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盤盞,樊餘讓人換了酒,這是兌了水的酒。在古時,往酒裏麵兌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這裏麵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酒的味道差,二是有時酒並不是喝的,而是代替了茶的作用,用來清口的。有的時候,一些劣酒味道太差了,所以根本不堪下咽,在這樣的情況下,兌入了水,反而可以喝,這當真是一個無奈的法子。用淡酒漱過了口,樊餘和朱夷吾把酒水吐在了侍女俸上的銅盂裏,隨後,侍女抱著銅盂轉身退下。


    微風徐徐下,黃昏降臨了。一個新的女孩出現,她的姿色一般到了極點,但手卻極巧,把古琴放好,將琴弦緊了緊,開始彈奏。音樂在中國的發展到達戰國的時候已經很久遠了,其音之多,曲樂之長,一點也不下於後世西人的交響樂。和交響樂一個作用,這是一種長時間傾聽的樂曲,比如說琴,琴音的最大特點就是低緩而富於回味,讓人能細細品讀。也許你聽琴音會覺得很悶,平淡無奇,但如果靜下心來,長時間的傾聽,你就會覺得,琴聲最大的特點就是讓你感覺不到音樂。古人的音樂是講究天人合一的,又有“大音希聲”的說法,這個說法的最好解釋有兩個,一是感覺到音樂但聽不到聲音,這自然是大音希聲,還有一個就是聽音樂感覺和沒有聽一樣,這同樣是把音樂徹底融入到了自身周邊的環境裏。


    比如現在有些人喜歡在工作的時候,聽音樂,並且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又如醫生在動手術的時候,也放一些音樂,都是這個道理。但在戰國的時候,古人已經發現到了這一點。可以說,中國人的音樂是最偉大並淵博的。可惜的是,關於中國的古樂,研究多的是日本人、韓國人,獨不是中國人。很多中國所謂的大片裏,什麽服裝師、音樂師都請日本的。就是因為,對於我們的古文化,日本人反而比我們中國人知道關注的多。


    點起了一爐鬆香,這個長相平平的女孩開始拔動琴弦。古琴曲在這個時代並不麻煩,講的是一種韻味,一根弦的撥動,那發出的顫音,才是最動人心弦的。朱夷吾聽著聽著,不說神清氣爽吧,但卻也是打十萬八千根毛孔裏透著輕鬆與愜意。忽然,朱夷吾的心念一動,說道:“今天迎我等的那位老人家是誰?”樊餘微微一笑,道:“那是太師顏率。”


    朱夷吾再歎,然後說道:“實不相瞞,我朱夷吾過去隻是一個商人,蒙君上不棄,以我為官,見到了太師我都不知道,失禮到家了……”樊餘卻是眼前一亮,他發現了兩點,第一個,那就是這個朱夷吾是說實話,他真的不大精通禮節的,所以他才會直將著說出來。第二個就是,北信君竟然會任用這樣一個商人為官。雖然現在的天下,商人有一定的地位,但並不是說,商人就可以得到十足的尊敬,如果朱夷吾是一個大商,那還好說,財力擺在那裏,北信君對他禮遇三分也是正常的,讓他做官也有看重他的人脈和財富因素,但是……這個朱夷吾本就是一個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可以說是北信君破格的提拔與重用他。這說明了北信君是一個任人用官,不拘一格的人物。當然,這也是有隱情的,比如說北信君手下並沒有其它合適的人……如果樊餘這想想,那麽恭喜他,牛b詐對了,但是樊餘並不知道,所以他想的是,北信君是一個任人用事,不講出身門第的人,如此,東騎國才會這麽樣的強大起來。一念至此,樊餘道:“北信男任爾為使,自有其獨到之處,天下誰人不知,北信君一年滅義渠,三年城郭興,其人大才,此舉豈無他意?”


    朱夷吾更是開心了,渾身上下如同剛剛馬殺雞了一樣,說道:“上大夫就不要笑我了!”


    樊餘正好也就說道:“貴使此來,主要當為何事焉?”朱夷吾忙道:“不敢欺瞞上大夫,”他拿出了隨身的一隻竹筒,打開來,裏麵是一紙卷,鋪展在已經擦得發亮的幾案上,一張簡陋的地圖就出現了,雖然簡陋,但也算得上不錯了,至少不比樊餘掛在自己屏風上的那副差。朱夷吾手指點點道:“這是我東騎國,這裏都是我們東騎的國土……”朱夷吾沒有把禺支國祈連山劃進去,而是止步到朐衍為止,饒是如此,這個範圍也不小了,至少樊餘是驚訝了起來,雖說北信君滅義渠,但怎麽也是想不到,真實的情況下,東騎的國土已經這麽大了。


    而且,和東胡樓煩國等是大不同啊大不同,東騎國向齊國取經,是采取法治國家的,國中也有農事,並且非在小數,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富庶的國度,分辯中原文明與戎胡的最大區別,不是別的,就是看有沒有錢,是不是定居,東騎是當然的定居,有錢更是再明顯不過了,和那些戎胡是決然不同的,僅從北信君派出了朱夷吾向周王室納貢請封就可見於一斑了。


    樊餘摸著自己下巴上並不長突的胡須說道:“了不起,北信君白手興家,短短幾年裏,竟然已經有了這份諾大的家業……真是讓人奇想不到哇……”說到了這裏,樊餘道:“如果樊餘沒有猜錯,貴使此來,莫不是要我們做一個中間?好讓秦國退兵?”關於秦國陳大軍於渭南涇河,已經是人所共知,畢竟這是一個戰國時代,秦國一下子出動了這麽多的大軍,最為**的其實並不是東騎國,反而是魏國,在嬴虔大軍調動的時候,龍賈都停了長城的建築,那些從事於工的士兵再度拿起了武器,守在城後,生怕秦國是聲東擊西,實際上還是要打魏國。故而,這件事情,樊餘也是耳熟能詳。可是這一回,樊餘卻是錯了。


    朱夷吾隻是淡淡的一笑,不要覺得商人一定是猥瑣的樣子,商人爭利,但並不是說,商人就猥瑣,一般的大商都有一種國王的氣度,當然,在儒家獨大後,商人沒有了這種氣度,可現在是戰國,商人還是很有風度的,他們本就是往來公卿,自然有他們獨特的風骨。朱夷吾步入大商之流很短,但不同的是,他是有主子的,他的主子就是北信君,他的靠山就是東騎國,這讓他有了一份十足的信心,自然是氣度不凡了。就在樊餘的驚訝中,聽朱夷吾平和的口氣說道:“上大夫多慮了,秦國雖然陳兵於邊,但我國卻並不怕他們!”


    雖然秦國是不怎麽樣啦,但也是和魏國死磕經年的大國,國家的戰鬥力還是很強的,朱夷吾這樣說,不由得真是出了樊餘的意料之外,從這一個側麵也可以表露出東騎國的強大戰鬥力,沒有自保的戰鬥力,朱夷吾談和信心?在這裏,不得不說,如果秦國的糧秣充足,兵源廣擴,那自是無話可說,縱朱夷吾再怎麽相信北信君,也是會害怕。可是……朱夷吾見樊餘不信的樣子說道:“上大夫不相信麽?”樊餘也道:“難道說,東騎國已經強大到了不懼於秦國的地步?”朱夷吾搖搖頭,然後說道:“上大夫有心聽朱夷吾之言麽?”


    樊餘坐正了身子,道:“正是要請教。”朱夷吾笑了一下說道:“秦國不會向我東騎開戰,此因有四!其一也,秦國才剛剛回複了一點點的元氣,新法剛剛開始變新,值此動蕩之際興兵動武,勝不好說,但一俟敗了,那國中立時動蕩,新法也將受到牽連懷疑,所以,不出朱某之所料,秦國最後必然會要收兵;其二,秦國回複國力的糧還是向大周借的,這糧還清了嗎?隻怕未必吧!債還沒有清,秦國就要和東騎國動武,一旦陷入長期大戰,則秦國再無能力還糧,國府信用蕩然無存;其三,我東騎國的戰鬥力非同小可,昔日方以百騎破滅整個義渠國,其一年滅亡義渠,豈是等閑胡說的?秦國能在我東騎國上花費幾多的兵力?現在的這批軍士一俟死傷過重,會產生何種變故,想必秦公也不想要吧?最後一點,我東騎的北信男君,英明神武,從前就有一力搏三百之美名,又有一年滅義渠之戰績!試問此等才能,天下間幾人能有?秦國趁我君上不在之時發兵,可是沒有想到,在他們剛剛發兵的時候,我國君就回到了國中,現在更是親身前往前線坐鎮於前,秦國如果想要發兵攻打我東騎,那就要問問是不是有可以抗衡我北信君這樣智勇雙全的絕世將領。”


    說完了一切,朱夷吾緩了一口氣,微笑著說道:“有此四者,秦國圖自取辱也!”


    雖然朱夷吾說的樊餘心服口服,但樊餘還是不想放棄,道:“可兵事無常,雖然秦國如貴使所言,的確沒有可能真正的出兵,這仗,也未必真的就打起來,但是話說回來了,萬一的話,還是有可能會打,如果能消彌於兵禍,那豈不是一件好事?就我所知,東騎國雖立國時短,但對秦國一向恭敬,由此可以證明東騎怕也是不想打這一仗的吧?當然了,此次的事端的確是秦國的不對,不如就由天子坐個中間,調節一下,秦人才我大周借糧,想來這個麵子還是會給我們的!”朱夷吾想了想,道:“上大夫說的話對,如果真的給雙方一個台階下,那自然是好,我東騎一向愛好世界和平,不喜歡刀兵之戰,如果不是這個世道太亂了,早就放馬於野,收兵於庫了。”這是絕絕對對的謊話,但問題是……樊餘竟然還真的相信了。


    “既然如此,我自當秉明天子,放心,此事包在樊餘身上!”幸好樊餘是一個老貴族了,如果不是的話,他隻怕要把胸脯拍得“嘭嘭”響來證明自己了。之後樊餘問道:“如此說來,貴使此來,隻是為了朝貢?”朱夷吾這才說出真實來意,笑道:“不是的,上大夫請看,這裏,對,這裏,這是禺支國,實不相瞞,自打我北信君立國之後,屢屢受到小國的騷擾,君上不勝其煩,後來忍無可忍,總不能見著自己的子民受罪吧,故而於去前發兵遠征,萬幸的是,其國雖不知禮數,野蠻粗鄙,但並非是勇武好戰,其國戰力平平,士兵如同野人,君上一戰而勝之,最後大破其國,逼其認罪,同時,還有一些‘八戎’餘孽,也讓君上一一斬殺。現在禺支國已經亡國,代替的是君上扶住的野人,分其為數個小國,其中,薑國、唐國……哦,此二國是自立的小戎國,東施效顰罷了,他們投向了我東騎,以我東騎這宗主國,此戰,我國君大展神威,殺敵無數,乃近百年無人可及之壯舉也!不過那些戎狄小國,國弱民鄙,如果我東騎妄自稱霸,徒取自辱也,為我君上不取,隻是現今,我東騎也算一方大邦,雖不及秦、楚、燕、韓、趙、魏、齊此大國。但也不至於不如宋、魯、衛、蔡、薛之類的小國,這個……男爵之尊麽……這個……這個……嘿嘿……”


    朱夷吾手舞足蹈說了半天,到了最後,才流露出他商人的本性,把其奸滑的一麵露出了來。但這反而讓樊餘倍感親切,這樣的本性流露,才算是恰當。當朱夷吾說完,樊餘想了想,笑道:“以北信君今時今日的地位,再為男爵,的確是委屈了北信君,此點我亦當會向天子明說,這樣好了,我們明日一起進宮見駕,貴使可有疑慮麽?”朱夷吾大喜,沒想到事情這麽容易,其實一想也就坦然了,這件事情本來就很容易,東騎國又會做人,加上現在是禮樂崩壞的時代,誰還在意東騎國的正規與不正規,說到正規,當年的吳國興起,根本就不是周天子冊封承認的諸侯,可吳國不是照樣自大尊王,周天子還不是一樣的承認麽?人家國家軍隊勢力擺在那裏,不承認也是不行的。這就好像一開始天下都瞧不起楚國,但楚國默不做聲,最後積聚實力,一下子成了東方諸國害怕的龐大強國,在齊桓公薑小白最強大的時候,會盟了大批的諸侯,最後居然不敢和楚國開戰!周天子又能如何?


    所以,現在東騎國既然有了實力,有了力量,又親自派出了人到周王室來,那天子怎麽說也是要給麵子的。現在的周天子就是這樣,要知情識趣一點。說白了,東騎來朝周,那是給周麵子,周收下這個麵子,是皆大歡喜,如果周不接受這個麵子,萬一哪天東騎和當年的犬戎一樣的殺過來,那周王室的麵子往哪裏放?好人不做當惡人?周王室可還不至於那麽沒有頭腦。故而,樊餘一口就應下了這件事,在樊餘的心理,這本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特別是他看了,東騎人拿來的東西還真是不錯,雖然談不上糧穀無數,皮貨無窮,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卻是層出不窮,裝了十多輛大車。東騎本就是一個小玩意不斷的國家,美酒,肉食,骨器,玉器,石器,還有一些生活物品,比如說腰帶,皮靴,手套,錢包,小刀小劍,這些足可以滿足周王室的麵子與虛榮了。


    “不知……我真是不懂禮呀……”朱夷吾再度歎惜了一聲道:“不知我要什麽時候見天子?”樊餘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這當真是少見,就聽他道:“這個麽……辰時吧!”


    朱夷吾微微一怔,辰時?相當於現在的**點鍾。不要覺得奇怪,在古時,一般的人都是五六點雞叫就起來了,而辰時,無疑是太懶散了。不過微微一想也就習慣了,比如說東騎國,在東騎,就是辰時三刻上班的,北信君本人當然不是一個懶人,他一向起來的很早,甚至可以說,除了在女人的肚皮上,北信君是一個不喜歡睡覺的男人,他總是覺得,睡覺浪費時間。但對於臣子,北信君卻是表現出了大度。他認為,一個人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迷智昏,根本不能做事辦工,要是硬挺著工作,反而不美,會出差錯,在這個前提下,北信君就定下了自己手下的文臣們於辰時三刻上班的命令。在這種充足的時間下,文臣們可以輕輕鬆鬆的在起床前和自己的夫人再打一炮,然後穿衣,洗漱吃飯,甚至可以再解個大便,然後優哉遊哉的上班去。想到此處,朱夷吾收斂了笑,平靜如常的說道:“既然如此,明日辰時,我再來打擾上大夫好了!”


    樊餘這才恢複正常,笑著道:“如此,樊餘送貴使一步!”說著,兩個人一並身起,相互謙讓的出了府門。一直看著朱夷吾離去,樊餘才帶著喜笑……又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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