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一個老內侍,他叫鬱子,已經五十多了,但精神可好。太子皺眉道:“大膽,父王之物,豈有汙穢?”在古時,人們相信藥渣子是人病根所在,往往會把它們倒得遠遠的,或是幹脆的埋了起來,並且大多數習慣於埋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鬱子說拋得自己都不知道了,那也是說得過去的,不過太子卻還是要表一下自己的態度的。


    “小的知罪……請太子責罰!”鬱子忙著跪到了地上。太子卻是一笑,把他扶起道:“是因齊心急了,不能怪鬱子,且起來說話!”待鬱子起來之後,太子對秦越人道:“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幫到父王了嗎?”秦越人道:“我再開一藥方,太子見方抓藥,五日後見分曉!”


    說著,秦越人伏在案前,提筆而就,不一會,就書於羊皮卷上。太子看過,再叫來鬱子,去抓來藥材,對秦越人道:“可是此間藥?”秦越人視之道:“藥對了,如此五日當有大好,上次大王病在皮裏,本來吃藥就可以好了的,但是現在要多吃幾貼了,不然這病就會深入血裏,那可就不妙了!”太子愁道:“可是大王要是不願意吃藥呢?”秦越人道:“可以針灸。”


    正當此時,有內侍來報:“稟報太子,公子田嬰求見!”秦越人道:“醫者告辭!”太子雙手行禮道:“先生走好,來人,送先生。”秦越人微微一忖,還是去了。在古時,給大王看病很麻煩,往往看不好的時候,就會殺了這些醫者,當真是莫名其妙。秦越人是得了太子的肯定,才來到齊國給齊王看病的,卻不是說他就不愛自己的性命。


    無奈之下,秦越人離去,太子微微一笑,道:“這個田嬰,泰山大營說他突然請假回來,也不知是鬧什麽鬼!”然後對著鬱子道:“把藥放回去吧,過兩天再去請秦醫,就說父王不愛吃藥,請他針灸。不過你們可要看好了,要檢察他的針器……不,還是用我們的針石好了。”


    鬱子笑道:“太子放心,老奴知道怎麽辦的!”當下彎身後退。


    太子這時對那幾個妃子喝道:“好好看著父王,一個不好,你們全要殉葬!”眾妃低首,不敢抬頭,太子冷哼一聲,驀然見到自田午老臉上竟然流出了淚來,他一咬牙,匆匆離去。


    步出後宮殿門,太子在中院見到了徑直入內的公子田嬰。田嬰見到了秦越人,卻是上前和他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太子渾不在意,他們也沒有說什麽,就見秦越人拱手離去,而那田嬰卻是過來見太子:“田嬰見過太子哥哥!”


    “你我兄弟,何必多禮!”太子笑笑嗬嗬的扶起了他,笑道:“泰山大營回報,你在大營裏沒兩下子,就跑回來了,田忌跑來對本宮說,你要多磨練一下子,你說是不是?”


    “天大的冤枉!”田嬰先是哭了回屈,然後道:“我是遇上了北信君!”


    “北信君?”太子因齊莫名其妙:“此是何人呐?”田嬰笑著道:“若是說北信君太子當是不知,但若是說東棋第一士太子可還知道麽?”太子笑道:“是他麽?聽說那洞香春從無人可破的六國大棋給他破了,稱天下第一棋士也不為過!天下總有獨到之士,此人棋藝獨到,行高於人,那自也是正常的,隻是……他就是因為這個稱號成為北信君的嗎?是誰封的?周王室嗎?”田嬰道:“不是,是魏國魏王。”


    太子因齊搖搖頭,道:“趨炎附勢,棋品雖高,人品卻……”田嬰笑道:“太子怎麽說這種話,這世上人品與才學豈有相通之處?有才者未必高潔,高潔者也未必有才,那孟軻也算是一個自清者,但為人迂腐,太子要不要用他為卿相?”太子因齊失笑道:“弟弟說的是,若是如此,北信君受封於魏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們與魏成仇,他可未必與魏有仇,既然他有此等獨到之處,自然是要好好的敬重,魏國既然封了他北信君,咱們也就當他是北信君。此人現在何在,何以至齊?”


    田嬰笑道:“此人才藝術眾,還在大魏王駕前獻技,不僅得封北信男君,還給賜婚定陽公主……”見太子不解忙道:“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魏王寵妃的妹妹,狐族女而已!”


    太子因齊冷笑道:“魏王真是越來越亂來,他的國家不管,交由他的手下管,自己不但寵幸女色,還偏好於胡,真是不知所謂。連一個小小的狐族女都要封為公主,他當這公主的名號不值錢,可以亂封的麽?”田嬰笑道:“話也不是這樣說的,路上的時候就聽到了,說安邑那邊傳北信君和定陽公主是一見而好的……”說著田嬰把自己聽到不同版本的故事一說,太子因齊也是好笑,道:“北信君當真是一個風流種子!他是想在我們臨淄遊玩?那可不能虧待了他!”


    話說到了夜裏,齊國的夜市是很有名的,要這上時代,基本上所有的城到了晚上都會發黑,唯有齊國臨淄,那是要到入夜子時後才會平靜下來,臨淄人喜歡在夜裏的時候出來,特別是天氣熱的時候,而在這個時候,學館也是一向亮堂著的,黑夜有助於人的思考和談興,很多時候,這時稷下都是亮堂著,人們關於學術吵鬧不休,燈火通明。


    經過了小憩,北信君興致很高,沒等田嬰回來,他自己便叫了一個驛館的屬吏帶路,帶著他和四個嘰嘰喳喳的女孩上街看市去了。當然,他還帶了幾個下屬,女人上街,這是一件可想而知的事情。沒過多久,眾女就給自己扯了幾塊華麗的綢子。北信君大感汗顏,這幾匹綢子一下子就要去了他五金之多,真是太貴了!難怪這綢子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也難怪時人不大愛洗衣服,這是一種相通的文化,應為衣服貴,所以不常洗,因為不洗,所以出產少,因為出產少所以貴,總而言之,這太可怕了,北信君後悔這一次的出門。好在的是趙茗知機的沒有要綢,她是給自己拿了一匹布,北信君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她多了一塊綢。反正都是要錢,也不在意這一點點。


    正當北信君興致勃勃的時候,忽然一聲大響,是開道的唱官,那人大喝:“百姓避讓,孟子大師回所!孟子大師回所,百姓避讓!”在一連的大車下,一個齊國的官員大叫著,那一眾的百姓擠擠的讓出一條路來,讓這駟車通過。就見那青年孟子一身青布儒衣,雙目低垂,也不知道他是睡了還是隻是閉目養神!後麵是十幾輛軺車,裏麵的學子大叫:“大師論戰勝利,楊朱敗北……大師論戰勝利,楊朱敗北……”


    隻過了好一會兒,這才過去。北信君極度不爽,就聽耳邊一個人歎道:“治學者如此浮華,論戰隻作謫罵!此謂儒者乎?”北信君回頭,隻見一個褐衣中年搖頭輕歎。他的聲音其實不大,在這夜裏,也就是北信君一字不落的聽個清楚。他微微一笑上前對那人道:“儒者便就是如此,足下還當儒家真是個玩意麽?”


    那人沒想到北信君竟然聽到了他的話,先是一驚,然後卻是坦然的笑道:“不然,孔丘立儒,也非一無是處,此前學隻在官,其後有私學,孔丘功不可沒,隻是這些後學失了根本,隻知鑽營浮華,一心仕途,卻是失了治學的根本!”北信君萬萬沒有想到這人出口不凡,一語道破了儒家的真義!的確,就儒學的本質,也就是孔子為天下人承認的一點,就是他開創了私學,讓一些有誌的寒門可以不用從事並不適合他們的農工,而是讀書學識,這個作用很大,因為有的人生來聰明,就是適合學習的,它是一個啟蒙作用,讓大多數的人知道什麽是曆史,什麽是學問,什麽是知識,什麽是文字。


    在此,最重要的一個特征是墨子,墨子在入學之前是一個普通人,後來無意間看別人寫寫畫畫的,記住了文字,隻憑記憶力就硬是把字給記住了,這份聰明那還了得?那可是戰國時代的文字,一個個都是繁體字,是篆字,在現代來說比鬼畫符好不到哪兒去,在這種情況下,墨子竟然還可以不教而學。於是,當他有了機會真正的學習後,那就一發而不可收拾。


    甚至可以說,在此前,墨子的啟蒙運動也是儒學,的確,儒學一無是處,但儒學的立身根本早最初的一個,那叫是教育。北信君一下子醒悟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儒學而怪罪儒這本身是一種錯誤,這個道理就好像你不可能因為有教師強j**就覺得天下所有的老師都是壞人一樣。而儒學,真正說起來,隻有那些一心教學,一意教學,他們隻傳授文字知識,而不是謀求升官發財,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儒。


    這也是孔老二做的,可惜的是,他做的不是他想做的,他想做的他做不到!


    孔丘想要參與政治,他想要治理國家,他有自己的治理國家的理念。那種所謂的理念當然是一無是處,他本人的治國之學也是垃圾到家,不會有任何作用。但是他自己作的卻是另一回事,他的確是當時那個時代門徒學生最多的一個,他的教學才是他真正的本事!


    北信君這才注意這個人,這個中年人一臉的淡然,他長得平平,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和氣,在他的身上,隻是一件普通布衣,可做工卻可以的,而且他紮了一條玉石的帶子,這證明了他喜好樸素而趣味高雅。在這裏一定要說,古人把身上到處都弄上一塊塊的玉是一種庸俗,但高雅的人往往都是要在自己的身上加上一件或是兩件的玉器的。


    中國人對玉器的喜好由來已久,很多人都喜歡玉,有的地方還專門開發出了玉文明,和石器文明相當。人們相信玉可以怯邪,可以養氣,它裏麵有靈氣,可以幫助人入睡思考,一個學士……這人是一個學士,北信君發現了他頭上的高高的犀冠。這是一定品級的學士才可以戴的,北信君就不在自己的頭上戴冠,一個是他不喜歡,另一個是他不是一個真正的士!


    先大大的施上了一禮,北信君笑道:“市遇高賢,劉羲有禮!”在這種高人麵前,北信君也不好再報自己的君號,如這個人的表態,那就是一個平心靜氣不為高官所動的高人,這樣的人可不是北信君用君位可以壓的。相反,要是一個儒士,那自可以一試的。


    那人見北信君大禮,淡然一笑,卻是道:“你的耳朵真好,我的聲音那麽小,足下竟然也能聽出來?其實你也太高看我了,隻是看那孟軻過於招搖,心生不憤,才出惡言,說真話,我心裏未嚐沒有羨慕之意呀!”說著還笑了兩聲。北信君卻是心悅臣服,笑道:“真情真性才是高人風采,孟軻偽學,哪能與閣下相提並論!”那人一伸手:“不敢稱閣下,足下足以!”


    北信君哈哈大笑,道:“敢問尊姓!”那人本待要說,卻是打住了,道:“相逢足矣,我還有事,有機會咱家再見!”又語道:“足下非凡人,必有相見之時!”說著匆匆而去。


    北信君莫名其妙,卻聽到邊上有人跑來叫道:“看熱鬧呀,看熱鬧呀……趙國來的人要求見衛薄,已經在劍道館跪下了!”頓時,一眾的齊人但有閑的都跑開了去。


    北信君搖頭失笑,歎道:“原來是他們……”這自是說那一眾的趙氏武館的弟子,他們是和北信君一起來的,一直是跟著北信君的,但一入了臨淄,也就是說不再和北信君有關係了,北信君把他們帶到了臨淄從哪兒來說也算是完成了任務,自是不想再管!


    趙茗道:“大人,我們去看看吧!”北信君一怔,見趙茗那麵具下的眼睛光彩閃動,卻還是拒絕了,道:“哪那麽多熱鬧看,人心險惡,他們隻想著自己,卻要連累衛薄,便是我是你那個衛薄師兄,也是為會理會他們的。”說話間,就聽田嬰的聲音。


    “北信君……北信君……”田嬰搖頭跑來,手上還拉著一個人,卻是衛鞅,衛鞅體力上可不是北信君,再說臨淄他從前也來過。現在可不是現代社會,一個城市年年變化,幾年不回家,就是一個變。所以臨淄雖然大氣,可僅是這幾年,也沒有太大的變動。除了在王宮前多出的大鼎,也不見到什麽奇處。本來衛鞅是想要先休息一下,明日裏去稷下學宮見見世麵,會會友人。衛鞅早前就有大名,他本人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士子,要進稷下學宮,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就算不能撈到席位,但也一樣可以在旁列聽。


    這就是說,他有一定的權利,不然的話,衛鞅要到這齊國來做什麽,還不是見到齊王不行了,新太子有意變法麽。可是沒想到田嬰來了,他是要見北信君的,沒見到北信君,就要找,結果拉著衛鞅往外跑。見到了北信君,衛鞅綿綿開口道:“北信君,你好精力呀,一來就跑出來了,便是明天也等不及了麽?我家瑤姬也是第一次來臨淄,可也不似你這樣的!”


    北信君哪裏會不明白他的怨氣,當下從隨從手中抓起一段綢塞過去道:“這是給瑤姬的!”


    衛鞅笑道:“別人不管,你的便宜卻是不能放過!”當下就收了。


    田嬰笑道:“北信君,你真是……便是等我來也不行麽?我來是要告訴你,太子要宴你呢!”北信君猶豫道:“能推了麽?”田嬰笑道:“你不想見太子,你若在齊國辦事,有太子幫助,那可是大大的便宜!”北信君一指田嬰道:“我認識你還不行了麽?”


    田嬰嚇了一跳,道:“可別,我隻會打仗!”北信君不屑道:“你真的會麽?”


    田嬰大感泄氣,道:“我會打的,打仗哪裏是小事,非要國力充足,不然如何興戰?我齊國正在革新,要強大還有日子呢!還有軍隊……對了,北信君,你來齊國,隻是想要看稷下學館的嗎?”說到這裏,他雙目灼灼的盯著北信君。


    (狂更五章,沒有廢話,有花給花,有票砸票,有章的就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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