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多身在高空。


    隻見地麵,觸目所及,盡是一排排的墓碑!


    整整齊齊,前後左右,密密麻麻的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頭!


    不管橫豎還是斜著看,所有的墓碑,全都呈現一條直線態勢,直直的蔓延向沒有盡頭的遠方彼端。


    強烈的震撼感覺,猛然間湧上心頭。


    而在這墓碑叢林中,隱約可見零星的人影流動,在活動,在上香,在除草,在喝酒,在靜坐。


    而這麽多的墳墓,許多墓碑上盡顯雨打風吹的濃厚痕跡。


    但所有的墳頭,卻是連一棵雜草都沒有。


    不管是來掃墓的兄弟,還是在這裏看守的戰友,他們決不允許自己的戰友墳頭上,多長出來一絲雜草!


    每年,都有新鮮的泥土,從遠方運來,撒在墳頭。


    這樣,在活著的人眼中看來,兄弟們就是剛剛死去,英靈未遠;當年的情景,我也仍舊沒有忘記,一個個麵容,仍舊鮮活,仍舊留存心間。


    每一個墓碑上,都有一個年輕的麵容留痕。


    有的嚴肅,有的微笑,有的嬉皮笑臉,有的惡作劇的做鬼臉,有的還腫著眼,有的在吃饅頭,口中正含著半塊饅頭愕然抬頭……


    這些一瞬定格的麵容,盡都在悄然地觀視著麵前的世界。


    靜靜地陪伴著,身邊的戰友。


    還有些是男女合葬的,墓碑上的照片,乃是兩位當事人的婚紗照,內中盡是在幸福的笑容,彼此依偎著,看著塵世浮華。


    在左小多觸目所及極遠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石碑,衝天屹立,碩巨無朋。


    目測足足有三百米高下,一眼看過去簡直比一座尋常山峰還要雄偉。


    上麵,有巨大的黑字。


    “功成不必在我,此生已經無悔;成敗無非青史,我已盡力一戰!”


    在彼端,有一個入口、有一副對聯。


    “英雄之靈可入,懦夫之魂不納!”


    然後是一棟莊嚴肅穆的大樓,院子裏擺滿了花圈;就隻留出一條通道,盡頭乃是英靈殿;進入英靈殿,分列東南西北四個入口。


    東南西北四大軍團的人,時刻都有人在這裏駐守,迎接自己軍隊所屬的英魂到來,各自接引英魂與之前的戰友們重聚。


    等左小多到了這裏,自上空俯瞰之時,能夠清晰的看到下麵,門口站立的,盡都是滿身英挺軍裝軍人們,許多人懷中捧著靈位,捧著骨灰盒,在靜靜的等待。


    輪到了,就和護衛的兄弟們正步上前,將自己的兄弟,送入安息之所。


    輪不到,就靜靜等待,等待多久都行!


    在將兄弟們送進去英靈殿之前,不準有任何人說話,不準有任何人有任何動作。更不準哭,更不準笑。


    哪怕是等待十天,等待一個月,也必須從頭至尾保持一個姿勢不動不移!


    兄弟遠行,務必要讓他安靜的,安心的走,豈能有絲毫怠慢。


    英靈殿內,不間斷的有排列得整齊的軍人魚貫出入,迎接英靈,雙方相對,敬禮;然後分成兩列護衛隊,護送一批英靈入殿。


    遠方,還有不少人不斷的捧著靈牌,莊容前來。


    就在最後麵,靜靜的排隊。


    每一天,這裏都有數萬人在,卻始終沒有任何人出聲說話,滿場寂然。


    除了腳步聲之外,就是至極的安靜,少有響動!


    “這……這是……”左小多目睹這一幕,滿眼盡是震驚了。


    心中,已經被一片肅穆瞬時填滿,莫名生出一股心酸流淚的衝動,隻感覺心中難過不已,難以言喻。


    在後方,永遠看不到這樣的景象!


    這密密麻麻,綿延無窮無盡的墓碑,何止數億人之眾?


    老頭兒將左小多放正,解放開他的禁製,然後帶著他,悄然步入了英靈殿迎接大樓中。


    似乎早就約好了一般,走了沒有幾步。


    一個一身軍裝的中年人就走了出來,四方臉龐,麵容沉肅,眼神如同嗜血的鷹隼一般,看到老頭兒,身子即時震動了一下,然後身子愈顯筆挺的敬了個禮。


    老頭回禮,亦是滿臉肅然,滿身莊重,以低沉的聲音道:“我帶著這小家夥,往英靈聖殿墓園轉轉。”


    中年人默默地點頭,並不說話,隻是一伸手,肅立。


    意思顯而易見,您請便。


    然後又敬了個禮,轉身就走,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這會,他不是不會說話吧?”左小多終於沒忍住,問出了心底納悶許久的問題。


    “他……會說話。”


    老頭兒歎口氣,道:“很多很多年之前,他是最愛說話的一個人,整個團隊,沒有人比他的笑聲多,沒人比他的話多,嘴裏天天說不完的話,他的兄弟們都叫他話癆。


    那次,他和兄弟們執行任務,在任務完成後,他忍不住心中的興奮,輕輕的笑了一聲,說了一個字,爽。但就是那一聲笑……讓巫盟的人有所察覺……令到這番本已圓滿的潛入任務功敗垂成,一場追擊戰之餘,此行的所有兄弟死於非命,反而是他自己,被兄弟們豁命送了出來……”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後來,自己便申請來這英靈殿駐守,在這裏……更加不需要說話。”


    老頭兒歎息著,道:“一直到現在,五千年過去了……他,連個咳嗽都沒有過!甚至,連夢話,也沒說過一次。”


    五千年?!


    左小多隻感覺心頭一陣酸澀火熱直衝頂門,一時間,居然有一股子語不成聲的感覺充斥心頭,半晌無言。


    老頭兒帶著左小多,一路從大樓走出來,然後,便已經是置身在占地異常遼闊的墓園之中。


    地麵平整光滑,儼然如同鏡子一般。


    墓碑上,一個一個的年鮮活輕的麵孔,在眼前滑過。


    在最靠邊的位置,一個容顏絕世,傾國傾城的女子,正在墓碑上嫣然而笑。


    “那是右路天王的妻子。”老頭輕輕歎息一聲,走過去上了一炷香,敬了一壇酒。


    左小多心中一震。


    右路天王的妻子?!


    這等大人物……竟然也隕落了?


    及至走近幾步,卻隻墓碑上麵猶有字跡——


    “愛妻年風華之墓。丫頭放心等我,遲早來聚,你莫小心眼,我不另娶!”


    左小多的心頭如同被重錘猛烈敲擊,有如擂鼓。


    老頭輕輕歎息。


    “右路天王從那之後,就一直獨身至今;為了他的婚事,摘星帝君等曾經憤怒的打罵了他無數次,但每一次他都是抱頭挨揍,一言不發,直到年紀越來越大了,終於再也沒人催他了……”


    “每年,他都會到這裏來,靜靜的喝酒幾次,妻子生日,他來,結婚紀念日,他來,妻子祭日,無有不到……”


    “別看這小子好似天天沒有個正形……實則心裏啊,苦著呢!”


    老頭輕輕歎息。


    “別以為成為高層就不會隕落,一樣是人,一樣是命,還不是說死便死,哪裏有那麽多的說道。”老頭歎息著。


    隨即又往後走,來到另一個墳墓之前。


    “劍帝蕭無聲之墓。”


    “當年劍帝刀靈……威震日月關……那時候,也和現在一樣;很多人,多年來打生打死,甚至,與對手都是神交已久,便如好友無異。有些更是……”


    “那次戰鬥,坐鎮東方的劍帝蕭無聲,突然心有所感,發書邀約對麵的巫盟靈雲天王喝酒。靈雲天王孤身前來,兩人大醉一次。”


    “一個月後,劍帝為了救援被困兄弟,進入了靈雲天王的埋伏,最終力戰而死。靈雲天王夥同另外幾位巫盟天王,親手格殺劍帝之後,將劍帝屍體送回,並且附送巫盟美酒千壇。”


    “三天後,巫盟靈雲天王突然無聲無息的在巫盟大營歸寂。”


    “所有人都知道靈雲天王乃是被劍帝最後一擊受了暗傷,沒有能撐過去。但是……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劍帝死了,靈雲天王也不想活了,不願知交獨走九泉……”


    老頭歎息著,打開一壇酒,滿上三杯,兩杯在墓前,一杯自己端起來,輕聲道:“兄弟啊……希望到了那邊,你們不再是敵人,我在此敬你們一杯,遙祝你們並肩同行,道上不孤。”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等到墓碑前酒香散出去之後,才將杯中酒輕輕灑落:“多喝點。”


    又拿出幾壇酒,嘩嘩的傾瀉。


    輕輕歎息,道:“巫盟靈雲天王……是女子。劍帝,終生未娶;而靈雲天王,終生未嫁。”


    左小多聞言恍然大悟,難怪老者剛才言下隱隱,還以為那兩位大佬如何如之何,原來竟是彼此立場殊異,兩者難以道上並行,將心比心之下,不禁為這一對有情人感覺到了無盡的酸澀。


    人的感情從來不會因為什麽敵對什麽世仇就壓根不會發生;感情這種事,往往是最難控製的。


    一旦滋生,自然也最難以控製的。


    這位劍帝與這位靈雲天王因敵對而彼此深知,生出好感,進而生出情愫,卻從不敢說,就這麽生生死死的戰鬥了一輩子。


    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使命。


    你無法退讓,我亦無法放棄,就隻能一味耗下去,直到隕落,而且是雙雙殞落。


    左小多輕輕歎息:“那最後時刻,隻怕劍帝大人……也是活夠了吧?彼此牽絆折磨了整整一生……”


    老者淡淡的苦笑:“當時劍帝的兩個弟子,一個東方正陽,一個是劍君……均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


    歎了口氣,意境卻是有餘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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