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局棋?”鍾離氏小腦袋放在棋邊,看著孫臏的棋盤。那是一局殘局。孫臏笑了起來:“你看得懂麽?”鍾離氏道:“不懂,但是先生這幾天都是看這樣的局,也沒見先生怎麽下……”孫臏道:“這是因為這一局棋的對手很厲害,他下棋不講打吃,而是下布局,下勢,此人定然精通兵法!”


    “我是女孩,怎麽可能懂兵法!”鍾離氏搖著頭說,然後她摸了摸小茶,道:“茶冷了,我去換!”孫臏道:“等等,拿雲霧春!”雲霧春就是指“雲夢白芽”,茶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名字多。這也和現在的國多有關係,在魏國叫“雲夢白芽”,在齊國,就變成了雲霧春,相比起來,也是的確,雲霧春要比雲夢白芽好聽多了。


    這種茶是楚國最極品的好茶,沒有一點草腥味,天然的,一燒開了就發出甘甜的清香。然而它卻隻在雲夢澤深處生長,那是最原始的自然環境,不會比金鋼的那種骷髏島安全到哪兒,在那裏麵采茶,就是用人命換。很容易人就徹底的陷落到沼澤地裏麵去,又或是給什麽毒蟲咬中,還有很多的蛇!總而言之,那是窮瘋了的人才會願意進去采茶的。楚國人往往是用人命采茶,每年,楚人都會派出茶人采茶,可是往往隻有很少的人能夠回來,還不是每一個都能帶回茶葉來的。可想而知這種茶的珍貴。


    鍾離氏天真爛漫,她小步到了孫臏的身邊,手放在孫臏的頭上。孫臏氣怒道:“你做什麽?”鍾離氏認真道:“先生說了,一旦先生要喝這種茶,就要我來摸摸你的頭,然後告訴你,先生沒有發熱,頭沒有起燙!”然後鍾離氏很認真的說道:“先生,你真的沒有發熱,也沒有起燙!”孫臏心中少有的生出了暖意,他淡淡的笑道:“好了,今天先生沒病,不用克忍,如果這個來客真的如田嬰所說的那樣,先生這茶請出去就一定回得來!”


    鍾離氏奇道:“為什麽?”孫臏輕輕笑了,他淡淡道:“因為我是孫臏!”


    小丫頭不懂,她撅起嘴,可愛的如同一把無柄的小勺。然後她離開了。孫臏繼續看著棋盤,沒一會,小丫頭鍾離氏又風風火火的來了道:“田大官來了!”孫臏忍不住道:“是你的主人!”鍾離氏道:“可是他把我送給先生了!他老是說我小丫頭片子,我現在也不是罵他,我叫他田大官,大官是先生說的,先生說田大官是大官,我聽說叫大人物要叫大官名字,我叫他田大官有什麽錯麽?”孫臏歎服,道:“好了,你把田大官帶來吧,還有跟他來的那個人。”鍾離氏應了一聲,又風風火火的跑去。縱是孫臏也不由皺眉了:“這小丫頭,精力充沛的過了吧?”可惜,腿傷的人是無法理解這一點的。孫臏忽然想,也許自己喜歡這個小丫頭的原因就是喜歡看她在自己的麵前這樣風風火火的跑,這會讓孫臏有一種她是替自己跑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一旦小丫頭這樣跑起來,就會讓他感覺很欣慰。


    鍾離氏到了前廳,然後捂著頭,田忌凶巴巴的在她的麵前,低吼:“放下!”鍾離氏搖搖頭,田忌再吼:“放下!”鍾離氏沒辦法,隻好把手放下來,擺出了一副任命的樣子。田忌哈哈大笑,惡形惡樣的伸出風雲大手,在女孩精心梳理過的頭上一陣亂抓,好好的把女孩丫環的發髻扒落的叫一個慘不忍睹,這才罷休,然後道:“先生怎麽樣?”


    鍾離氏哭腔道:“好……”田忌大吼:“好,好,每次都是這樣說,也算好?你是怎麽伺候先生的?一點也不盡心!”鍾離氏爭辯道:“我很用心的……我剛剛……”“強辯!”田忌再度伸手,把女孩的頭發弄得一縷纏住一縷,簡單來說,想要分清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隻怕非要在水裏才可以重新理順。做完這此後,田忌大聲道:“沒讓先生碰你就是你的錯!”


    鍾離氏道:“我已經……聽了大官的話……和先生睡了……但先生醒了……又要我離開的……不是我的錯……先生一碰就醒……我沒法子……和先生睡到天亮……”


    邊上一人嗬嗬笑了起來,道:“這丫頭挺可愛的,叫什麽?”田忌回身道:“她可不能送你,先生很中意她,心也細,照顧起先生來,沒的說!有一次和我先生說話,她突然出來,推著先生就走,我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見她推了先生去了後屏風,才知道先生要放水!連先生自己都沒有察覺呢,神!”那人道:“那你還這麽對她?”


    鍾離氏忙著點頭,心裏也是奇怪,照這個死大胖的田大官說的,自己沒錯呀,可是為什麽田大官每次來都要弄亂她精心辮好的頭發呢?要知道梳頭很麻煩的。小姑娘事也多,田忌幾次一搞,現在小丫頭最恨的就是別人弄亂她的頭發。


    田忌說真心話了:“北信君,你沒發覺看這小娘一臉委屈的樣子很好玩嗎?”鍾離氏小丫頭的嘴可愛的一張,萬萬想不到會是如此離譜的一個原因。她期冀的看向北信君,她不知道這人是誰,但想來卻必然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物,並且她隱隱猜出來,這人就是先生今天要見的人物。哪知道那人聽了田忌的話後也是一笑,伸出手來,捏著她的臉比田忌更惡劣的左右擰著,捏像皮泥一樣變換著造型,比如弄一個狐狸臉,老頭樣什麽的,鍾離氏哪想到會是這樣,一時懵了。然後北信君道:“你說的不錯,這小娘是有意思!”


    田忌沒有想到還有這種玩法,也道:“這麽好玩?”當下也上手去。可惜……北信君是知道輕重的,可是田忌手上卻是沒把門的,他又是武將,那手粗的不成話,用力也沒輕重,鍾離氏大叫了起來,還是邊上的一個婢女來解圍道:“先生還等著呢!”這個婢女叫春氏。給田忌侍過寢,衝著這一點,田忌總算是放過了可憐的鍾離氏,對春氏道:“先生還在水榭亭台?”田忌當然明白水榭亭台,那是他為孫臏建的。可是當有一天他聽說孫臏喜歡這裏的原因後就大為後悔,認為自己讓先生自苦。


    春氏點頭,田忌當下對鍾離氏道:“不要叫了,繼續做你的事去!我們自己去見先生!”


    自二人走後,鍾離氏抱著頭起來道:“謝謝姐姐。”春氏搖搖頭道:“他們是大人物,你給他們捉弄,這其實是你的福氣,不要氣了,笑一個,快去做事吧,你有先生罩著,你的未來會比我們好的!”在鍾離氏的心裏,春氏總是會說一些她聽不明白的話,但那都是次要的,鍾離氏總也咽不下這種氣。隻是抓亂她的頭發也就算了,竟然那樣弄她的臉!


    當然,由於過去田忌的積威,小丫頭鍾離氏不敢向田忌抱複。但是……那個叫北信君的!什麽東西,竟然敢捏姑***臉!小丫頭咬咬牙,到底還是決心報仇!沒法子,她經曆的醜惡還是太少了,不知道女人在現實的地位!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所為一旦給真正的追究起來,那她死了都不要想安生,她的家族都會完蛋,雖然如她這樣的小丫頭也沒有什麽家族力量可言,但她到底還是有親人的!


    “名人名士,高雅之風,到底是與眾不同呀!”北信君感慨著,從這一條路來,北信君目睹著這裏如畫一樣的風景,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股的靈氣,在他的身上轉。遠遠一看,山青青,加上這水榭亭台,雖然豔陽在天,卻有一股自然的清涼氣。這裏避暑真是太好了。


    “嘩啦啦”的瀑布聲響起,並且越來越近,在十八節的長廊上,北信君就看見那個孤立的小亭子,它叫水榭亭台,這是中國古代藝術園林的一種,非常美。縱觀整個人文曆史,普天之下,也隻有中國人才可以如此的讓自己更接近大自然,這種人與自然在一起的美是那樣的強烈,讓北信君明白為什麽道家會有那麽多的人避世,如果避世的地方都有這樣的好風景,這種情況下他都想要避世!


    到了水榭亭台前,田忌止步,執弟子禮道:“先生!”上麵孫臏的聲音道:“將軍不必多禮,請進!”田忌這才收禮,由此可以看出他對孫臏恭敬到了什麽程度。那叫一個離譜!


    北信君見到了傳說中的孫臏,曆史名人啊,雖然北信君也見過龐涓,由於常打仗,龐涓顯出了一副老態,而且他比孫臏還要大。和孫臏少年在山上的時候不同,龐涓入學的時候自己年歲已經大了,並且還有了小孩,學的時間也短。故而,看龐涓,感覺是一個中年人,一把子大胡子,而看孫臏就不同了,他的額頭光潔潔的,隻在眉心處有著自然而顰的淺痕。一身的布衣青袍,身下的腿上蓋著厚厚的氈毯。臉有些清瘦,那種儒雅的秀氣下,雙目中卻不時的閃過一絲的陰霾。這是他遭遇不幸後的一種反應,和衛薄一樣,他的身上也有著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質。同時,與他臉上的年青不同,他的頭發赫然是花白的。


    一夜白頭的故事很多,最有名的是武子胥過昭關,一夜急白了頭。


    孫臏沒有那麽離譜,他的頭發是花白的,但也可顯示那些過往的仇恨是多麽的刻骨銘心。想也是知道,吃豬屎,這種仇能是說得清的嗎?田忌在這個時候靜靜的站在一邊。


    北信君和孫臏相互打量,許是承受不住孫臏那侵掠性的目光,北信君忙著上前一步,大大的一禮拜了下來,道:“後學北信拜見兵家第二聖!”他這樣說,是把自己至於兵家之列了。


    孫臏沒有太多的驚訝,而是淡淡道:“北信君不用多禮,過來請坐!”北信君一個猶豫,田忌笑嗬嗬的道:“先生讓你坐,你就坐呀!”推著北信君到了孫臏對麵。在孫臏的身前是一張青花石打磨的石幾案。從案上可以看出這是經過了很精細的打磨。這讓石案都顯出了一種品味級的高雅。上麵放著一隻棋盤,盤中是一局殘局。在另一邊,放著一隻果盤,但看上去,果子雖新,可孫臏幾乎沒有動過。還有就是蟠龍紋的小支銅香爐。


    孫臏伸出手來,他的手細細的,看上去很手用過,在殘局上一抹,打亂,然後幾下子,把一方的白子抓起置回自己那邊的棋壺道:“聽公子田嬰說北信君好棋?”北信君擦著汗謙虛道:“虛名,皆是虛名而已!”孫臏冷冷一笑,意有所指道:“北信君東棋第一士,非常人也,何必自謙至此,孫臏不是龐涓,不吃人!”


    北信君忙拉交情:“說的是,北信對先生的敬仰有如淘淘江水,連綿不絕,又好似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其實北信也是深恨龐涓匹夫的。別的不說,龐涓這個老匹夫在北信和公主來齊的時候就行刺殺之舉,端得是令人不齒,所謂老太婆靠牆喝稀羹,就是如此了!”


    孫臏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卻是奇道:“未知北信君,老太婆靠牆喝稀羹是何意也?”


    北信君道:“就是說這個老匹夫卑鄙無恥兼下流也!”田忌和孫臏一起哈哈大笑。


    田忌趁機替北信君說好話:“北信君,先生可是很久沒有這般的笑了!”北信君道:“能博先生一笑,北信願意再點一次烽火台,戲上一次天下諸侯!”孫臏笑道:“北信君有此心足矣!卻不必太過了……”隻是一個微微的停頓,孫臏就止住了他臉上的笑意指出道:“其實非是龐涓要殺北信君,而是東騎強大過快,讓龐涓覺得北信君有兵家之才,而東騎太過接近魏國了,北信君又在名義上依附於秦國,那麽,就有很大的可能,北信君會和秦國一起攻打魏國,如果隻是秦一家攻魏,龐涓自忖是可以對付的,但是如果北信君兩麵而擊之,再有趙國懷恨在側,縱是龐涓,也不想睡安穩了!”


    北信君在心裏驚得肉跳,這就是古人,一般來說在這個時代,大多數的古人沒有戰略縱橫意識,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比如魏國,有三朝之強,從魏文侯開始,那麽好的黃金時間,但整個魏國東打打,西打打,哪有便宜往哪裏占,不想著實際的東西,卻白白的地中山國耗費國力,端得是不智,到最後,國力伸展到了極限,非旦沒有打出一片天地,反而把中原所有的國家幾乎得罪了一個遍,引得齊國楚國趙國韓國還有秦國一起來打它。最狠的就是齊趙韓和秦。龐涓算是有一點戰略眼光,但他是身在中山,有著切膚之害的感覺。


    可是孫臏呢?他竟然遠在千裏之外,就把握到了這一點,可真的是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北信君點頭,再揖一禮道:“先生說的不錯,龐涓的確是看到此點,但問題在於他隻是魏國的上將軍,整個人都給中山牽製住了,而在魏國,丞相公子卬和魏王都與北信交好,他縱是再恨北信,隻要不是大軍發來,也是奈何不到北信!”


    孫臏展顏一笑,這一笑卻是猙獰的,他道:“可惜齊國的兵弱,國政也不在太子手裏(孫臏這裏指的是實質上的,發兵大事,太子行王權,那是有問題的,正所謂內不穩而不宜於外事。),不然也可以給龐涓個好看了!”田忌有些不好意思了,齊國的兵弱,等於是在說他們練軍無方。田忌連迭聲道:“先生說哪裏話,我們這不是在練的兵麽?”


    孫臏搖頭道:“隻是練一個行軍,就這個叫不行,那個叫太累,還有嚷出來的種種問題,罷了,若非是如此,我讓你們組建什麽弩營呢。”然後他對北信君道:“北信君怎麽看?”


    北信君知道這是孫臏看自己是不是可以和他說話,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樣,一定要帶猜的,好在北信君明白,道:“想是為了對付天下無敵的魏武卒!”孫臏搖頭:“的確是魏武卒,但天下無敵則是未必,我曾在魏國呆過,現在的武卒已經不是當年吳起的那支武卒了,戰鬥力不及過去多矣,但龐涓是兵法大家,軍隊也沒有算爛完,還有步人重甲……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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