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雙格外好看的眼睛,涼薄豔麗的狹長眼形,瞳仁卻烏黑水潤的,清冷中又透著幾分多情,生在這一身皆白的人臉上顯得尤其奪目。


    赫子辰心底偷偷讚歎了一聲,反應過來又有些不愉快,這人無論眼神聲音都清清冷冷的,表情也淡定得很,倒是他自己一時有些不知手腳怎麽放——憑什麽?!這是他的床!在別人床上倒一副主人的樣,真是太太太……


    太有氣魄了!霸氣!迷人!


    嗯,長得好看什麽都可以被原諒,就是這麽沒原則。


    赫子辰輕笑一聲,道:“沒看夠。”


    “眉如遠山千層雪,目似池中一點星……”他伸出一根手指輕佻地挑起那人的下頜,調笑道,“如此美人,隻怕是看一輩子都看不夠哪……”


    “……在你眼裏,我是美人?”身為男子被如此調笑,那人卻沒有動氣,反倒是神色有些古怪。


    赫子辰毫不遲疑道:“那是自然,生平僅見,見之忘俗。”


    當然,他這個“生平僅見”的“生平”也隻能指他蘇醒以來這些天。


    那人聽了他的讚美也不見有什麽反應,斂起了神色,垂下眼簾,又恢複到冷冷淡淡的樣子,“你以前倒是從來沒這麽說過。”


    “什麽?”赫子辰佯裝大驚道,“我過去竟沒有稱讚過你生得好看?這、這真是太不應該了!”頓了頓,又道:“不過,也許是以前的我太靦腆,嘴上沒稱讚過,心裏必定讚過許多回。”


    也不知是他哪句話太無恥,那人古井無波的神色微微有了點波動,像是有些想笑又笑不出來,這樣的神情顯得有些蒼白。


    見他這神色,赫子辰突然便收了笑容,沒了調笑的心思。調笑調笑,就是你調戲得對方笑了才算成功,既然笑不出來就不必勉強了吧,看得他……心亂。


    赫子辰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睫毛顫了顫,抬眼看他,目似寒星,聲如冷泉。


    “聖淩。”


    “聖淩,聖淩……”赫子辰將這兩個字含在唇間,反複呢喃,每一聲都更熟悉一分,好似這個名字他曾叫過千百次。


    聖淩起身披上白色銀邊長袍,站在床邊看他,問道:“你醒來後這些日子,可有什麽不適?或者有沒有什麽奇怪的感覺?”


    赫子辰依然坐在床上,這個角度看見的聖淩就如雪嶺之花,明明就站在這裏,卻叫人覺得美而遙遠。赫子辰望著這個人,熟悉的、陌生的感覺一道湧上心頭,一時沒有注意聖淩說的什麽,直到對方再問了一遍,他才反應過來。


    “身體倒是沒有什麽不適,就是老做一些怪夢……比如我夢見我變成了一張琴,然後被自己砍了,像是夢,又像是曾經的記憶,總之挺詭異的。”


    赫子辰把那日在書房裏做的夢詳細地講了一遍,聖淩聽著神色微動,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很快又恢複了沉靜。


    “你是不是把絕音……一張斷弦琴放在了書房?”靜靜地聽完後,聖淩這般問道。


    “對啊,你怎麽知道?”赫子辰驚訝,又很快明白了什麽,遲疑道,“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嗯。”聖淩淡淡道,“絕音是由神木為體,女蠶絲為弦的古琴,漫漫歲月中生出了靈性,你斬斷了琴弦,讓其再也不能發聲,琴靈便以夢為引,讓你也體會下被一劍斷弦的感覺。”


    “果然是真的……我可真是混賬啊……”赫子辰有些恍惚地喃喃道,突然想起了什麽,“我為什麽要做這混賬事啊?還有這琴靈……不會要報複我吧?”


    “不用擔心,這‘琴靈’隻是一絲混沌的靈識,並沒有實體及靈力,一般人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而你是……體質特殊,暫時有些魂魄不穩,所以才會被這隱微靈識所影響。”


    “至於你為什麽要斬斷琴弦……”聖淩說到這裏頓了頓,輕聲道,“或許,是討厭它的主人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赫子辰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有些落寞哀傷。


    “陛下,羅將軍來探望您了,陛……”青鬆突然跑進來,看見床邊的聖淩,瞬間傻眼了,“國、國師大人,您,您的頭發……”


    聽見聖淩就是那傳說中的國師,赫子辰卻並不覺得吃驚,或許先前便已有了這樣的直覺。


    青鬆說完又覺得自己話多了,國師大人的事又豈容他過問,連忙彎腰行禮補救道:“見過國師大人,這麽早就來探望陛下,您有心了。”


    赫子辰心道:何止啊,三更半夜來的更有心。


    他又忍不住想象了一番,要是青鬆再早一刻進來,看見躺在他床上的聖淩會是什麽感想,這麽一想居然有種詭異的愉悅感。


    聖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青鬆眼神躲閃,支吾道:“羅、羅將軍來了……”說完便屏住呼吸,等著聖淩反應。


    室內一時闃靜,赫子辰覺得奇怪,想問什麽最終還是沒開口。過了好一會兒,聖淩轉過身來,麵容沉靜,伸手為赫子辰披上外袍,甚至俯下|身來為他穿上鞋襪。


    赫子辰垂眼看他,這般清冷高華的人,此時神情自然地為自己做這種事情,他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有些蠢蠢欲動的興奮,又被莫名的酸澀壓下。


    給他穿好鞋襪後,聖淩站起身來,“陛下,來找您的,要不要去見見?”


    他神情平靜,波瀾不驚,分明沒有任何表現,可不知為什麽,赫子辰總覺得,他似乎並不願意自己去見那個羅將軍,但同時也不打算阻止自己。


    “青鬆,你把羅將軍請到朕書房去,朕稍後就來。”稍微猶豫了下,赫子辰這般道。


    他這話一出,青鬆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愕然,但還是聽話地去了。青鬆走後,赫子辰將衣衫整理了一番,正打算梳頭,聖淩卻搶先一步拿過木梳,對他道:“讓我來吧。”


    赫子辰有些詫異,平時這些事都是他自己來,並不需要宮人伺候,但是聖淩提出了,他也就沒有拒絕。


    鏡子裏,一人玄衣墨發,一人銀發白袍,一散漫一沉靜,看起來似乎格格不入,卻又分外和諧。


    “聖淩,”赫子辰突然開口,他神情嚴肅,沒有半分調笑,認真道,“我們以前的關係一定很親密吧?”


    聖淩正在給他梳頭的手一頓,清明沉靜的眸子朝鏡子裏與他對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將視線轉移到他頭發上,“我們……的確很熟悉。”


    很熟悉。


    看似給予了肯定的回答,實則是避開了他的問題。畢竟,熟悉可不一定親密,看來他過去和這個國師大人之間,也許有什麽嫌隙啊。


    赫子辰敏銳地捕捉到這點,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出來,他眉梢輕挑,笑了起來。


    “我就說嘛……”他故意拉長了調子,臉上的笑容燦若驕陽,“能半夜三更爬上我的床的關係,必定是十分親密的。”


    他故意這般出口輕浮浪蕩,想看那讓眾人景仰的國師大人作何反應,是疾言厲色呢,還是清冷一瞥?或是也調笑他幾句?如論那種,都令他期待呢。


    聖淩眸光微閃,嘴角扯出一點稍縱即逝的弧度,像是個還未成形的苦笑。


    “陛下說笑了,爬上陛下的床可並不需要多親密的關係。”並不似嘲諷,聖淩仿佛隻是平靜地在陳述一個事實,隻是這個“事實”叫赫子辰有些接受不了,“上您的床的人,聖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怎……麽……會……


    赫子辰懵了,說起來好像他以前就是個浪蕩子……雖然他現在依然像是個浪蕩子,可他總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沒那麽隨便才對,這種隱約中對自己節操的信任,讓他不太相信自己是這種人。


    “倒是陛下的書房……”


    聖淩將他的發絲梳順了,取了根墨色緞帶隨意地束起,整理好後再次看向鏡子裏的他,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你以前,從來不讓別人進你的書房。”


    他以前可以隨意讓人上他的床,卻不允許任何人進他的書房?赫子辰一愣,隨即想到,他剛剛讓那個什麽羅將軍去書房等他……


    “我……”赫子辰皺眉,站起來轉身看向聖淩,想要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陛下,您該去了。”聖淩卻側過身,做了個“請”的動作,麵上一絲表情也無,“羅將軍該久等了。”


    赫子辰心底歎了口氣,還是決定先去會會這第一……不,第二個來探望自己的羅將軍,出了臥室,吩咐紫竹給國師大人沏茶後,他便徑直朝書房走去。


    書房裏,架子前側身立了位青衣女子,身姿婷婷,秀發如瀑,露出半張側臉堪見十分明秀。此時,那女子正把玩著那隻風箏,神情姿態倒是十分隨意,絲毫不像是在別人的地盤。赫子辰站在門口咳了一聲。


    那女子聞聲轉過頭來,見著赫子辰了也不慌,淡定地將風箏放回架子上,走到書房邊探頭一看,然後緩緩鬆了口氣,這才朝赫子辰露出個明媚的笑容,一拳頭砸在他肩膀上。


    “赫子辰你真的複活啦?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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