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壁上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好像是個戴帽子的人。對方影子就在他影子傍邊。</p>
看樣子，影子的主人就在自己的身後，距離自己很近，似乎在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p>
薑藥沒有貿然回頭去看。</p>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的。</p>
在這個禁法之地，能做到這一點的，似乎隻有土著鬼怪。</p>
薑藥佯裝仍然在思索，左手卻緩緩摸向槍柄。</p>
摸到手槍之後，薑藥猛然轉身，手槍往後一指，就要扣動扳機。</p>
說起來簡單，可是薑藥這一整套動作速度極快，如同閃電。</p>
然而，身後卻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p>
薑藥再次回頭看向石壁，發現石壁上那戴帽子的影子也消失了。</p>
“阿九，你剛才看見什麽沒有？”薑藥皺眉問道，心中有點不舒服。</p>
阿九口吐人言，“我沒有看見。我也隻是看見了石壁上的影子。”</p>
薑藥站起來，在已經坍塌了一半的墓殿中四下打量，神色有點凝重。</p>
“阿九，我感覺剛才這戴帽子的人影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薑藥說道。</p>
他肯定，這戴帽子的人，曾經在自己的記憶中出現過。</p>
薑藥不再思索易歸藏留下的卜辭，而是走向坍塌的地方。</p>
撥開沙子，忽然出現一幕幕古老的唐初壁畫。</p>
壁畫之上，是一頭青牛。這青牛跪伏在一個氣宇軒揚的貴人麵前，這貴人正是李洛書。</p>
</p>
壁畫上青牛出現的次數最多，出現次數僅次青牛的，是一個戴帽子的青衣男子。</p>
這戴帽子的青衣男子身材高大，五官粗獷，戴的帽子又高又大，看上去很是威武，像個猛將。</p>
壁畫中，這男子有時在府邸中飲宴，有時在宮中對著高高在上的李洛書行禮。</p>
薑藥看到這戴帽子的男子，頓時明白了。</p>
這壁畫中的男子，不就是崢嶸大王本人嗎？</p>
沒錯，青牛是崢嶸大王，這男子也是崢嶸大王。</p>
隻不過，一個是青牛妖獸的原形，一個化形後的人身。就像阿九一樣，阿九可以是蛇身，也可以是人身。</p>
楊玄明也是認識崢嶸大王的。他可不是一般的青牛，而是神兕，來自虛空中的首陽山，其實是一種古老高貴的犀牛。</p>
“之前那石壁上的影子，就是崢嶸大王的影子。”薑藥對阿九說道，“他都死了好幾十萬年，為何還能出現？”</p>
哪怕是薑藥，此時也心中發毛。</p>
他在墓主人的墓殿中研究易歸藏的卜辭時，墓主人就站在自己身後？</p>
問題是，墓主人死了幾十萬年了。</p>
“會不會是他的陰魂？”阿九說道，“在這禁法之地應該不可能吧，他死的了那麽久。就算化為鬼修，也早就湮滅了。”</p>
薑藥沉吟道：“別人不行，他卻未必不行。”</p>
“神兕一族曾經是六道輪回塔的守護獸，因為神兕的犀角，具有感應陰靈的神通，能讀出陰靈意念。”</p>
“崢嶸王也是神兕，可說是交通陰陽的大妖。當年李洛書降服輪回界，就是靠他的角頂破輪回之門。”</p>
“自那以後，天地之間隻有陽界，再無陰界。可是天地的根本，原本是陰，而不是陽。”</p>
沒錯，天地貴柔，藏道而陰，萬物生於玄牝，複歸於陰。所以陰才是根本，陽是表現，是過程。</p>
“唐廷為何能徹底掌控輪回界，還搶走了六道輪回塔？就是靠了這能交通陰陽兩界的崢嶸大王。”</p>
阿九道：“我明白了。難怪他能被封王，這麽大的功勞，的確有資格封王。”</p>
薑藥點頭，“楊玄明的戰寵九頭元虺，也隻是封了馗天君，侯爵而已。可是李洛書的青牛竟然封王，難道是楊玄明比李洛書小氣？”</p>
“當然不是。唐廷異姓王寥寥無幾，還都是安撫其他三族才封的。青牛憑什麽封王？就是憑著鎮壓陰界的功勞。”</p>
“陰界被鎮壓之後，輪回大權被朝廷掌控。人皇的權力臻於極致，三界之中，五行之內，無所不管。”</p>
“可以說，曆代人皇，唐太祖李洛書是權力最大的一位。從洪荒以來，沒有一個人皇的權力，比他更大。”</p>
“你想想，他等於是徹底廢了陰界的自主權，這要沾染多大的因果？”</p>
“崢嶸大王，又沾染了多大的因果？這主仆兩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會受到天道因果的影響。”</p>
“所以，崢嶸大王的陰魂在因果之力下，可能沒有湮滅，而是保存至今。他的鬼魂困在這裏，怕是困了幾十萬年。”</p>
“鬼帝謹繪為何不死不滅？就是因為她秉承六道因果修煉，是輪回的化身。”</p>
“因果之道乃天道之幽微，最是玄妙莫測，大仙都無法勘破，全憑命數造化。”</p>
阿九有點奇怪，主人為何會說這麽多？</p>
這些道理，她自己都是知道的啊。</p>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p>
果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看來，你有點來曆。竟然知道孤困在這裏幾十萬年。”</p>
隨著這個聲音響起，一道高大的虛影出現在牛骨架旁。</p>
這高大虛影戴著帽子，麵目粗獷，正是薑藥前世見過的青牛大妖。</p>
確切的說，這是崢嶸大王的陰魂，是個鬼物。</p>
薑藥怡然不懼，“我沒有猜錯，你果然出現了。”</p>
他說這麽多就是引對方出現。</p>
“孤知道，你方才之言隻是吸引孤出現。那孤就如你所願。”崢嶸大王道。</p>
“你取走了孤的仙妖晶，孤也無法存在了。”</p>
薑藥從兜裏掏出仙妖晶，“所以，你想拿回去？”</p>
“恰恰相反。”崢嶸大王語氣平淡。</p>
“孤太寂寞了，實在太寂寞了。長安變成沙漠，大唐滅亡已久，所有的故人都已經隕滅，就連至高無上的主人，也煙消雲散。”</p>
“孤不應該存在這麽久。可惜，孤的殘念化為陰魂，竟然數十萬年不滅。這或許是孤當年踏破輪回門的代價。”</p>
很多時候，“不死”同樣是一種巨大的折磨。</p>
“你想寂滅？”薑藥點頭，“你可有後悔幫李洛書鎮壓輪回界，毀了陰界，囚禁鬼帝？”</p>
“後悔？”崢嶸大王氣息陰冷，“孤從不做後悔之事。哼，你們以為主人鎮壓陰界，囚禁鬼帝是錯的？”</p>
“你們以為，主人隻是貪圖輪回界大權，才奪走六道輪回塔？你們錯的太離譜了。”</p>
“主人乃是大唐太祖，一代聖主，何等英雄？楊玄明當年如此強大，尚且被主人所滅，可知主人是什麽存在。”</p>
“這等人物，每件大事都是深謀遠慮，豈能率性而為，不計後果？”</p>
薑藥拱手，“那就要請教了。唐太祖為何要徹底掌控輪回界？那本應該由鬼族掌控，這也是天地大道的自然規矩。”</p>
“為何？”崢嶸大王露出冷笑，“你既然有來曆，可知道玄牝之門？”</p>
“知道。”薑藥點頭，“這和玄牝之門有什麽關係？”</p>
“當然有。”崢嶸大王語氣變得更加陰森，“從隋末開始，輪魂界就出了問題，可惜楊玄明常年在極北遠征，往往百年不歸，根本不關心此事。”</p>
“當時在長安的皇後蘿媗，還和鬼主謹繪談判過一次，但不歡而散。”</p>
“據說，蘿媗願意承認謹繪鬼帝的地位，條件是謹繪必須停止向玄牝之門複歸陰靈。”</p>
“謹繪拒絕了魔後。魔後還來不及處理此事，主人就起兵反隋了。大唐建立後，主人就接手處理此事。”</p>
停止向玄牝之門複歸陰靈?</p>
薑藥心中一跳，好像明白了什麽。</p>
生靈陽壽結束後，生魂消散，意識湮滅，然後進入陰界輪回。如此一來，陰陽之間就形成了循環和平衡。</p>
可是，陰界的陰魂，有時不會向陽界輪回，而是複歸玄牝之門。</p>
就是魂魄返回到最本初的，最早誕生生命意識的玄牝之門。</p>
也就是道藏中說的“複歸於無物”。</p>
陰陽兩界的生靈數量，原本是比較平衡的，也是相互輪回轉化的。區別隻是，除了極少數的生靈，其他生靈輪回後會喪失前世記憶。</p>
輪回法則是自然之道。不需要幹涉。所謂掌管，其實就是保證“不被幹涉”。</p>
最早的生命意識，乃是混沌初開時，從玄牝之門誕生的。玄牝生一氣，一氣化三清，三清生萬物。</p>
玄牝之門可謂眾生之元母，意識之淵藪。</p>
但，如果輪魂界等待輪回的陰魂，不是被輪回到陽界，而是要複歸到玄牝之門呢？</p>
那麽，兩界生靈的數量就會減少，人口越來越少。</p>
理論上，最後所有的生命意識，就會全部複歸到最初誕生意識的“玄牝之門”。</p>
世上不再有生命，一切需要從頭開始。</p>
“謹繪為何要向玄牝之門複歸魂魄？這是大幹輪回之道的行為。”薑藥不解，“她這不是自毀根基麽？”</p>
把陰界的陰靈全部複歸到玄牝之門，陰界就空了。陽界沒了陰靈的轉世輪回，猶如無源之水，也會變得荒無人煙。</p>
謹繪這麽幹，於她自己有什麽好處？</p>
崢嶸大王道：“她和人勾結，意圖證道封神。她相信太古時期的傳說，想通過獻祭陰界，通過複歸於物的大劫，來成為超越仙人的神明。”</p>
“他們是一夥。她隻是其中的一個罷了。這夥人相信，地仙不是真正的仙人，真正的仙人應該是具有神位的神明，是支配者，主宰者。”</p>
獻祭陰界，證道封神？</p>
薑藥聽到這裏，整個人都不好了。</p>
鬼師是這種人？要獻祭陰界換取神位？這和獻祭仙界有何不同？獻祭陰界是不是獻祭仙界計劃的一部分？</p>
如果是這樣，那麽也難怪李洛書要鎮壓陰界，囚禁鬼帝，搶了輪魂塔。</p>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謹繪將陰靈全部送入玄牝之門吧？</p>
“這夥人是誰？”薑藥聲音平靜的問道。</p>
“不知道，就是主人都沒有搞清楚是誰。謹繪被鎮壓囚禁後，主人曾經拷問，卻什麽都拷問不出來。”</p>
“她因果太大，又傳承六指仙人的天魂，成就不死之道，主人除了囚禁她，也拿她沒有辦法。”</p>
“哼，就是主人都得不到答案，那麽此事就隻能成為絕密，絕不公布了。”</p>
“那一夥兒藏得極深，人數也絕不會多，但是他們的圖謀和野心，卻極其可怕。”</p>
“就連主人也曾憂心忡忡的說，將來大唐衰落，仙界可能會毀在這夥人的手中。但是除了囚禁謹繪，主人也做不了什麽。”</p>
薑藥聽到這裏，感到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大山。</p>
鬼師騙了自己？</p>
就是神通廣大的李洛書，都沒有揪出這夥人，那麽還有誰能揪住他們？</p>
崢嶸大王繼續說道：“主人還說，這夥人不會一直蟄伏。總有一天，他們會慢慢冒出來。但他等不到那一天了。”</p>
“不死鬼帝隻是其中一個成員，但肯定不是帶頭者。你可以想像，這夥人的實力有多強。除了王道氣運和因果之力，他們什麽都不懼。”</p>
“能製住這夥人的，也隻有王道氣運和因果之力。前提是，還要知道他們是誰。”</p>
“當然，孤比主人先隕落。孤隕落時，主人還有千餘年壽元，這千餘年的事情，孤就不得而知了。”</p>
“或許這千餘年，主人又查到了什麽，也未可知。”</p>
薑藥笑了，“你這麽說，難道不怕我進入唐太祖的陵墓搜查線索麽？那可是你主人的陵墓。”</p>
崢嶸大王歎息：“主人的陵墓，早就被盜過了。還不止被盜過一次。”</p>
“好在，主人修為絕頂，肯定是壽終正寢後羽化了，陵墓中不可能有遺體，隻能是衣冠塚。”</p>
“既然如此，你進入又如何？”</p>
薑藥點頭，“你應該是有事情讓我做，說吧。”</p>
崢嶸大王道：“主人若是知道長安會變成這樣，一定會痛心疾首。孤希望，你能想辦法改變這一切。”</p>
“你絕非常人，可能有一絲希望。”</p>
“若有可能，希望你重修高陵，重布陣法。”</p>
“最後，請你讓孤歸於寂滅。孤不想再保留意識了。”</p>
薑藥想了想，“好，我答應盡量做到。”他用刀割破手指，將鮮血滴到仙妖晶上。</p>
薑藥的血當然不是一般的血，帶著強大的明陽之力。鮮血一滲入妖晶，崢嶸大王的影子就慢慢淡化。</p>
“主公，如有來世，還為主公效力…”青牛聲音幽幽，終於消散一空。</p>
薑藥忍不住有些感慨。</p>
阿九也忍不住流淚了，她想起了當年的舊主。</p>
“阿九，我們再去唐太祖的陵墓看看。”薑藥說道，“易歸藏一定也去過那裏，他或許留下了什麽其他卜辭或線索。”</p>
看了易歸藏的卜辭，聽了青牛的話，薑藥感覺自己距離曆史的真相又進了一步。</p>
他也有點傷感。</p>
想不到，鬼師謹繪竟然是…一片孝心終究要錯付了麽？</p>
她之前說不知道那些人是誰，看來是在說謊了。薑藥寧願相信青牛的話，也不相信鬼師的話。</p>
鬼話！</p>
青牛不知道自己認識謹繪，也沒必要編造這些話。那麽最可能的就是，謹繪的確就屬於那一夥！</p>
問題是，她欺騙自己，幫助自己的目的是什麽？</p>
還有，假冒虞嫃的女子，有意無意間，好像也在幫助自己。</p>
李時珍，也算幫過自己。</p>
薑藥越想，越覺得古怪。</p>
不對！</p>
謹繪如果真和他們是一夥，那麽李唐滅亡之後，他們為何不把謹繪救出牢獄？為何讓她繼續被九鼎法印關押了多少萬年？</p>
謹繪可是十幾年前才獲得自由啊。</p>
這符合邏輯麽？</p>
難道謹繪隻是曾經和他們一夥，後來和他們鬧翻了，不再屬於他們其中的一員？</p>
起碼謹繪現在和他們的關係，不像是一夥。</p>
事情在他眼中，再次撲朔迷離起來。</p>
一人一蛇出了青牛墓，又來到氣勢磅礴的高陵。</p>
果然，墓道口早就被人打開了，幾具白骨撲倒在墓道內。</p>
這墓道極深，而且往下延伸。一路進入墓道，時不時就發現屍骨。</p>
這些屍骨當然都是“考古者”。他們生前肯定都很厲害，甚至公開身份都是大人物，不然也沒有能力來到這裏。</p>
薑藥忽然蹲下來，“阿九，你發現什麽沒有？”</p>
阿九揚起雞冠，“這些屍骨的手上，大多都有指環，說明前後幾批盜墓者，可能沒有人活著離開。”</p>
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如果有人活著離開，那麽指環肯定都被收走了。</p>
可是指環都在，沒有被撿走。</p>
薑藥點頭：“不錯。你看出他們的死因了麽？”</p>
“不知道。”阿九沒有看出頭緒。</p>
屍體隻剩下骨頭，骨頭上也沒有傷害。</p>
薑藥也沒有看出死因。他看著幽深無比的墓道，將另外一支槍也取出來，雙槍在手。</p>
墓道越來越深，越來越黑，最後伸手不見五指。</p>
禁法之地，沒有法力，薑藥根本看不見。</p>
“啪”的一聲，腳下一聲脆響，接著傳來“骨碌骨碌”的聲音。</p>
卻是薑藥踩到了一具骨骼，骷髏頭往下滾動。</p>
這是用耳朵聽到的。</p>
可是，骷髏頭往下滾動了幾下，就好像靜止了，那“骨碌骨碌”的滾動聲，也戛然而止。</p>
就好像一個球從上坡滾下去，然後被誰止住了滾動的趨勢。</p>
這種感覺，讓人有點不適。</p>
薑藥眉頭微皺。他早有準備，當下從包袱中取出王忠華的洛陽牌火機，啪的一聲打燃。</p>
然後調到最大亮度，猶如一盞油燈。</p>
這打火機也是華夏的高科技產品，五維研究所的製式裝備。</p>
別看隻有普通打火機大小，用的卻是高能液壓氣，能以最大亮度燃燒兩個時辰之久。</p>
打火機一打開，薑藥還沒有來得及看那滾動的骷髏為何不再滾動，他的麵前就出現了一雙腳。</p>
沒錯，就是一雙腳。</p>
距離他的臉隻有一尺。如果薑藥沒有打燃火機，腦袋可能會撞上這雙腳。</p>
這雙腳的靴子已經脫落了，腳型健美，一看就是男子的腳。</p>
隨著薑藥的到來，這雙腳也在空中微微晃動。不知為何，看到這雙腳，薑藥頓時感到很不舒服，很怪異。</p>
隻是一雙腳，竟然讓他產生了強烈的違和感。</p>
這是怎麽回事？</p>
薑藥也來不及細想哪裏有古怪，他舉起打火機往上一看，就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到了一張慘白慘白的臉。</p>
待看清這張臉時，薑藥不禁一驚，手中的打火機都差點掉落……</p>
PS：要是能猜出來是誰，我就佩服了。蟹蟹，晚安。</p>
－－－－－－題外話－－－－－－</p>
噗——蟑螂！</p>
真是要命了…</p>
看樣子，影子的主人就在自己的身後，距離自己很近，似乎在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p>
薑藥沒有貿然回頭去看。</p>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的。</p>
在這個禁法之地，能做到這一點的，似乎隻有土著鬼怪。</p>
薑藥佯裝仍然在思索，左手卻緩緩摸向槍柄。</p>
摸到手槍之後，薑藥猛然轉身，手槍往後一指，就要扣動扳機。</p>
說起來簡單，可是薑藥這一整套動作速度極快，如同閃電。</p>
然而，身後卻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p>
薑藥再次回頭看向石壁，發現石壁上那戴帽子的影子也消失了。</p>
“阿九，你剛才看見什麽沒有？”薑藥皺眉問道，心中有點不舒服。</p>
阿九口吐人言，“我沒有看見。我也隻是看見了石壁上的影子。”</p>
薑藥站起來，在已經坍塌了一半的墓殿中四下打量，神色有點凝重。</p>
“阿九，我感覺剛才這戴帽子的人影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薑藥說道。</p>
他肯定，這戴帽子的人，曾經在自己的記憶中出現過。</p>
薑藥不再思索易歸藏留下的卜辭，而是走向坍塌的地方。</p>
撥開沙子，忽然出現一幕幕古老的唐初壁畫。</p>
壁畫之上，是一頭青牛。這青牛跪伏在一個氣宇軒揚的貴人麵前，這貴人正是李洛書。</p>
</p>
壁畫上青牛出現的次數最多，出現次數僅次青牛的，是一個戴帽子的青衣男子。</p>
這戴帽子的青衣男子身材高大，五官粗獷，戴的帽子又高又大，看上去很是威武，像個猛將。</p>
壁畫中，這男子有時在府邸中飲宴，有時在宮中對著高高在上的李洛書行禮。</p>
薑藥看到這戴帽子的男子，頓時明白了。</p>
這壁畫中的男子，不就是崢嶸大王本人嗎？</p>
沒錯，青牛是崢嶸大王，這男子也是崢嶸大王。</p>
隻不過，一個是青牛妖獸的原形，一個化形後的人身。就像阿九一樣，阿九可以是蛇身，也可以是人身。</p>
楊玄明也是認識崢嶸大王的。他可不是一般的青牛，而是神兕，來自虛空中的首陽山，其實是一種古老高貴的犀牛。</p>
“之前那石壁上的影子，就是崢嶸大王的影子。”薑藥對阿九說道，“他都死了好幾十萬年，為何還能出現？”</p>
哪怕是薑藥，此時也心中發毛。</p>
他在墓主人的墓殿中研究易歸藏的卜辭時，墓主人就站在自己身後？</p>
問題是，墓主人死了幾十萬年了。</p>
“會不會是他的陰魂？”阿九說道，“在這禁法之地應該不可能吧，他死的了那麽久。就算化為鬼修，也早就湮滅了。”</p>
薑藥沉吟道：“別人不行，他卻未必不行。”</p>
“神兕一族曾經是六道輪回塔的守護獸，因為神兕的犀角，具有感應陰靈的神通，能讀出陰靈意念。”</p>
“崢嶸王也是神兕，可說是交通陰陽的大妖。當年李洛書降服輪回界，就是靠他的角頂破輪回之門。”</p>
“自那以後，天地之間隻有陽界，再無陰界。可是天地的根本，原本是陰，而不是陽。”</p>
沒錯，天地貴柔，藏道而陰，萬物生於玄牝，複歸於陰。所以陰才是根本，陽是表現，是過程。</p>
“唐廷為何能徹底掌控輪回界，還搶走了六道輪回塔？就是靠了這能交通陰陽兩界的崢嶸大王。”</p>
阿九道：“我明白了。難怪他能被封王，這麽大的功勞，的確有資格封王。”</p>
薑藥點頭，“楊玄明的戰寵九頭元虺，也隻是封了馗天君，侯爵而已。可是李洛書的青牛竟然封王，難道是楊玄明比李洛書小氣？”</p>
“當然不是。唐廷異姓王寥寥無幾，還都是安撫其他三族才封的。青牛憑什麽封王？就是憑著鎮壓陰界的功勞。”</p>
“陰界被鎮壓之後，輪回大權被朝廷掌控。人皇的權力臻於極致，三界之中，五行之內，無所不管。”</p>
“可以說，曆代人皇，唐太祖李洛書是權力最大的一位。從洪荒以來，沒有一個人皇的權力，比他更大。”</p>
“你想想，他等於是徹底廢了陰界的自主權，這要沾染多大的因果？”</p>
“崢嶸大王，又沾染了多大的因果？這主仆兩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會受到天道因果的影響。”</p>
“所以，崢嶸大王的陰魂在因果之力下，可能沒有湮滅，而是保存至今。他的鬼魂困在這裏，怕是困了幾十萬年。”</p>
“鬼帝謹繪為何不死不滅？就是因為她秉承六道因果修煉，是輪回的化身。”</p>
“因果之道乃天道之幽微，最是玄妙莫測，大仙都無法勘破，全憑命數造化。”</p>
阿九有點奇怪，主人為何會說這麽多？</p>
這些道理，她自己都是知道的啊。</p>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p>
果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看來，你有點來曆。竟然知道孤困在這裏幾十萬年。”</p>
隨著這個聲音響起，一道高大的虛影出現在牛骨架旁。</p>
這高大虛影戴著帽子，麵目粗獷，正是薑藥前世見過的青牛大妖。</p>
確切的說，這是崢嶸大王的陰魂，是個鬼物。</p>
薑藥怡然不懼，“我沒有猜錯，你果然出現了。”</p>
他說這麽多就是引對方出現。</p>
“孤知道，你方才之言隻是吸引孤出現。那孤就如你所願。”崢嶸大王道。</p>
“你取走了孤的仙妖晶，孤也無法存在了。”</p>
薑藥從兜裏掏出仙妖晶，“所以，你想拿回去？”</p>
“恰恰相反。”崢嶸大王語氣平淡。</p>
“孤太寂寞了，實在太寂寞了。長安變成沙漠，大唐滅亡已久，所有的故人都已經隕滅，就連至高無上的主人，也煙消雲散。”</p>
“孤不應該存在這麽久。可惜，孤的殘念化為陰魂，竟然數十萬年不滅。這或許是孤當年踏破輪回門的代價。”</p>
很多時候，“不死”同樣是一種巨大的折磨。</p>
“你想寂滅？”薑藥點頭，“你可有後悔幫李洛書鎮壓輪回界，毀了陰界，囚禁鬼帝？”</p>
“後悔？”崢嶸大王氣息陰冷，“孤從不做後悔之事。哼，你們以為主人鎮壓陰界，囚禁鬼帝是錯的？”</p>
“你們以為，主人隻是貪圖輪回界大權，才奪走六道輪回塔？你們錯的太離譜了。”</p>
“主人乃是大唐太祖，一代聖主，何等英雄？楊玄明當年如此強大，尚且被主人所滅，可知主人是什麽存在。”</p>
“這等人物，每件大事都是深謀遠慮，豈能率性而為，不計後果？”</p>
薑藥拱手，“那就要請教了。唐太祖為何要徹底掌控輪回界？那本應該由鬼族掌控，這也是天地大道的自然規矩。”</p>
“為何？”崢嶸大王露出冷笑，“你既然有來曆，可知道玄牝之門？”</p>
“知道。”薑藥點頭，“這和玄牝之門有什麽關係？”</p>
“當然有。”崢嶸大王語氣變得更加陰森，“從隋末開始，輪魂界就出了問題，可惜楊玄明常年在極北遠征，往往百年不歸，根本不關心此事。”</p>
“當時在長安的皇後蘿媗，還和鬼主謹繪談判過一次，但不歡而散。”</p>
“據說，蘿媗願意承認謹繪鬼帝的地位，條件是謹繪必須停止向玄牝之門複歸陰靈。”</p>
“謹繪拒絕了魔後。魔後還來不及處理此事，主人就起兵反隋了。大唐建立後，主人就接手處理此事。”</p>
停止向玄牝之門複歸陰靈?</p>
薑藥心中一跳，好像明白了什麽。</p>
生靈陽壽結束後，生魂消散，意識湮滅，然後進入陰界輪回。如此一來，陰陽之間就形成了循環和平衡。</p>
可是，陰界的陰魂，有時不會向陽界輪回，而是複歸玄牝之門。</p>
就是魂魄返回到最本初的，最早誕生生命意識的玄牝之門。</p>
也就是道藏中說的“複歸於無物”。</p>
陰陽兩界的生靈數量，原本是比較平衡的，也是相互輪回轉化的。區別隻是，除了極少數的生靈，其他生靈輪回後會喪失前世記憶。</p>
輪回法則是自然之道。不需要幹涉。所謂掌管，其實就是保證“不被幹涉”。</p>
最早的生命意識，乃是混沌初開時，從玄牝之門誕生的。玄牝生一氣，一氣化三清，三清生萬物。</p>
玄牝之門可謂眾生之元母，意識之淵藪。</p>
但，如果輪魂界等待輪回的陰魂，不是被輪回到陽界，而是要複歸到玄牝之門呢？</p>
那麽，兩界生靈的數量就會減少，人口越來越少。</p>
理論上，最後所有的生命意識，就會全部複歸到最初誕生意識的“玄牝之門”。</p>
世上不再有生命，一切需要從頭開始。</p>
“謹繪為何要向玄牝之門複歸魂魄？這是大幹輪回之道的行為。”薑藥不解，“她這不是自毀根基麽？”</p>
把陰界的陰靈全部複歸到玄牝之門，陰界就空了。陽界沒了陰靈的轉世輪回，猶如無源之水，也會變得荒無人煙。</p>
謹繪這麽幹，於她自己有什麽好處？</p>
崢嶸大王道：“她和人勾結，意圖證道封神。她相信太古時期的傳說，想通過獻祭陰界，通過複歸於物的大劫，來成為超越仙人的神明。”</p>
“他們是一夥。她隻是其中的一個罷了。這夥人相信，地仙不是真正的仙人，真正的仙人應該是具有神位的神明，是支配者，主宰者。”</p>
獻祭陰界，證道封神？</p>
薑藥聽到這裏，整個人都不好了。</p>
鬼師是這種人？要獻祭陰界換取神位？這和獻祭仙界有何不同？獻祭陰界是不是獻祭仙界計劃的一部分？</p>
如果是這樣，那麽也難怪李洛書要鎮壓陰界，囚禁鬼帝，搶了輪魂塔。</p>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謹繪將陰靈全部送入玄牝之門吧？</p>
“這夥人是誰？”薑藥聲音平靜的問道。</p>
“不知道，就是主人都沒有搞清楚是誰。謹繪被鎮壓囚禁後，主人曾經拷問，卻什麽都拷問不出來。”</p>
“她因果太大，又傳承六指仙人的天魂，成就不死之道，主人除了囚禁她，也拿她沒有辦法。”</p>
“哼，就是主人都得不到答案，那麽此事就隻能成為絕密，絕不公布了。”</p>
“那一夥兒藏得極深，人數也絕不會多，但是他們的圖謀和野心，卻極其可怕。”</p>
“就連主人也曾憂心忡忡的說，將來大唐衰落，仙界可能會毀在這夥人的手中。但是除了囚禁謹繪，主人也做不了什麽。”</p>
薑藥聽到這裏，感到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大山。</p>
鬼師騙了自己？</p>
就是神通廣大的李洛書，都沒有揪出這夥人，那麽還有誰能揪住他們？</p>
崢嶸大王繼續說道：“主人還說，這夥人不會一直蟄伏。總有一天，他們會慢慢冒出來。但他等不到那一天了。”</p>
“不死鬼帝隻是其中一個成員，但肯定不是帶頭者。你可以想像，這夥人的實力有多強。除了王道氣運和因果之力，他們什麽都不懼。”</p>
“能製住這夥人的，也隻有王道氣運和因果之力。前提是，還要知道他們是誰。”</p>
“當然，孤比主人先隕落。孤隕落時，主人還有千餘年壽元，這千餘年的事情，孤就不得而知了。”</p>
“或許這千餘年，主人又查到了什麽，也未可知。”</p>
薑藥笑了，“你這麽說，難道不怕我進入唐太祖的陵墓搜查線索麽？那可是你主人的陵墓。”</p>
崢嶸大王歎息：“主人的陵墓，早就被盜過了。還不止被盜過一次。”</p>
“好在，主人修為絕頂，肯定是壽終正寢後羽化了，陵墓中不可能有遺體，隻能是衣冠塚。”</p>
“既然如此，你進入又如何？”</p>
薑藥點頭，“你應該是有事情讓我做，說吧。”</p>
崢嶸大王道：“主人若是知道長安會變成這樣，一定會痛心疾首。孤希望，你能想辦法改變這一切。”</p>
“你絕非常人，可能有一絲希望。”</p>
“若有可能，希望你重修高陵，重布陣法。”</p>
“最後，請你讓孤歸於寂滅。孤不想再保留意識了。”</p>
薑藥想了想，“好，我答應盡量做到。”他用刀割破手指，將鮮血滴到仙妖晶上。</p>
薑藥的血當然不是一般的血，帶著強大的明陽之力。鮮血一滲入妖晶，崢嶸大王的影子就慢慢淡化。</p>
“主公，如有來世，還為主公效力…”青牛聲音幽幽，終於消散一空。</p>
薑藥忍不住有些感慨。</p>
阿九也忍不住流淚了，她想起了當年的舊主。</p>
“阿九，我們再去唐太祖的陵墓看看。”薑藥說道，“易歸藏一定也去過那裏，他或許留下了什麽其他卜辭或線索。”</p>
看了易歸藏的卜辭，聽了青牛的話，薑藥感覺自己距離曆史的真相又進了一步。</p>
他也有點傷感。</p>
想不到，鬼師謹繪竟然是…一片孝心終究要錯付了麽？</p>
她之前說不知道那些人是誰，看來是在說謊了。薑藥寧願相信青牛的話，也不相信鬼師的話。</p>
鬼話！</p>
青牛不知道自己認識謹繪，也沒必要編造這些話。那麽最可能的就是，謹繪的確就屬於那一夥！</p>
問題是，她欺騙自己，幫助自己的目的是什麽？</p>
還有，假冒虞嫃的女子，有意無意間，好像也在幫助自己。</p>
李時珍，也算幫過自己。</p>
薑藥越想，越覺得古怪。</p>
不對！</p>
謹繪如果真和他們是一夥，那麽李唐滅亡之後，他們為何不把謹繪救出牢獄？為何讓她繼續被九鼎法印關押了多少萬年？</p>
謹繪可是十幾年前才獲得自由啊。</p>
這符合邏輯麽？</p>
難道謹繪隻是曾經和他們一夥，後來和他們鬧翻了，不再屬於他們其中的一員？</p>
起碼謹繪現在和他們的關係，不像是一夥。</p>
事情在他眼中，再次撲朔迷離起來。</p>
一人一蛇出了青牛墓，又來到氣勢磅礴的高陵。</p>
果然，墓道口早就被人打開了，幾具白骨撲倒在墓道內。</p>
這墓道極深，而且往下延伸。一路進入墓道，時不時就發現屍骨。</p>
這些屍骨當然都是“考古者”。他們生前肯定都很厲害，甚至公開身份都是大人物，不然也沒有能力來到這裏。</p>
薑藥忽然蹲下來，“阿九，你發現什麽沒有？”</p>
阿九揚起雞冠，“這些屍骨的手上，大多都有指環，說明前後幾批盜墓者，可能沒有人活著離開。”</p>
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如果有人活著離開，那麽指環肯定都被收走了。</p>
可是指環都在，沒有被撿走。</p>
薑藥點頭：“不錯。你看出他們的死因了麽？”</p>
“不知道。”阿九沒有看出頭緒。</p>
屍體隻剩下骨頭，骨頭上也沒有傷害。</p>
薑藥也沒有看出死因。他看著幽深無比的墓道，將另外一支槍也取出來，雙槍在手。</p>
墓道越來越深，越來越黑，最後伸手不見五指。</p>
禁法之地，沒有法力，薑藥根本看不見。</p>
“啪”的一聲，腳下一聲脆響，接著傳來“骨碌骨碌”的聲音。</p>
卻是薑藥踩到了一具骨骼，骷髏頭往下滾動。</p>
這是用耳朵聽到的。</p>
可是，骷髏頭往下滾動了幾下，就好像靜止了，那“骨碌骨碌”的滾動聲，也戛然而止。</p>
就好像一個球從上坡滾下去，然後被誰止住了滾動的趨勢。</p>
這種感覺，讓人有點不適。</p>
薑藥眉頭微皺。他早有準備，當下從包袱中取出王忠華的洛陽牌火機，啪的一聲打燃。</p>
然後調到最大亮度，猶如一盞油燈。</p>
這打火機也是華夏的高科技產品，五維研究所的製式裝備。</p>
別看隻有普通打火機大小，用的卻是高能液壓氣，能以最大亮度燃燒兩個時辰之久。</p>
打火機一打開，薑藥還沒有來得及看那滾動的骷髏為何不再滾動，他的麵前就出現了一雙腳。</p>
沒錯，就是一雙腳。</p>
距離他的臉隻有一尺。如果薑藥沒有打燃火機，腦袋可能會撞上這雙腳。</p>
這雙腳的靴子已經脫落了，腳型健美，一看就是男子的腳。</p>
隨著薑藥的到來，這雙腳也在空中微微晃動。不知為何，看到這雙腳，薑藥頓時感到很不舒服，很怪異。</p>
隻是一雙腳，竟然讓他產生了強烈的違和感。</p>
這是怎麽回事？</p>
薑藥也來不及細想哪裏有古怪，他舉起打火機往上一看，就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到了一張慘白慘白的臉。</p>
待看清這張臉時，薑藥不禁一驚，手中的打火機都差點掉落……</p>
PS：要是能猜出來是誰，我就佩服了。蟹蟹，晚安。</p>
－－－－－－題外話－－－－－－</p>
噗——蟑螂！</p>
真是要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