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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五十大壽


    今年天兒暖得極早,清明過後竟就開始下雨,地裏的雪一點兒不留地化了個幹淨,大地露出黑黝黝的脊背,雪水和雨水滋潤著黑土,亮閃閃的似乎能漾出油水來。


    祝永鑫蹲在地頭上,嘴裏叼著煙袋,看著麵前大片的土地,若是在三十年前,誰來告訴他,你以後會有這麽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肥田,家裏雇傭著長工、短工,婆子丫頭,每天也不用下地幹活兒,隻在家裏吃香的喝辣的……他定然一鋤頭刨過去,免得對方胡說八道。


    但是如今這一切就在自己眼前,大片大片的土地,雖說現在還不是種地的節氣,但是他眯起眼睛,似乎就能看到春耕秋收時候、那些精壯的漢子在地裏揮汗如雨的樣子。


    他低頭尋了塊兒石頭,磕打磕打煙袋,從腰間的荷包裏又揉出些煙絲,塞進煙袋鍋子裏,掏出火絨火石點著,用力吸了兩口,露出個愜意的表情。


    其實荷花從南邊兒送回來許多什麽卷煙、水煙的東西,都是新鮮玩意兒,也都嚐過,但是這煙袋鍋子用了大半輩子,用慣了還真舍不得換。


    “祝二哥,咋在地頭上蹲著咧,頭幾天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放晴了,地上都是潮氣,趕緊起來吧!”齊老五背著一個大筐,手裏拄著根不知道從哪裏砍下來的粗樹枝,正從山路上往下走,一邊走一遍還嘟囔抱怨道:“今年天兒暖的邪乎,往年這時候都還是滿地的雪呢,這可好,山上化得濕漉漉的,一踩一腳泥,可真是遭罪。”


    “你如今也一把年紀了,孩子們都大了,你還這麽拚幹啥?”祝永鑫起身兒迎上去想要搭把手。


    “我身上筐上都是泥,你快別沾手了。”齊老五側身躲開說,“孩子是大了,雖說都成親了,可下一輩兒剛生下來,也都是難的時候,我身體還算硬朗,能做點兒啥幫襯幫襯也是好的。”


    “錢賺多少才是個頭呢,你家如今的日子算是不錯了。”祝永鑫探頭一瞧,齊老五的背筐裏滿滿的都是小根菜,這會兒的小根菜都還很細,下麵的蒜頭也很小,一個個白白的櫻桃大小的蒜頭,藏在一叢叢的綠色中顯得格外誘人,忍不住道:“小根菜可是好東西啊,當年荷花也總領著博寧上山去挖,如今我也有些年沒去挖過了。”


    “得了,你家如今這樣發達,兒子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兩個閨女也都嫁得好,現在正是享清福的時候,還用得著像我們這樣奔命。”齊老五從山路上走下來,在路邊的石頭上蹭著鞋上的泥,衝祝永鑫道,“我也不求有你這樣的造化,能有你家一半兒的一半兒,我就心滿意足了。”


    “唉,都是兒女自個兒奔出來的前程,也不是我給掙下的,我隻能算是享了兒女的福了。”祝永鑫吧嗒了兩口旱煙道,“出去跟著他們南北的跑了幾年,如今回來還是覺得村兒裏最好,住得舒坦。”


    “你少來了,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算了,跟別人說還不得讓人戳脊梁骨罵你。”齊老五把背筐摘下來,自個兒也掏出煙袋跟祝永鑫一道抽煙,“咱們這窮地方有啥好的,人都說京城或者是南邊兒好呢!”


    “一輩子在這疙瘩過活,習慣了,別處好是好,可總覺得不是自個兒家,沒啥大意思,還是守著自家的房子和地,踏踏實實過日子來得正經。”祝永鑫笑著說。


    “二哥今年四十幾了?這就開始有葉落歸根的想法了?”齊老五嘿嘿了兩聲,“還早了點兒,應該在外頭多享幾年福再回來。”


    “啥四十幾,今年都五十了,俗話說五十知天命,老了,也是時候回來養老了。”祝永鑫說著起身兒道,“時辰不早了,趕緊回家吃飯去吧,我也回了,免得你嫂子又嘮叨。”


    “五十可是大壽,看來今年是得大辦了吧?不少字”齊老五抽完煙也起身兒說,“到時候博榮他們,定然也得回來吧?不少字都好些年沒瞧見了,也不知道現在在路上遇見還能不能認出來,還有你家荷花,如今想起來還是十來歲時候的模樣呢!”


    二人又聊了幾句然後各自回家。


    祝永鑫快到家門口,自個兒歎了口氣,如今雖說日子過得好了,但是三兒兩女都不在身邊,就老兩口相依為命,想來也不免覺得孤單。


    剛才齊老五提起五十大壽,還有幾天就是生辰了,可是家裏半點兒動靜都沒有,老大和荷花都還在南邊兒,博寧和栓子在京城,如今離著最近的算是茉莉家了,回來一趟卻也要在路上走兩日。


    他心裏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家走,忍不住自我安慰地想,孩子們都離得那麽遠,不過是個生辰,回來不回來也都是一樣的,各自都有要忙得一攤子事兒,各家的孩子也都還小,回來一趟又勞神又費錢,還耽誤事兒,倒不如不折騰。


    雖然道理都明白,但心裏總還是有些個不是滋味。


    就這麽胡思亂想地走到家門口,門裏衝出來個人影,結結實實地撞到祝永鑫身上,並一把抱住他的腿嚷道:“姥爺,姥爺回來啦!”


    祝永鑫聽到這聲先是一怔,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去,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長得清清秀秀的,眉眼間隱約有些荷花小時候的影子,一雙大眼睛睜得滾圓,黑溜溜的眼珠正盯著自己,滿臉都是笑容。


    “你,你是團團?”祝永鑫驚訝地說,彎腰抱起孩子,腦子裏還滿是難以置信的混亂,上次見到團團的時候,他還隻有三歲,粉琢玉砌的一個小娃娃,見到誰都不認生,誰抱他都是笑嗬嗬的,十分討人喜歡,一轉眼就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團團在祝永鑫的身上扭股糖似的亂動,嘟著嘴道:“姥爺,我都八歲了,不能再叫團團了……”


    “團團多好聽,當初還是你母親起的呢!”祝永鑫抱著外孫,滿臉笑容地邁步進屋,見東屋的門簾子掛起著,荷花跟方氏坐在炕沿上說話兒。


    “爹,回來了。”荷花聽見響動起身兒過來,接過團團把他放在地上道,“他都多大了還抱來抱去的,如今長身子的時候正死沉死沉的,不小心抻了腰可怎麽好。”說罷把兒子打發出去玩兒。


    “哪裏就那麽嬌貴,你爹是莊稼漢子,又不是城裏那些老爺。”祝永鑫看著外孫蹦蹦噠噠地上院子玩兒,這才不以為然地脫了外衣,丟在炕頭上烘著去濕氣,偏腿上炕問,“咋也沒個信兒就回來了?”


    “今年開春有恩科,錦棠哥那邊事忙得很,之前也沒定準能不能趕回來,所以就沒捎信兒,怕萬一趕不上讓你們空歡喜一場。”荷花伸手把衣裳攤平,笑著說,“這一路急急忙忙地趕回來,錦棠哥累得不輕,到家就去西屋補覺了。”


    “孩子呢?圓圓沒帶回來?”荷花一家有四年多沒回來了,但是信件不斷,荷花前年剛生了個女兒,起名叫做圓圓,隻不過一直得不出空回家,到現在應該都兩歲多了,還一次都沒見過呢。


    “她生下來從沒趕過這麽遠的路,路上也沒睡好,這會兒跟錦棠哥在西屋睡覺呢!”荷花說著從炕頭扯出來個包袱,拿出一件兒衣裳抖開道,“爹,回來之前給你買的衣裳,等著擺壽宴時候就穿這件,先試試看可還合身兒,不合適趁早地改。”


    祝永鑫心裏高興,眼角都露出了笑紋,嘴上卻還硬撐地說:“你們能帶著孩子回來看看我就好,還折騰啥,弄什麽新衣裳還是壽宴的,自家人一起吃頓飯就蠻好。”


    “要說呢,過壽的事兒應該依著爹的意思,但是畢竟大哥如今還在外做官,村裏又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鄉親,若是不熱鬧熱鬧,別人定要在背後指摘兒女不孝,我們到也都罷了,隻是怕傳揚出去耽擱大哥的聲譽,爹就都擔待吧,一切我們都會準備妥當的,爹隻要安安穩穩地等著好日子就是了。”荷花笑著給他鋪台階道。


    祝永鑫裏子麵子都滿足了,心裏歡喜得很,越發覺得還是荷花這個閨女最是貼心,連說話兒都讓人聽得心裏頭舒坦,於是便點點頭表示認可道:“罷了罷了,那你們看著折騰吧,我就不攙和了,別花太多銀子,不然你母親心疼又要在背後念叨。”說罷接過荷花遞給他的衣裳試穿了一下。


    荷花上前扯了扯衣襟兒和下擺,捏了捏胖瘦寬窄,又看了看腋下袖口,見大致都還服帖,就下擺稍微長了一點兒,便用針別上做個記號,然後讓他脫下來改改。


    祝永鑫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那手藝就別顯擺了,還是讓你母親改吧。”


    荷花被他說得一愣,半是玩笑半是嗔怪地說:“爹,我知道我女紅不好,你也用不著這般提醒我。”


    “我不過白囑咐一句,你們娘倆兒說話,我去找你四叔嘮嗑兒去。”祝永鑫說罷便背著手出門去了。


    方氏看著他出了院門這才撇嘴道:“你瞧瞧你爹,越老越能折騰,好端端的事兒不好好應承,非要別人三催四請的,然後才迫不得已的點頭,還要顯得自個兒多不樂意,都是為了遷就別人才答應的一樣。”


    “俗話都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的,我看我爹也差不多是這樣。”荷花之前就一直憋著笑呢,這會兒見祝永鑫出去了,總算是能笑出聲來。


    “五十大壽是整壽,有難得你們一個個兒回來的齊備,咱們雖說不能鋪張浪費,卻也別太吝著銀錢,一定好生給你爹熱鬧熱鬧,他嘴上雖然不說,可你們一個個兒的有出息,他心裏頭高興得緊,恨不得別人都誇你們呢!”方氏對荷花叮囑道。


    “娘,這還用您交代?這回的壽宴你們二老就踏踏實實地等著開席就是,別的我們都會置辦得妥妥帖帖的。”荷花滿口應承道。


    農村擺壽宴雖說講究不少,但大多都是討好彩頭的,並花不了多少銀錢,畢竟比不得那些個城裏的有錢人。


    壽堂就設在了自家院子裏,坐北朝南地搭起彩棚,棚柱上貼著齊錦棠寫好的壽聯:“人增高壽,舉杯同歌無量福;天轉陽和,開杯共醉小陽春。”


    北方農村的房子,雖然也是三開間兒的,但是進門就是灶間,並沒有南方那樣的正廳,所以荷花幹脆叫人在院子裏正南正北地搭了個壽堂,門口掛上荷花特意打南邊兒帶回來的蘇繡壽簾,繡的群芳祝壽、五福捧壽等喜慶的圖案,北麵正中貼著一個紅底兒黑字撒金的壽字。壽字下麵安放供桌,正中供著延年壽星君的神碼兒,另有香爐、壽蠟、蠟扡兒等什物。兩端留著地方擺壽桃、壽餅,正前方的地上鋪著大紅氈墊和圓形的繡墊,方便兒女上前叩拜祝壽。


    壽堂裏安置了兩個八仙桌,是當日自家長輩和村兒裏有頭臉人的位子,外麵的喜棚裏也都擺好了桌椅板凳,用來招待村裏的賓客。


    家裏都收拾好了,齊錦棠又陪著和荷花去城裏聯係廚子和打雜兒的,要提前一晚就到齊家村去做準備。可巧在城裏正遇到剛趕回來的博榮一家還有栓子。


    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回了家,方氏許久沒見兩個兒子,一邊歡喜一邊抹眼淚,幾個人少不得是一陣勸慰,栓子在旁邊又是說笑話又是耍寶的,總算是把方氏給逗得笑了,還挨了兩巴掌拍打。


    祝永鑫那邊早就把寶兒和栗子抱在懷裏親了一圈兒,很快就被方氏推開道:“你剛從地裏回來,別往孩子身上蹭咕。”


    “我就是去地頭兒看看,又沒下地幹活兒,衣裳都是早晨新換的。”祝永鑫連忙分辨道,“我這不是好久沒見倆孩子,想得慌嘛!”


    方氏拍拍寶兒的頭:“眼瞧著都是大姑娘了,奶奶都抱不動了。”轉身看著栗子想要伸手去抱,卻被寶兒一把攔住了。


    “奶,他看著瘦,其實身上的肉緊實著呢,您可小心別抻著腰。”


    “那也親一口,就不抱了。”方氏跟兩個孩子親昵了一會兒,便道,“你二姑家的團團和圓圓都在西廂房呢,你們幾個小的自己去玩兒,寶兒你年紀最大,好生看顧著點兒。”


    把幾個孩子都打發走了,方氏這才問:“老2這次回來不?”


    “自然是回來的,我訂親都快一年了,兩個人還誰都不著急,我尋思著,給爹過了大壽之後,我陪著你們跟他一道去京城,一來是讓爹娘看看新媳婦,二來訂親都一年了,那兩個人還誰都不著急,這麽拖著什麽時候是個頭?依著我,今年裏選個好日子趕緊把婚事兒辦了,你和爹也好早點兒再抱孫子。”


    “這個是正事兒,這樣最好了!”方氏連連點頭,然後忽然看到栓子踮著腳想往外溜,揚聲道,“栓子,你鬼鬼祟祟的打算幹什麽去啊?”


    “我……我去上個茅廁……”栓子陪著笑說。


    “剛進門的時候不是去過了。”方氏半點兒不為所動地說,“你別以為離家遠我就不知道你在外頭什麽樣兒,沒少給你大哥和二姐惹禍吧?不少字”


    “沒有,娘,我可老實了。”栓子連連辯白道,“不信你問我二姐,我可是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呢!”


    “我早就說,你若是想做生意,回家來做不也是一樣?家裏如今有地也有鋪麵,還蹦躂不開你是咋地?你若是喜歡南邊兒也行,找個好地方安安穩穩地定下來,總這麽東跑西顛兒的算什麽回事。”方氏平時也見不到幾個孩子的麵兒,隻能互相寫個信,如今總算是見到麵兒了,便把平日攢在心裏的話一股腦都說了。


    “娘……”栓子蹭到方氏身邊,一邊撒嬌耍賴一邊用眼神兒向荷花求救。


    荷花開口勸方氏道:“娘,咱們這邊小地方,跟南方那水路港口的確差得遠呢,買個店麵什麽的守著的確穩定,但是也做不出什麽大出息,栓子如今看著沒什麽章法,其實反倒靈活機動。而且他精得很呢,大宗的生意都是圍著大哥管轄的範圍內做的,上頭有人關照著自然是不一樣的,若是自己買鋪子做,一旦做大了少不得要上下點孝敬,自己賺的那點兒銀子都不夠填塞那些官員的。”


    “就是就是,娘,你看我二姐都這樣說呢,我自個兒有分寸的,而且還有建羽哥和大哥看著我,不會有事兒的。”栓子知道荷花在家裏說話極有分量,見方氏態度有所軟化,趕緊趁熱打鐵地保證道,“我絕對不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隻老老實實做本分生意,娘你放心!”


    “行了,我知道了,兒大不由娘,你在外頭自個兒多加小心,凡是別自己亂來,多找你大哥和你二姐商議。”方氏的眼神略有些落寞地說。


    荷花見方氏這樣心裏不由得有些難受,如今自己也為人母,知道這其中的滋味,俗話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哪怕明知道孩子事事順遂也少不得要牽念掛心,更何況如今自家可謂是天各一方,誰跟誰都挨不上。


    “娘,我尋思著,這次跟著我們去京城,要不就在那邊安頓下來算了?”荷花試探地問道,“一來博寧在京城,他成親後小柔少不得要懷孕生孩子的,娘在那邊好歹有個照應,二來我們都在南邊兒,回家一趟著實太遠,你們若是去京城了,有運河在,走水路就要方便多了,說不定每月都能得空過去看你們,閑了也能把你們接到家裏住住,總比咱們如今這樣一南一北的來得方便。”


    這話方氏聽在耳中不能說不心動,但是她也知道祝永鑫的脾氣,便有些猶豫地說:“等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再說吧,外頭再怎麽好也不是老家,你們年輕會闖蕩,我跟你爹年紀這樣大了,已經是該想著落葉歸根的年紀了。”


    話說到這兒免不得有些傷感了,荷花在心裏歎了口氣,也不再言語,這種事兒也不能勉強,隻能讓祝永鑫和方氏兩個人心甘情願地跟著兒女走出去才行。


    直等到大壽的前一日,茉莉全家才跟博寧一道回來了,家裏一切早就準備妥帖,栓子見到茉莉就道:“大姐,你和二哥真會躲清閑,知道等家裏都忙完了才回來。”


    茉莉聞言抬手就朝栓子額頭打了個爆栗,“臭小子嘴裏沒一句好話,你以為我樂意這麽晚回來,還不是你二哥,在京城耽擱了好幾日,把我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大家定睛一看,可不是嘛,茉莉的嘴角起了一溜兒小水泡,看來還真是急得不輕。


    方氏看得心疼,上前拉著茉莉看了看,“你這孩子,這麽大了還這麽個暴脾氣,不過是晚回來幾日又能怎麽樣,還值得把自己急成這樣。”


    博寧無奈地攤手道:“我也沒法子,誰知道之前編校的那本書會出問題,我可是白天晚上的趕工。”說著扭頭對方氏道,“娘,你是不知道,大姐這一路跟催命似的,我都快瘋了。”


    “若不是我緊催慢催的,咱們現在能到家?難道你想等爹的生辰過了以後再回來?”茉莉白了博寧一眼。


    “好了好了,博榮和荷花回來這麽多日都消消停停的,就你倆一回來熱鬧。”方氏去西廂房安置好兩個孩子,回來打了個圓場叫眾人進屋等著開飯,茉莉和荷花忙跟過去幫忙,晚上大家吃了頓家常飯菜,安排好住處便都早早兒地歇下了。


    大壽這日淩晨,小秀、荷花、茉莉幾個人天不亮就起來了,祝大姐、林氏、枝兒、盈雙等也都來幫忙,現做了壽桃、壽餅,取兩個大瓷盤,鋪上紅紙然後一層一層分別往上擺,疊成寶塔狀,最上頭蓋上一張紅紙剪出來的壽字,分別放在供桌兩端。將早就準備好的三牲、酒肴、果品都一一擺好。


    家裏三兒一孫,所以共備了四對兒壽燭,祝永鑫忍不住看向博寧和栓子道:“你倆也早點兒讓爹報上孫子,下次六十大壽能多點幾對兒壽燭,就算是你們兩個孝順了!”


    這話說得挺重,連栓子都不敢再嬉皮笑臉的,忙跟著博寧後麵點頭應諾。


    祝永鑫點燭焚香、燒紙鳴炮,領著全家拜了天地祖宗和壽星君,枝兒忙把煮好的長壽麵端上來。


    一碗麵其實是一根兒長麵條盤踞而成的,不能咬斷了吃,全家看著祝永鑫吃光了長壽麵,博寧和栓子把手裏的鞭炮都點燃了,夾雜著孩子們的笑鬧聲,院子裏頓時一片歡騰。


    祝大姐又端了一大盆麵條出來,家裏人都紛紛端碗上前夾麵條吃,連圓圓都被荷花喂著吃了小半碗兒,算是沾沾祝永鑫的喜氣兒。


    按照鄉下的規矩,隻有小孩子可以給長輩磕頭,成年的男女都不能隨便對活人磕頭叩拜,會折對方的壽。所以擺好兩個圈椅讓祝永鑫和方氏坐好,讓寶兒和棗兒先領著孩子們上去磕頭,祝永鑫一一給了紅包,然後起身兒,隨後兄妹五人衝著空椅子和壽字叩拜行禮。


    自家拜壽之後,請來的廚子和打雜兒都就開始準備午飯,村兒裏的人也都陸陸續續開始登門,賀禮大多是吃食和尺頭之類,吃的留一半還回去一半,尺頭在案上擺一陣子,吃罷飯也要都還給送禮之人,隻有子女送的東西才盡數收下。


    壽宴每桌十八道菜,六葷六素六涼菜,又暗合久久之意。


    團團第一次在北方吃席麵,看著那滿登登上尖兒的一盤盤菜睜大了眼睛,伸手扯著荷花的衣擺悄悄道:“娘,一盤子菜比南邊兒三四盤子還要多。”


    荷花笑著說:“是啊,北邊兒就是這樣,添飯添菜都要上尖兒,顯得主人熱情款待。”


    團團點頭表示自個兒記住了,眨巴著眼睛到處亂看。


    荷花一個人照顧著兩個孩子吃飯,免不了有些忙不過來,寶兒十分有眼力見兒地過來幫著帶團團,茉莉見了連忙誇讚,又對棗兒道:“你瞧瞧人家,你也是個做姐姐的,得好生跟著學學。”


    棗兒見狀便過去非要幫著荷花照顧圓圓。


    “得了,圓圓太小了,你別添亂了。”茉莉又把棗兒攆到一旁去了。


    “大姐,你怎麽這麽說孩子呢!”荷花瞪了茉莉一眼,招手把棗兒叫到身邊,然後讓團團坐在自己腿上,麵對這棗兒道,“你挑些清淡爛軟的給他吃。”


    幾個孩子雖然平素不怎麽在一起,但都不是愛鬧或是挑事兒的,相處了兩三日彼此也就都熟悉了,圓圓也不認生,乖乖地坐在荷花腿上吃著棗兒喂給她的吃食,不時還衝她笑笑。


    荷花扯著帕子幫她擦著偶爾流下來的口水,自個兒跟茉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祝永鑫五個兒女都從外頭回來給自己過壽,村裏的人又都給麵子來得齊全,耳朵裏聽得都是別人誇讚自家孩子的話,心裏更是高興得不行,誰來敬酒都推也不推地就幹,越喝興致越高,跟村兒裏的幾個老爺們嚷得格外大聲,“我祝老2這輩子沒本事,可是我兒女生得好,咱不說出息不出息的,隻說這個孝順,我不敢說是咱們府道比起來最好的,卻也不比誰差了去……”


    方氏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頭,一個勁兒地拉他坐下,“幾口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個兒姓什麽了,嘴上跟開了閘的河道似的,什麽大話都往外說,也不怕讓客人們笑話。”


    一旁的齊老五迷迷瞪瞪地梗著脖子道:“嫂、嫂子,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大哥這話說得一點兒不錯,你家孩子多孝順啊!你看看這壽堂、壽簾、壽屏……擺了這麽多桌壽宴,請了全村兒的人,還搭了戲台子,嫂子你還有啥不知足的,我那兒女要是能有你家孩子的一半兒,我、我下輩子都知足了……”


    荷花在一旁聽著對茉莉道:“爹是真喝醉了,沒醉的話不能說這樣的話,雖說都是一個村子裏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咱家漸漸紅火起來,眼紅的人不是沒有,如今爹還說這樣的話,一不留神可就容易讓人記恨。”


    “管他們做什麽,我這回還想跟你說呢,等過了壽,把爹娘接去南邊兒吧。”茉莉一邊兒吃東西一邊兒說,“咱們都在外邊兒,爹娘在北邊兒終究是不方便的。”


    “你跟我想到一處去了,我原本想讓爹娘跟博寧一起住在京城的,不過後來一想,京城那邊過日子太過拘束,爹娘怕是不會喜歡,倒不如接到我哪兒去,依山傍水的,有果樹也有菜地,離著你們也算不得太遠,走水路方便得很。”荷花見姐倆兒想到一處去了,十分高興地說。


    茉莉聽了荷花的話連連搖頭道:“你那裏到底還是偏了點兒,我覺得還是到我哪兒住的好,義新府離著京城近,離著你和大哥也不遠,來回不管是走水路還是走旱路都方便。”


    “八字還沒一撇呢咱倆爭個什麽勁兒,我前幾日試探著問過娘的意思,娘沒給我個準信兒,說是要跟爹商議商議,這兩天裏外的忙,我還沒抽空再去問她。”荷花輕輕歎了口氣道,“爹娘不比咱們年輕,他們幾十年都在這兒過來了,親戚朋友也都在村兒裏,一下子去那麽遠的地方,心裏未必樂意,咱們先看看情形再說吧!”


    “嗯,若是不情不願地跟著去了,倒不如不去了,大不了咱們每年多折騰兩趟,輪流回來看看。”


    茉莉話音未落戲台子上就又開始響起了鑼鼓,姐妹倆就也不再多說什麽,也跟著湊熱鬧看戲。


    一場壽宴直吃到近傍晚才散了,關係相熟的人家都有女人留下幫忙收拾,剩菜剩飯的自家留下也沒用,荷花便直接說:“咱們也都不是外人,這些盤子碗裏的東西,你們看著好的就自個兒裝回家吃,不好的就都折到桶裏拎回去喂豬,都是好東西做的,別糟踐了。”


    “荷花這話說得不錯,糟踐糧食菩薩可是要怪罪的。”齊老五的媳婦跟著搭腔兒道,“你們也別亂,一人找準一桌兒收拾,那桌上的東西就歸那人,手腳都輕著點兒,盤子碗的都是村兒裏各家借的,砸壞了荷花家還得描賠。”


    “剛吃了她家的酒,聽了她家的戲,如今還要拎著往家裏去,摔個把盤子碗的誰還會計較。”那邊一個跟齊老五媳婦熟悉的婦人笑著說。


    “你若是砸了就讓你賠。”齊老五媳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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