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監雖不解其意,但也是明白一二,道:“這故事我聽過,是說一個楚國人把他的一顆稀世奇寶的珍珠賣給一個鄭國的大商,那枚的珠寶是用散發芳香木蘭樹的木製成的盒子來盛裝,再用用桂椒(香料)來熏盒子,最後還用一些精美的珠玉點綴其上,再輔助之以翠鳥的羽毛裝飾此盒子。鄭國的大商雖然買下了這個盒子,但他卻隻要這隻盒子,而把珠寶還給了商人。這個說法有很多,有的人說是楚人眼光好,知道盒子比珍珠還要值錢,也有人說楚人傻,買的是珍珠,卻隻拿盒子,瑤姬說這句話有什麽用意的嗎?”


    衛鞅嗬嗬而笑。瑤姬笑著給二人盛酒道:“我家夫君身還的是一顆曠世的明珠,自然要用好的包裝來包盛著,若是有識貨的,自然知道外麵的包裝隻是虛有其表,不足為道,可萬一是一個不知道的,給外麵的東西迷住了,那就必然不是一個識貨之人,我家夫君任職做事,要付出的可是自己的性命,豈有貨與不識者的道理?自古神器都有擇主的能力,我夫君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你們秦國求賢,賢也要看看秦國的秦公是不是一個可以聽命任事之人!”


    景監站起來道:“如此,我立刻去與君上說話!”衛鞅笑語道:“莫急,莫急,明天再說,來,喝……”隻是這一喝,兩人都醉了。到了第二天,山東六國的士子亂了起來。


    不知是怎麽回事,衛鞅第二次見秦公嬴渠梁的消息僅在一夜之間就傳出來了。


    第一次,也就算了,但是第二次,卻是不堪了。兩次都是景監從旁引證,現在士子們一經鼓動,非同小可,從山東進入大秦的士子多達百人以上,這一鬧將起來,可是亂成了一片。特別是齊國的士子們就議論紛紛,說秦國隻瞅著魏國士子,瞧不起別國賢士。來秦的士子中有秦國本地的趙亢,也有名士田常一應的人等。一時間,“魏國士子有何了得?”的憤然議論彌漫了招賢館。不得以,景監隻好把第三次的引薦放下,先安撫這些諸國的士子們。


    士子們不約而同以離開秦國相要挾,提出當夜麵見君上。景監心下明白,向場中拱手高聲道:“諸位先生,景監是否徇私枉賢?可以存疑。衛鞅是否有才?可以後觀。諸位請見君上,景監即刻進宮稟明。君上勤政敬賢,定然不會怠慢諸位先生。請諸位立即準備對策。”


    士子們想不到這個很有實權的內史竟如此爽快,一時間倒是全場沉默。依許多士子的想法揣測,這個實權內史一定被衛鞅收買了;此等佞臣,不給他金錢,休想過他的關口,和山東六國一樣!今日向他提出麵見國君,他定然拒絕,然後便鬧到國府,扳倒這個黑心內史!但卻沒有想到他竟然一口答應去請國君,卻也奇了。有些沒有對策或有他情者,竟是忐忑不安起來,原本準備借故離開已經將包袱提在手裏的人,也頓時尷尬起來。


    景監走下大石,對掌事吩咐,“好生侍奉先生們,今夜對策之前,那位先生也不能走。收拾庭院,準備迎候國君。”說完,上馬出了招賢館。一刻之後,秦公嬴渠梁便走馬而來。


    他正在書房用功,接到景監急報也感意外,稍加思忖,感到這倒未嚐不是一個好機會,便向黑伯吩咐了幾件事,和景監一起從容來到招賢館。招賢館庭院中已經布置好露天坐席。秋月當空,再加上幾十盞碩大的風燈,偌大庭院倒也是明亮異常。士子們已經在各自坐席上就位,一片肅然安靜中透出幾分緊張。景監吩咐在前方中央國君長案的兩側再加了六張木案。剛剛加好,甘龍、嬴虔、公孫賈、杜摯、子岸、車英六位大臣便相繼來到入座。


    場麵如此隆重,顯然大出士子們意料,肅然靜場中有人緊張得不斷輕輕咳嗽。


    秦公莊重開口道:“諸位賢士訪秦辛苦,嬴渠梁先行謝過。秦國求賢,未分良莠前,一體待之。今夜以衛鞅陳策之同等大禮,傾聽諸位先生的治秦國策,請諸位先生不吝賜教。上有青天明月,下有國士民心,嬴渠梁是否屈才枉賢?神人共鑒。”景監向場中拱手道:“敢請諸位賢士,先行報出策論名目,以為應對次序。”士子們相互觀察,眼神探詢,竊竊私語,竟是無人先報。終於一人站起,布衣長衫,黑麵長須,高聲道:“我乃魏國士子王軾,訪秦十縣,深感秦國吏治弊端,呈上我的《治秦吏製策》。”書吏接過,恭敬的擺在秦公案前。


    秦公嬴渠梁肅然拱手道:“多謝先生,嬴渠梁當擇日聆聽高論。”一陣**,有人站起高聲道:“訪秦有得,呈上我之《秦縣記》。”“吾推崇墨家,呈上《兼愛治秦》。”“呈上《無為治秦》。”“呈上《百裏奚王道治秦》。”“呈上《中興井田論》。”“呈上《地力之教未盡論》。”“我是《更張刑治論》。”一卷又一卷的報出呈上,秦公的案前已經堆起了高高一摞。大約在五十多卷時,秦孝公感覺還沒有聽到一個振聾發聵的題目,場中卻突然靜了下來。


    景監笑問:“如何?其餘先生?”經常忿忿然的齊國士子田裳霍然站起,手扶長劍,高聲道:“我是稷下士子田裳,不知秦公對非秦策論可否容得?”自報稷下學宮的赫赫名號與“田”字顯貴姓氏,又兼腰係長劍神態倨傲,非但使甘龍等幾位大臣一臉不悅,就是場中士子,也是側目而視。秦公卻是精神一振,微笑答:“良藥苦口,良臣言悖。如何不容非秦之言?”“好!這是我田常的《惡政十陳》,秦公願聽否?”名目一報,場中一片嘩然,甘龍等早已經是麵色陰沉。麵對秦國君臣和天下士子,公然指斥秦國為“惡政”,等閑之人豈能容得?秦公卻拱手笑道:“請先生徐徐道來,嬴渠梁洗耳恭聽。”


    紅衣士子田裳展開長卷,亢聲道:“秦之惡政有十:其一,窮兵黷武;其二,姑息戎狄;其三,君道乖張;其四,吏治暗昧;其五,貶斥私學;其六,田製混亂;其七,不崇孝道;其八,**民生;其九,崇武貶文;其十,不開風化。大要如此,請秦公思之。”


    這《惡政十陳》,幾乎將秦國的政情治情悉數羅列,刻薄如君道乖張、**民生、不崇孝道、不開風化,使座中大臣無不憤然作色。嬴虔、子岸、車英三人同時緊緊握住了劍柄。


    田裳卻是坦然微笑,站立場中,似乎在等候著秦國君臣的雷霆怒火。便是他的好友趙亢也是不敢相近,隻在遠處看著。這時再看秦公,卻是肅然站起,向田常深深一躬,然後道:“先生所言,嬴渠梁雖感痛心疾首,然則實情大體不差,嬴渠梁當謹記先生教誨,刷新秦國,矢誌不逾。”一場狂風暴雨卻是變得如此風平浪靜,卻是讓眾人大出意料,士子們不禁拍掌高喊:“好——!”“秦公雅量!”十幾個士子紛紛站起,呈上手中卷冊,高報:“我的《窮秦錄》。”“我的《苛政猛於虎》。”“我之《入秦三論——兵窮野》。”“我也有對,《櫟陽死論》。”


    紛紛嚷嚷,竟然全是抨擊秦國的簡冊,一卷一卷,堆滿了一張長案。秦公肅然立於攻秦簡冊前,一卷卷飛快瀏覽,竟是悚然動容。他回身對田裳等人拱手道:“公等骨鯁之士,請留秦國,以正朝野視聽。”田裳哈哈大笑,眉宇輕揚,淡然灑脫道:“秦公欲以我等為官乎?我等痛斥秦國,秦公不記狂狷荒唐已知足矣,豈能留秦自討無趣?”非秦士子們紛紛應和,“多謝秦公!”“我等當離開秦國也。”“秦公胸襟似海,容當後報!”


    秦公站上長案,向士子們拱手一周,慨然高聲道:“公等對秦國百年以來之諸種弊端,皆做通徹評點,切中時弊。嬴渠梁以為,非秦者可敬,卑秦者可惡。諸位既敢公然非秦,亦當有膽略治秦,精誠之心,何自覺無趣?請諸公留秦,十日內確認職守。公等以為如何?”又是深深一躬。抨擊秦政的士子們低下了頭,難堪的沉默。


    古代的士人高義,大有良心,如此跑到秦國來在秦公的麵前把秦國的政務從頭罵到了尾,人家卻是以理相待,這叫他們情何以堪。突然,田裳麵色脹紅,嗆啷拔出長劍走到秦公麵前!座中子岸一聲怒吼,“大膽!”長劍一揮,遠處幾名甲士跑步上來圍住了田裳。


    秦公勃然變色,大喝一聲,“下去!”轉對田裳拱手道:“先生鑒諒,有話請講。”田裳向秦公深深一躬,激昂高聲道:“田裳身為稷下名士,非但做《惡政十陳》,且鼓動同人離開秦國。然則秦公非但不以為忤,反以國士待我。人雲,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田裳當以熱血,昭秦公之明!”話音方落,長劍倒轉,洞穿腹中,一股熱血直噴三丈之外!


    “先生——!”秦公大驚,撲到田裳身上。田裳拉住秦公的手笑道:“以公之胸襟,圖霸小矣,當,王天下。”說完,頹然後仰,撒手而去。變起倉促,所有的士子們都感到震驚,圍在田常的屍體周圍默然垂首。秦公抱起田常遺體,安放到自己的長案上,眼中含淚,對景監肅然道:“先生國士,以上大夫之禮葬之。”滿場士子們莊重一躬,“謝過秦公高義!”


    秦公向士子們拱手做禮,坦誠真摯而又不勝惋惜,“田裳先生去了,諸位勿以先生之慷慨激烈有所難為。願留則留,願去則去。留則同舟共濟,去則好自為之。秦國窮困,沒有高車駟馬送別諸君,遠道者贈匹馬,近道者牛車相送,每位先生贈送百金,以為杯水車薪之助。”


    另一名齊國士子田常感動哽咽,“我等離秦還鄉,皆因與秦地風習水土不合,其中亦有不堪艱難困苦者。是以我等沒有對策可呈,然絕無他意,尚請秦公詳察。”秦公不禁大笑,“周遊列國,士子風尚,入秦去秦,尋常得緊。十年後請諸位重遊秦國,若秦國貧弱如故,嬴渠梁當負荊請罪於天下。”“好——!”一片激昂,喊聲掌聲響徹招賢館。當南門箭樓上響起五更刁鬥時,招賢館方才恢複了平靜。第二天早晨,景監送走了三十多名東方士子,但是他不知道,這批流失的士子已經在雍城受到了東騎的**,他們紛紛到了東騎去。


    可惜的是,在東騎,他們並沒有得到理想的官位,有的人選擇留下任事,有的人則是離開了東騎,但不約而同的,他們把東騎的繁華故事帶到了東方的國家。在民間,開始流傳起東騎的故事,各大國雖然沒有把東騎人放在心上,但卻願意相繼的與東騎開展合作,進行商業,越來越多的商人開始紛紛入東騎,他們的進入,進一步的帶動了東騎的繁華。當近一年的時候,北信君從天山回軍後,帶回來的無數的財寶,本來財寶是財寶,很多的美玉香料還有奇珍都不能算是套現的財物,正是這些大商才把這批財寶進行了一定的消化,也是由此,成功的讓飛速發展的東騎度過了第一個經濟危機!


    又是三日,忙得了閑,景監再見秦公嬴渠梁。兩人相見,話也不多說,秦公就讓他坐下進食。此時的秦公是在自己的書房內,在他的麵前,是一鼎素鹽拌飯。景監幾欲垂下了淚來,沒有想到秦公到了秦國已經猶有餘富的時候還在如此茹素的生活。由於櫟陽的宮室小,景監雖然進來沒有多久,卻是知道,現在的內室裏麵,隻有老夫人在裏麵。


    如果是從前,那麽熒玉公主會動不動的跑進來,把老夫人的菜挾給秦公。雖然老夫人的飯食不是太好,可也算是比秦公好,如果秦公的飯食不好,就會讓熒玉給秦公挾幾箸的菜。雖然是公家,可卻同樣有著民家的親情。不過現在公主不在,所以秦公就吃這鹽拌飯了。不過話要說回來,其實秦公自己也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麽。景監不由問道:“君上,何以不見公主?”秦公嬴渠梁笑了一下道:“熒玉從前沒有朋友,現在那個魏國公主來了,兩個人也能玩到一塊兒去,天天就是騎馬射箭,到處瘋了似的玩……昨天說要去藍田看看,就由她去了,她現在也知道輕重了,不會亂來的!”景監道:“君上放心魏國公主?”秦公道:“那隻是一個小姑娘,給東騎王騙住了,跑到這裏來……那些士子又出什麽事了麽?”


    景監深深一揖下來,秦公皺了皺眉,道:“你我交心,何必來這套多的俗禮?起來說話!”


    景監不敢抬頭道:“臣請君上三見衛鞅!”秦公也不著惱,而是就鼎進食,然後嚼了嚼,道:“聽他的什麽?無為?仁義?這些東西可以強我秦國麽?要是可以,本公再聽也是無妨!”景監道:“請問君上,君上信臣麽?”秦公微微一動,不悅道:“景監!”景監道:“君上相信公主麽?”秦公嬴渠梁一拍幾案道:“景監,你太放肆了!”景監道:“臣隻想請君上再見一麵,如果不滿意,景監自戕向君上謝罪!”秦公放下青鼎道:“再見,你可不一定能活了!”景監道:“臣以性命擔保!”秦公搖了搖頭道:“罷,就再見一麵!”


    秦宮長廊——景監領著衛鞅朝長廊走來。景監低聲道:“衛鞅,我可告訴你,這次我的命也在你的身上了,如果你再不露真容,你可以拍屁股走人,我可要在君上麵前自戕謝罪了?”衛鞅也是動容,他知道自己兩次戲弄了秦公,如果不是一般人,殺了他也在那地方。比如和氏璧,春秋時楚人卞和向厲王獻玉,厲王命玉工查看,玉工說這隻不過是一塊石頭。厲王大怒,以欺君之罪砍下卞和的左腳,逐出國都。厲王死,武王即位,卞和再次捧著璞玉去見武王,武王又命玉工查看,玉工仍然說隻是一塊石頭,卞和因此又失去了右腳。楚文王繼位後,卞和三次獻玉,這才成功。僅僅是所獻的玉不對,就要砍左右腳的,衛鞅兩次晉諫,如果不是他身上有著士子的名號(殺賢害士為眾所不容),僅此以點,就足可殺他n遍了。


    想明此處,衛鞅也是心寒,忙向景監道:“放心,這次當是真正的無價之寶也!”


    景監這才略微的放心,過去士子雲集於秦,殺了衛鞅隻怕士子們一轟而散,現在士子們大多離秦或就秦,衛鞅再要亂殺,殺他隻是分分種的事情!景監一直把衛鞅帶到內宮。秦公在內而居坐,景監上前道:“衛先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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