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伏月宮的人魚貫而出,和先前那名宮女一樣,他們一眼就看到了赫子辰,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不過這一行人比先前那宮女鎮靜得多,很快便收斂好臉上的神情,為首兩名內侍眼裏都有幾分激動,連忙伏地叩首道:“青鬆、青柏恭迎陛下回宮!”


    “恭迎陛下回宮!”後麵一行人也隨之齊刷刷伏下身,聲音裏都透著幾分敬畏。


    赫子辰看著眼前跪伏在地的宮人,總算找到了一點兒大人物的感覺,有些感慨,又有些莫名的親切。他清了清嗓子,雙手虛抬,沉聲道:“都起來吧!”


    赫子辰發現宮人們起身後都低著頭,像是不敢看他,卻又忍不住抬起眼睛朝他偷瞟,那副含羞帶怯(……)的情態讓他有些疑惑,抬手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道:莫非我生了一張顛倒眾生的麵孔?


    在赫子辰決心待會要仔細看看自己容貌之時,為首一名不知叫青鬆還是青柏的內侍走上前,朝阿舍等人鞠了一禮,“多謝各位仙者送陛下回宮!不知各位仙者可要……”


    “不必,我等不過是奉國師大人之命。”阿舍態度不卑不亢,看了那邊昏倒的宮女一眼,皺眉道,“那,是怎麽回事?不是早就給你們打了招呼嗎?”


    那內侍低眉順眼道:“仙者贖罪,那名宮女年紀小,見識短,奴才這就將其調到別處。”


    “嗯,國師大人目前抽不開身,你們要好生照料陛下,之前國師大人交代的,務必記牢。”阿舍點了點頭,叮囑道,“若有什麽……及時前往摘星樓稟報國師大人。”


    這話叫赫子辰覺得有些怪怪的,一句不離“國師大人”,那個國師就算是他的朋友也不用管那麽細吧,弄得好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似的。還有,這個阿舍好像就是那個國師的人,憑什麽對他的人指指點點?


    這麽想著,赫子辰示意那名內侍不要開口,轉身向阿舍道:“這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現在你們的任務也完成了,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好走,不送!”


    “……”阿舍麵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瞬,還是不失禮儀地單手置於胸前朝他施了一禮,道,“我等告辭,陛下保重。”


    摘星樓眾人又抬了小轎飄然踏風而去,倒真有幾分仙者風姿。赫子辰見他們遠去後,轉過身來一揮手道,“走吧,找我媽去!”


    他本來隻是隨口這麽一說,沒想到其他人反應卻很大,一個個勸道:“陛下,您暫時不方便見太後,還請您以後恢複記憶了再與太後相聚,也免得太後見著您如今的狀態傷心。”


    赫子辰:“……”為什麽你們都知道我失憶了?


    赫子辰道:“好,就依你們所言。”


    他沒想到自己當真還有個母親,或許是出於血濃於水的天性,這讓他心頭生出些感動,有點期待,又有點怯。


    雖然他不覺得自己的狀態有什麽不好,但顯然還可以更好,那就,等他狀態更好了再去見他的母親吧,現在他應該好好問一下關於自己的事。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赫子辰覺得十分自在,旋身坐到主位上,支起一條腿,正要開口說什麽,卻見宮人臉上都露出些尷尬神色,有人小聲提醒道:“陛下,您……還是先更衣吧。”


    赫子辰一愣,朝自己身下看去……


    “都給我閉眼!閉眼!”


    如今天氣有些熱,他身上的冷勁兒也差不多緩過來了,原先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狐裘不自覺地敞開了些,方才他這麽一支腿……咳,著實不雅。


    失憶了羞恥感也還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做了下流事,赫子辰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麵無表情地跟著青鬆回到臥室更了衣。


    望著鏡子裏的人,他暗自稱讚,好一個眉目清俊、風流蘊藉的美少年!原來他是這般模樣,怪不得好些宮人不分男女都有些目光躲閃,想來是覺得他風姿絕世,煌煌然不敢直視。


    青鬆一邊為赫子辰更衣,一邊暗暗觀察其神色,發覺眼前這位陛下和記憶裏的那位無論容貌氣度都別無二致,才心裏隱隱鬆了半口氣,他在為赫子辰整理衣領時,狀若不經意地觸其頸部,剩下半口氣才徹底鬆了下來。


    皮膚表麵溫熱,內有脈搏跳動,甚好,甚好。


    更好衣後,赫子辰看向青鬆道:“青鬆啊,既然你們都知道我失憶了,那就來給我說說一些情況吧。”


    “陛下想知道什麽,問奴才便是。”頓了頓,青鬆又提醒道,“陛下,您應當自稱‘朕’。”


    “朕問你,”赫子辰覺得這個自稱法更有種大人物的氣質,十分樂意地改了說法,“朕什麽歲數?為何失憶?又為何……算了,你先回答這兩個問題。”


    “陛下今年二十一歲,因……”


    “等等,”赫子辰打斷他,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眉心微皺,指著鏡子疑惑道,“朕有那麽老?”


    鏡子裏的人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容貌俊朗稍顯幾分青澀,神采飛揚略帶一絲稚氣,分明還是個少年人的模樣。二十一歲雖與“老”字不相幹,卻也已經完成了從少年到青年的轉變,不該是這般模樣。他雖失憶,有些常識卻隱隱知曉。


    “這……”青鬆擦了把不存在的汗水,謹慎道,“陛下的確是二十一歲,隻是千金之軀總比尋常人顯得年少一些。”


    “竟是這樣麽。”赫子辰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又道,“那朕為何會失憶?”


    青鬆垂下眼,用背誦經文一般板正無波的語氣講了關於他為什麽會失憶的故事。


    簡單說來,就是不久前赫子辰和國師率領眾臣舉行祭天儀式,卻在祭祀的高台上犯蠢摔了下來,摔壞了腦子,一時無法恢複記憶。盡管青鬆講了許多,說得很仔細,具體時間地點天氣、在場人物、甚至連當時他穿著哪件不合身的衣裳導致踩到衣擺才摔下去都講得清清楚楚,仍然不改變這件事的本質——他,一國之君,一個據說很了不得的人物,在大庭廣眾之下踩到自己的衣擺摔壞了腦子。


    赫子辰不由得低下頭,怔怔然看著自己的衣擺,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在他的潛意識裏,自己應該是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英雄事,與邪惡勢力作鬥爭,救蒼生於水火之中,一時不慎遭到報複,但好在邪不勝正,他終於還是醒了過來……類似這般,總之就是特悲壯的那種。


    他不死心道:“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把朕推下來,想要謀權篡位,取而代之?”再不濟,也是被什麽陰險小人給設計了。


    青鬆的表情頓時有些一言難盡,他誠懇道:“陛下您想多了。”


    赫子辰覺得青鬆在說謊。


    他出去溜達了一圈,把伏月宮的內侍宮女們挨個兒問過去,結果每個人的回答都一樣,就連遣詞造句、敘述語氣都和青鬆別無二致,一樣的言之鑿鑿,一樣的連細節都講得那麽真實,就好像全都是他們親眼所見一般。


    赫子辰大受打擊。


    受了打擊的赫子辰覺得需要吃點什麽安慰一下自己,大手一揮,“來人啊,給朕拿點吃的來!”


    聞言,青鬆朝一梳著雙鬟髻的宮女吩咐道:“紫竹,你去禦膳房把陛下的膳食拿來,記得國師大人的吩咐。”


    “是。”一名宮女飛快地應了,朝禦膳房跑去。


    青鬆和青柏使了個眼色,青柏點點頭退下了,不一會兒捧來一隻造型別致、做工精巧的香爐,不見嫋嫋煙氣,但聞悠悠隱香。青柏將那香爐置於赫子辰鼻下,恭敬道:“陛下,您吸幾口。”


    赫子辰立時屏住呼吸,不悅道:“朕餓了,要吃東西!不是吸東西!”


    “陛下有所不知,”青柏麵色不變,“五穀雜糧皆凡俗之物,陛下聖體不容玷汙,須在餐前以香淨化……這是國君起居基本禮儀。”


    “是麽,還有這般禮儀?”赫子辰懷疑地看向他,見青柏始終一臉篤定,姑且先信了,卻還是道,“一會兒給朕看看相關記載。”


    赫子辰湊近了那香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一股子說不出來的熨帖,仿佛這淡淡隱香浸透了四肢百骸,連神魂都得到了安撫。他忍不住再吸了幾口,直到青柏將那香爐拿走,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一會兒,先前去禦膳房的宮女紫竹拎著隻小巧的食籃回來了,赫子辰眼巴巴地等著她快點拿出些美味佳肴來,隻見紫竹纖纖玉指伸進去,端出一碗雪白無暇,質地溫軟,光潔剔透的……白粥。


    赫子辰眼裏的光淡了些,很快又伸長了脖子往那食籃裏瞧,看裏麵還有些什麽菜色。紫竹瞧他有些急不可耐的模樣偷偷抿唇笑了笑,果然不辜負他的期望,又將手伸進食籃裏,取出一碟……醃蘿卜?


    紫竹蓋上食盒,聲如黃鶯道:“陛下,請用膳。”


    這就是禦膳?你在逗朕?


    赫子辰怨念太過強烈,紫竹不得不硬著頭皮主動解釋道:“陛下您太久沒有進食,暫時隻能吃些清淡的,國師大人特意囑咐您暫時隻能喝點米湯,奴婢自作主張改成了白粥,這疊蘿卜也是奴婢偷偷在禦膳房拿的。”言語中竟隱隱透出些邀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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