹城牆上下,黑色的長箭在空中飛舞,帶血的戰刀在風中呼嘯,巨大的石塊在雲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挾帶著風雷之聲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天而降。


    由於攻城地形狹窄,魏軍士卒死傷慘重,護城河兩岸很快躺滿了死去的士卒,河麵上也浮起了敵兵的屍體,河水也迅速被鮮血染紅了。


    龍賈看到第一輪攻擊失敗,不等護城河邊的軍隊撤下來,立即命令弓箭兵對準城牆發起了新一輪的猛烈射擊。雍城守軍猝不及防,頓時倒下了一大片。龍賈手下幾名小將隨即帶著第二批攻城士卒冒著滿天的長箭,開始了第二輪強攻。這次有士卒成功登上了城牆,並且突破了數處防守。


    子岸親自帶著親衛隊四下支援,將所有突破防守的敵人斬殺在城牆上。


    護城河上的梯橋越來越多,攻城雲梯一架接一架靠在了高高的城牆上,攻城士卒在三百步距離的攻擊麵上同時開始了進攻。


    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半空,漠然地望著正在雍城發生的血戰。


    魏吼命令鳴金退兵,暫做休息。他在兩個時辰內,隻對雍城西門發動了兩次規模不大的進攻。他的任務是佯攻,目的是牽製守城兵力,所以進攻節奏非常緩慢。孟坼率領步卒很輕易的就把他們擊退了。


    子岸率領士卒們頑強而堅決地打退了敵人十幾次進攻。到了中午,龍賈命令軍隊暫時停止攻擊,稍做休息。


    子岸手拄血淋淋的鐵劍,氣喘籲籲地坐在城牆上。魏軍後來的進攻非常凶猛,每次他們都能成功突破城防。子岸身先士卒,帶著親衛四下截殺阻擊,酣呼鏖戰。此刻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甲胄也多處破裂,已經疲憊不堪。


    他久曆戰事,對城上城下隨處可見的血肉模糊的士卒殘骸視若無睹。前年,他隨秦獻公在少梁征戰魏軍,僅此一戰,就斬首敵人八萬,眼前這點血腥場麵,算得了什麽。他大口大口地吞吸著飽含濃鬱血腥的空氣,心中的戰意愈發高漲。


    一群送水送飯的百姓湧上了城樓。


    嬴渠梁緊咬著下唇,向一位位上城的百姓施禮,他深深的知道,這裏的百姓很多人自己家裏都沒有足夠的水糧,但他們卻拿著最後的一切給城頭的軍兵。


    下午,龍賈的軍隊做為主力強攻。公子卬負責陣前指揮。


    這下卻是不好了,從前魏軍攻城,都是從一麵主攻,但這一回,公子卬擺明了是要以本傷人,他竟然同時在四麵一起發動了攻擊,近四百支雲梯齊齊揚起,無數的魏兵叫嚷個不歇,分配好的魏軍按布就班,開始猛攻。同時,魏人在四麵都布了弓手弩兵,五千的弓弩兵給打散開來,就威力來說,也許是少了,但起到的殺傷力卻不可小覷。


    因為還是那句話,秦軍之中的真正士兵很少,如果魏軍真的不計一切代價,這樣發動全麵大戰,隻要魏軍能支持一個整天,說不定真的可以滅秦。


    從上午的一戰,秦軍的問題到底是給公子卬看出來了,所以他在下午時分把軍權接掌在手,決心發動決死大戰!隻要這一戰狠打下來,雖然預計會損幾萬兵馬,但完全是魏軍可以承受的,所以他才會定計於此。


    大鼓之聲,隆隆之音,無數的魏國兵將大吼著向秦國舊都雍城衝殺。大亂的秦兵忙亂的殺敵,四麵一片的混亂,這一回,連嬴渠梁本人都出動了,他親自引著衛隊,在各處拚殺,身上甚至還中了兩箭,好在太高,入肉不深,也沒有毒,一拔就下來了,甚至沒有入肉。


    無數的秦人開始定員,也就是正式的抽入了預備軍。


    在城頭,時時的有老兵給抬下去,有新兵給推上去,一名名士兵上了城,就隻有死才可以下城,最大的危機在於不能讓魏人上城,而是無法讓魏人在半城跌下去,也就是說讓魏人上了城,那一切就大不好了,魏人會在上城後,給秦人極大的傷亡,往往一名魏人會要三至十名的秦人給殺死!


    嬴渠梁把自己的護衛帶上,死咬牙著頂著,那邊子岸也一身血汗和油。


    當天色慢慢黑了下去,魏軍仍是沒有停止進攻,大量的魏軍在輪班之後,繼續投入戰鬥。


    一般來說,攻城是傷亡極大的戰鬥,打這樣的戰,一天下來,死上百千人也就算了。


    但是,到了現在,魏人的死拚生生死了萬人之多,而魏人卻並無退意,相對的,秦人之中竟然有三萬倒下了,他們的死傷笑話的比魏人還要大!


    如果再這樣下去,雍城真的會破!


    想到這裏,嬴渠梁打心裏發寒。正這時,一名世族道:“君上,民中自願者要求上城助戰!”嬴渠梁大喜,想也不想的道:“準!”


    這句話後,一大堆百千的武勇者登上了城,嬴渠梁頓時看見了劉羲。


    劉羲也是緊張,他細細觀察了一下,發現魏人的攻擊無以窮盡,再算算死掉的兵員,就秦國現在這樣不能打的士兵,這樣下去,城八成是要破的,難道我對曆史的影響這麽大?大到了秦國要亡?一念至此,劉羲嚇得幾欲瘋了。如果秦國真的亡了,那麽按戰國的規矩,他在秦國雍城投入的錢財可就要全麵的打水漂了。想到了這裏,他就披甲到了城下,一看,正好有秦國自願者,當即混在裏麵登了城。


    劉羲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有三個小熊,劉羲一個人帶著這三人,甫一登城,立時發揮了驚人的戰力,三下兩下,身邊就為之一空,這裏能登上城的魏人雖有,但如何是劉羲的對手,三下兩下就給劉羲殺了個精炮。


    他殺人那叫一個容易,不用劈砍,不用拚殺,隻將半角鑽雲槍一刺,就可殺人奪命。


    嬴渠梁看著,來到了劉羲身邊。


    縱是嬴渠梁再不似君主,但劉羲還是一目了然,認出了嬴渠梁,道:“小臣劉羲見過君上!”


    嬴渠梁微微一笑,道:“先生武藝果然不凡。”


    劉羲也快速道:“臣隻是為了大秦盡一份心力。”


    “哈!”嬴渠梁隻作一笑,道:“先生是為了自己在秦的產業吧!”說到這裏,他也是從心裏佩服劉羲,你都殺了我老子了,竟然還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置產?你這膽子真是……


    劉羲聽出嬴渠梁話裏有話,道:“難道小臣這就不算為了秦國守城嗎?”他可不服這個軟!其實劉羲也算看出來了,在秦國,最討厭的就是軟蛋,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給人欺負了,而裝文明扮禮貌,那他就會成為給人繼續欺負的對象。所以,縱然是嬴渠梁,劉羲也不用把頭低得和孫子一樣,隻要守住大節,誰也奈何不了他。


    除非嬴渠梁真的把臉麵給撕破了,那也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嬴渠梁笑了一下,道:“先生覺得,我秦國能守得住嗎?”


    劉羲看了看城下,道:“如果魏人不退,那麽這兩三天裏是最最危險的!但如果撐過去了,或是魏人中途退兵,那秦國就不會再有危險了!”


    嬴渠梁頓時明白,這才是劉羲上城頭的真正原因,除非是到了必不可免之局,劉羲怎麽會來到城頭呢!他忽然心中一動,劉羲能有此見識,正好也可以問道一下,嬴渠梁心裏最能想事,但他身邊的人卻多以武勝,那些如杜摯等文臣卻也與他剛猛的性情不同,說不到一塊兒去,相反,劉羲雖可惡,卻是和他一樣,都是有自己想法的人。


    嬴渠梁道:“我秦國現在正弱,這樣一直打下去,能勝?”


    劉羲笑道:“當然可以,魏軍不能久戰,縱是久戰,城中戶民也非少數,打著打著,死點人罷了,但也可得精兵,到時,魏軍還不是要撤?”這正是戰爭的不二法則,一批新兵,固然是不好,但守城得利,也就是說,這樣一直守下去,雍城現在十萬軍,加上編戶的人丁,可再得十萬餘,到時,這二十萬人連場大戰下來,隻要排用得當,五六萬精兵也就到手了。


    嬴渠梁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自秦獻公始,秦國現在最精銳的兵力都是這樣從征民中選出來的存活者而成。但這裏麵死的平常人,卻就不算了。可嬴渠梁自不會如此簡單的就放過劉羲,追道:“如果六國一同發兵,大軍長圍,怎麽辦?”


    劉羲道:“這不可能!”嬴渠梁笑道:“本公問的是萬一!”


    劉羲想了想道:“半年左右該是無有問題。”


    嬴渠梁一怔,如果真的六國齊集雍城之下,守一個月都是托天之幸,怎麽可能守上半年呢?如果說六國共同攻打秦國是萬一之事,那麽這六國共同圍秦半年,那就是億萬之一的事。


    想到這裏,嬴渠梁不由繼續問道:“怎麽守?別的不說,兵器也算,但糧食呢?我大秦別的缺,但最最缺少的就是糧食,現在一月之糧尚無有為繼,何況半年?先生說大了。”


    劉羲淡淡一笑,看著手下三隻小熊聯手殺死一名活跳的魏軍,道:“可以吃人,先吃女人,再吃老人小孩子,一切吃完了,還可以吃傷兵老弱。如果君上夠膽,現在就開始積糧,那麽秦國也不會缺糧了。相信可以等到秋天了。”


    嬴渠梁怒道:“此大食人之道,也可行嗎?”


    劉羲道:“若然國破家亡,吃一點人算什麽!”


    正說著,忽然秦兵叫了起來:“哇哈……魏狗退兵了……魏狗退兵了……”


    這句話打斷了劉羲和嬴渠梁的對話,兩人雙雙望向城外,果然,就見到魏兵如潮水一般的退去,隻餘下一部尾兵,打理城下的屍體。


    明明魏兵是拿定了全麵大戰一舉滅秦的心意,這卻是怎麽回事?怎麽可能就這樣簡單的退兵呢?想到了這裏,嬴渠梁喃喃道:“大哥回來了嗎?”


    但,沒有嬴虔大軍的聲動,嬴虔大軍是騎兵,他要回軍,怎麽低調也是驚天動地之勢,可如果不是嬴虔回軍,那魏人為什麽要退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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