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無損,國力無虞,我大魏國仍是天下霸強。好!”又有人一片喊好,卻畢竟沒有剛才的熱烈,也沒有加“彩”。辭美理正者為上乘,聽者一齊喊好喝彩。辭巧理曲為中乘,喊好不喝彩。辭理皆平,不予理睬。這正是時人評言之功法。這時,最後進來的那個豐神俊朗,神情中,帶點跳脫年輕人微笑道:“敢問方才‘四變’之士,這第三變重文輕武,卻是何意?魏國可是改武霸天下為領文風之先也。”魏國雖有文侯變法,但說到霸強,還是要看武侯,魏武侯征戰不休,別的不說,這大梁,就是武侯的功績,此武功,豈文治之功?


    紫衫士子爽朗大笑:“足下之說何其皮毛耳?重文輕武者,非重儒林之文也,亦非輕甲兵之武也。重文輕武,是重廟堂之治政之文,輕無益之戰武也。細微說之,現今丞相之文治日見上揚,上將軍之武功日見平靜,文長武衰,福也禍也?此當為魏國國策變化之前兆,安得小視!”“好————彩!”一片嘩然,廳中已有嗡嗡哄哄的議論之聲。


    “如此,敢問變化之走向如何?”豐神俊朗,神情中,帶點跳脫年輕人沒有笑容。


    這一問,大廳中頓時肅然無聲,眾人一齊注目紫衫士子。紫衫士子也是一個沒留胡須的青年人,相貌平庸卻是氣度不凡。他向豐神俊朗,神情中,帶點跳脫青年目光一閃笑道:“足下窮追不舍,非散論之道。然則洞香春乃文華之地,直抒塊壘諒也無妨。以在下遠觀諸端,魏國雄霸之誌已定,不過於外先平內,要想蕩平天下,非解決魏國的危情不可。安邑實不安逸也,位處韓、趙、秦三國大軍之間,於地不利。故,先求大梁之功,大梁城告成,則內無憂也,始可稱雄於外,到了那個時候,才正是我大魏國上將軍鐵騎縱橫之時!”


    話音落點,大廳中驚人的安靜,人們竟然忘記了評判的慣例。豐神俊朗,神情中,帶點跳脫青年向紫衫士子遙遙拱手,平靜入座,又和身旁的斯文秀氣,文雅如風的白麵青年低語幾句。兩人平心說笑,忽然一個老者近前,微微一禮,然後道:“二位公子相貌清奇,非比凡人,我家主人有意請二位一同品茗一瓿香酒,不知二位可否賞個麵子?”說著他往上一指。


    指上,自然是指那樓上的雅座。這樓上的位置可非同於樓下,在樓下,這裏是布衣文士都可以進入的,但那樓上,卻隻有大富大貴才可以坐著。在樓下的,隻能與眾人處,哪有居高臨下的那種快意風情。白臉少年猶豫一下道:“我二人身無長物,怕是上不起高樓雅座!”


    老人微微一笑,帶著一股長年的傲氣道:“家主人雖非商賈巨富,也非無良之吏,不過些許浮財還是有的,既是相請,如何會要二位的財錢,一切花銷,**我家主人應付!”兩人略一猶豫,最後也就從了。兩人上了樓台,隻見在一花團畫屏之圍下,一個紫紅華服的男子靜座於張青玉雅案之前,在他的身邊,是一位戴著青銅麵具的女子,雖不見真麵,卻從她露出的微肩肌骨下,就能見出其芳妙,想是不知美成什麽樣子,這才把臉遮了去。


    身著紫紅衣袍,這當然不是商賈之流,更不可能是一般的小吏,古時紫色十分難練,能穿得起紫色的,那都是牛到家的人物,非尋常可比。雖然這人沒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已經可以讓人猜到一二了。兩名少年向男子行禮,尊貴男子淡然一笑,一指身前一瓿琉璃瓶,瓶裏有著金黃的酒液,還沒有開瓶,已經讓兩個少年心動呯然。“雖有佳釀,然獨飲成愁,往日總會有一個好朋友陪我喝酒,隻是天涯有席總需散,人生在路,總有它途,時移,勢移,縱是再好的朋友,也有分別之時,雖然我仍可於花前尋月下,隻是知音再無,不免寂寥……剛才看二位,如同看到舊日的自己,一時感觸,匆起唐突,請二位共飲,請二位勿怪!”


    兩名少年士子是出外遊學的。春秋戰國的古代士子學習,並非是十年苦讀,而是講讀萬卷書,行千裏路。當時是簡牘文明,就算是你想要在家裏讀書,你也得有那麽多的書不是,所以想要有學問,遊學是最重要的,當士子在家裏把自己家的書讀完之後,就要到外頭讀了,讀的方法一曰於求,二曰於借,故又有書非借不能讀之語,他們講的就是出外交朋友,然後借書學習,也好方便找工作,當然,還得有錢。此二人薄有家業,但非是有錢人,兩人相交,拜於同一個師門之下,學完之後,便結伴出遊,以期增長見識,開拓視野,別的不說,這洞香春自然是要來一觀之的,從前兩人也來過,可那時太小,不好恣意,現在卻是可以輕狂一下了。隻是兩人沒有想到,一來之下,就遇上了貴人,當下欣然上座。


    尊貴男子沒有多話,那青銅麵具的女子提起了酒瓶,將那金黃的酒液倒入了兩支透明的高腳杯裏。跳脫少年看了笑道:“我聽聞北秦有國產此透明之器,隻是貴重非凡,想不到今日可以見之了!”尊貴男子笑道:“這酒更不錯,二位定當品嚐。”兩名少年自是克製不住,提起杯子,先是輕泯,繼而飲下入腹,隻覺芳香甜美中**股鬱鬱之意,不由驚歎。


    白臉少年道:“我家中曾有一次喝過宋國的蟻綠新嫩酒,卻也不及於此,這是什麽酒?”


    “這是北秦國的唐酒,他們說是唐國的秘方,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告訴你們,這是假的!”


    聽到尊貴男子的話,兩名少年不由吃驚:“這麽好的酒……是假的?”尊貴男子笑道:“兩位錯了,酒自是好酒,不然也不會價值兩百金了!”兩少年更驚:“兩百金的酒?”


    “哈哈哈哈……”尊貴男子笑著說道:“不要奇怪,北秦人就是這樣,他們總是有很多好的東西,除了價格貴,其它也沒有什麽,這酒就是如此,它隻是借著唐國之舊名而已,其實唐國早就已經亡了。”唐國的確是很有名的,它的曆史悠久,在西周早期就已立國,文獻上最早出現在西周晚期。其族姓為祁,係堯之後。可是在春秋早期,楚國就憑武力威服了唐國。春秋中期,唐國淪為楚的附庸。最後楚國幹脆把丫的給滅了。


    跳脫少年一口把酒飲盡,笑著說道:“不管,好酒就是好酒,虛名浮雲耳,理那做甚!”


    尊貴男子哈哈一笑,道:“真是好豪氣,我最喜歡豪氣的人,不知二位小兄弟叫什麽名字?”白臉少年道:“在下洛陽遊學士子蘇秦!”跳脫少年道:“我是安邑本地人張儀,少小離家出學,和蘇兄一起結伴同行,來這裏是見世麵的,嘿嘿……”尊貴男子頓了一下道:“不知兩位多大了?”蘇秦道:“在下十五!”張儀有些不好意思:“我十二……不過快十三了!”


    隻是尊貴男子卻並無小覷之意,而是淡雅的一笑,說不出的風度道:“少年英雄……”


    蘇秦、張儀二人忙不好意思道:“如何敢當!”尊貴男子嗬嗬笑道:“我是說實話,其實這年頭,什麽年歲都是虛的,隻要有機會,縱是年青人,也一樣可以出人頭地!二位想是知道前時北秦與趙之戰,那北秦軍的統兵大將,其實隻是一個比兩位大不了三五年的青年而已!”這話說的讓蘇張二人大驚失色!要知道在這個戰國時代,講的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你要是沒有二十多歲長嘴胡子,哪有能辦事的機會,更離譜的是那個時代,真正的男子成才都是定在三四十歲,這叫青年俊彥,範蠡在越國發達的時候,也就是在四十歲才出頭的。


    那吳起五十多歲的時候,這叫壯年!是最黃金的時間!而一般小年青,哪有那麽容易的出人頭地!別看蘇張二人出來遊學,可實質上,想要遊學,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沒有三五七年,是不可能有成就的,而要說建功立業,還是要看機會,這個機會之難,是難想的。


    曆史上,蘇張二人是有分別的,先是張儀出仕,他算是少年得誌的,早早的在秦國入仕,發達之後,退出政壇,當張儀退出了政壇之後,蘇秦才開始躍立於列國之中。關鍵就在於蘇秦的性子穩,在張儀入仕之後,蘇秦就跑去和張儀求仕,但張儀拒絕了。大怒之下,蘇秦就說,你了不起麽,看我怎麽對付你,於是他就遊走於列國,最後失敗……失敗之後,蘇秦大羞大恥,他回到家裏,更加瘋了似的讀書,讀了又讀,看了又看,然後再次出遊。


    因為蘇秦是洛陽人,也就是所謂的周人,他知道周地的一個侍女嫁到了燕國當王妃,就到燕國發展,可是在這個時候,正是秦國意氣風發的時候,列國已經隱隱感覺到當年那個叫蘇秦的年青人說話有道理,隻是一直沒有一個紐帶把一切連係在一起。蘇秦的出現起到了作用,在燕王妃的支持下,蘇秦這才上馬出仕,不過這個時候,張儀已經退出了政壇。不過兩人的政治主張都不一樣,所以蘇秦起意要壞秦,可惜最後沒有成功。這兩個人的政治才情都是一時無兩的,所以後人往往把他們放在一起,這就和我們寫yy文一樣。所謂蘇張同台,相互較力都是假牙!至於張儀先向蘇秦求官也是倒過來了。真實是,如果張儀真的向蘇秦求官,而當時的蘇秦又是六國之相,那他必然會給張儀機會,給他出頭的地位。因為蘇秦雖然聰明多智,可他更是一個厚道人。他嫂子對他那樣惡,他最後都原諒了,可見於他的仁善了。


    尊貴男子看到兩個少年臉上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哪裏還不明白怎麽回事,當下一笑,道:“兩位想要去北秦國一觀之嗎?”蘇秦道:“我二人本就有了此意,隻是一時沒有定心,我們聽聞秦國的變法,想要先到秦國去看看,不過聽先生之言,我們想去北秦看看也是好的!”


    張儀也笑著說道:“對對對,我們先去北秦國……哈哈……我還真想見見北秦國的那個年青將軍呢……”尊貴男子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意,張儀可是精明人,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道:“先生是不是有什麽見教於我兄弟二人的?”尊貴男子哈哈一笑,道:“兩位不知道北秦國的邊關之政嗎?”蘇秦道:“還請先生為我二人解惹惑!”尊貴男子道:“北秦定法,凡入北秦者,當由關口而入之,其餘擅自入者,國民有權或抓或殺之!”張儀變色道:“如此閉關自守,此自絕之道也!”尊貴男子道:“也不是這麽說,這隻是北秦人不想讓什麽人都進入本國,他們要他們允許的人進入自己的國家!在邊關受到考驗,大多數人都可以入境,有的人進入還會得到保護,至於一些有才士子,還會得到補助的經費。”


    蘇秦道:“說的也是,總不能什麽山賊馬匪都讓進入吧…電 腦閱 讀    .1  6  x s . c  …此邊關之策也有可取之處!”


    張儀道:“不知北秦人要怎麽考驗人?什麽樣的人是他們歡迎的,什麽樣的人又是他們不歡迎的?”尊貴男子笑道:“這並不難,平民問明之後,也就可以進入了,商人更是可以進入,隻有那酸腐之士不得入內,比如……儒學者……”“哈哈哈哈……”張儀放浪的笑了起來:“我二人才不是那酸腐儒家子呢!想是可以過的!”尊貴男子道:“那是必然,隻是兩位如果想要這樣的進入,隻怕是進去了,卻是出不來呢!”蘇秦道:“這又是為什麽?”


    尊貴男子苦苦一笑,道:“北秦國的當家是北秦伯劉羲,北秦伯劉羲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貪財好色,他愛財之處,世間無倆,千萬中無一者可以堪比!而且北秦國的消費很高,到處都要錢,兩位想來知道秦國與北秦國的法學吧,秦國重法,北秦國重錢,在秦國犯法,輕則黥麵削指,中者斬手剁腳,重者五牛分屍千刀萬剮!而北秦國就是一樣,罰錢!”


    蘇秦道:“那沒錢呢?”蘇秦家是農家,家裏沒有多餘的錢財,說到錢,張儀有點,但是也不多,張儀是魏國的沒落貴族,家道中落,現在他的錢財是真的沒有多少了。這次出遊,張儀把家裏的產業變賣一空,得金五百,便要出遊,他心裏還有一點的底子,可是蘇秦卻是沒有。尊貴男子聽了哈哈大笑,由於他的身分尊貴,所以屏風外他的侍衛就探頭來看,見其無事,這才縮了回去。尊貴男子大笑而罷,說道:“沒錢罰,那就走不了了,要麽找到合適的工作,做工**,要麽給官府拿去當奴,賺到路費,再出北秦……嗬嗬……”


    蘇秦頓時流露出為難的神色,張儀道:“不要擔心,我兩同去,路費我出,到時就算沒有錢,我們兩人一起做工**,也是無妨!”尊貴男子笑道:“你這小哥性情不錯,真是不錯,我府中有書吏一職,你二人可願屈就?若是願意,我可以帶你們到北秦國去。”


    蘇秦與張儀麵麵相覷,不解其意。尊貴男子嗬嗬笑道:“兩位想來還不知道,北秦國要立開國大典,豎旗立幟,別與不同,而我正好受命,前往觀禮,帶兩個書吏,本是正常!這可是公費出遊,不花你們兩一個鏟布的,還不願嗎?”蘇張二人又驚又喜,雙雙道:“我等願隨丞相同去!”丞相哈哈大笑道:“真是聰明,你們果然猜出我來了!”張儀道:“能穿紫服者本少,再如丞相公者,更是鮮也,何至於猜,本就是麽!”丞相更喜,道:“你最會說話!”


    蘇秦卻是問道:“不知丞相大人說……過去與之共飲現在成就它途的……是誰?”


    丞相猶豫一下,最後長歎:“他……就是現在秦國的左庶長……衛鞅……”蘇秦驚歎!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往來的都是大人物。魏國丞相的朋友就是秦國的左庶長,相當於它國的丞相之職。張儀也是道:“難怪丞相對北秦這種新起之國也如此了解!”丞相卻是搖頭,道:“我所知者,也不過是萬一,是從北秦出來的其它士子們說的,至於北秦的實情,太少了……你們不知道……北秦國行保密之法……他們的一切都要保密,我大魏國已經派出了上百名密探,現在大多都死在了彭盧城外的林子裏……所以你二人入城,隻要一看見有警告紅字,切切不可亂動,不能尋奇亂遊,不然生出亂來,我也保不住你兩,北秦伯劉羲這個人心狠手辣,過去他還要賣我的麵子,現在卻是我要看他的臉色了……”


    事實上,現在何止一人要看北秦伯的臉色。二月十五日,北秦伯回到鬱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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