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貨郎喝了茶,順一口氣:“於是昨天晚上走到瓶、瓶隱巷,就想找一戶人家借宿,誰知、誰知那一家裏的女人……是鬼!”


    “鬼?”在場的人都止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老爺……”崔貴看看左右,確定沒外人,才靠近一些道,“我讓他遠遠地帶我去看了看,他說的那戶人家,是荒廢了好幾年的……阿辛家。”


    “是,”荊貨郎連忙接口,“昨夜那女鬼露出可怕模樣,說死後停殯在家,三年得不到供奉也不能入土為安,惦記著生前曾在您崔家做活,好幾月薪錢未領,因此竟拜托我拿著這幾樣首飾作為憑證,還、還說老太太是位善人,這些都是老太太賞的,讓我替她討到薪錢後重新裝殮入土……”


    “胡說!”老太太從崔老爺手中接過首飾端詳一下,生氣地打斷荊貨郎,“這幾樣東西,明明是我房中上月才丟失的物件,我在阿辛生前並未賞給她這些首飾,她怎可能這般說話?”


    “娘,您老別生氣。”崔老爺是個孝子,趕緊起身給老太太撫肩拍背,“我看這位兄台也不像訛騙說謊的模樣,這件事就交給兒子去處理,您就別煩心了。”


    說著崔老爺向管家打個眼色。


    李冰人是個六親不認、唯利是圖的五十歲女人,她為達目的,可以舌綻蓮花,把蛤蟆說成天仙,聖人說下地獄。


    崔文氏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她那樣的人。數年來,要不是自己偷偷給李冰人塞了不計其數的銀子,她早就拉著十裏八鄉最標致的姑娘往崔家送了!


    三個月前,就因為玩牌輸了錢,李冰人還借故到崔家坐了一回,幸虧她趁老太太不知道就給拽進自己房裏,李冰人擺出為難的樣子說,老太太問過她好幾遍,要物色一些好人家的姑娘給崔老爺做小,她都為了崔文氏著想,一直搪塞說沒遇到好角色,就這麽拖著雲雲,她陪著好茶好飯好臉色,送了十兩足白銀錠,才算給打發走的……想不到沒安生幾天,今天又來了!


    這回,崔老太太身邊的王媽要回家伺候她病了的老伴,得買個房裏伺候的人。老太太也算給足麵子,崔文氏不敢再說個不字,隻好去了李家。


    李冰人聽說是崔文氏來,趕緊屁顛屁顛引入內屋。


    然而崔文氏一進屋,卻一眼看到抱著包袱,坐在板凳上的女人——二十五、六歲模樣,穿一身洗得發白的澆花布衣裳,雖低著頭,但露出的手精瘦而粗糙,崔文氏放下一半心,但再看頭發,倒是烏黑濃密,後腦挽著利索的銅簪發髻,崔文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崔家太太,喝茶?”李冰人看崔文氏的臉色就知道,連忙先發製人,“她啊,小名點兒,今年二十五了。那天老太太傳話讓我找人頂替王媽做點粗下活,這我不能推脫吧,況且我已經事先跟老太太說過了,這點兒的男人死了,她又從小身子弱不能生育,家裏容不下她,就一個人出來,是我老鄉,所以來投奔的。”


    “哦?不能生育?”崔文氏的臉色又緩和些,香巧趕緊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聽著名字和遭遇倒是可憐,叫點娘?抬頭看看?”崔文氏接過李冰人遞來的茶。


    女子抬頭,雖然生得還算清秀,但確實臉頰削長,麵色蒼白,膚色更黯淡無光,像個病秧子。


    “生得倒也順眼,你這就跟我回去吧。”崔文氏放下心,口氣鬆了下來,李冰人當下歡天喜地收銀子,送人出門。


    點娘剛進崔家這天晌午,天又下起大雨。


    西江沿岸的雨勢,總是挾著大風,吹得門窗都“砰砰”作響。


    太太崔文氏的房裏,飄出怪異的氣味。她癡迷駐顏秘方,今天據說炮製的生香長發油,是用平時家裏下人仆婦以及自己的脫發,攢到五兩的數量,拿一斤芝麻香油煎,據說這五兩亂發煎到微焦,就離火研磨成油膏狀,然後再下入香油一斤,泡五錢花椒、二兩零陵香、一兩菊花等,用以梳頭,能生黑發且光滑水長。


    主母們都在午睡,其他人就坐在屋簷下閑磨牙,目光齊刷刷看那新來的點娘默不作聲走過去,從廚房的水缸盛出一桶水,又提著水回老太太屋去。


    “今早那個貨郎,管家帶進來的,說看到有個女鬼,要找咱崔家太太要工錢……你們聽說沒有?”雜役小六問。


    廚娘嗑著瓜子:“我家的死老鬼出去買菜,聽說就是這樣,貨郎昨晚跑到瓶隱巷那間荒廢很久的鬼屋去,碰到三年前……”


    說到這,她壓低聲音,“那時候你還沒來崔家,所以是不曉得!哼哼……”說到這冷笑笑起來,“三年前那個來打過短工的阿辛,在崔家做過差不多一年,她不是本地人,嫁到了瓶隱巷。她男人在老爺一位相熟的朋友家中聽差,婚後沒幾年就跟那家大人去外省跑生意,據說走那一項貨物值上萬兩銀子,原說一年半載就回,誰知阿辛病死後停殯在家,到現在三年過去,他都不見人影,保不齊在外麵另立家室了,老爺倒也沒提起過那位朋友如何……這阿辛命苦,瓶隱巷的舊家一直空著,阿辛的屍首就停殯在後院,難怪昨晚那個倒黴貨郎說,阿辛朝他哭訴自己三年來蟲咬鼠齧,連碗水飯都得不到祭奠,陰魂不散就想叫人來崔家要當初沒領的工錢咧!”


    “嚇!真有什麽猛鬼?”小六直吐舌頭。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拖長的慘叫,眾人唬得都站起來——


    崔文氏院子的天井裏,香巧趴在青磚地上,旁邊翻了一口鍋,一地滾油冒著煙氣,而香巧一隻手舉在空中,已經燙得整張臉紅腫起泡,她卻隻曉得“咯咯”地倒吸著氣,痛得五官眉頭都抽搐變形。那崔文氏正從二樓的台階下到一半,立在那裏也嚇得麵無人色。


    小六趕緊過去拉起香巧,她的大半手臂衣袖上都沁著熱油,廚娘喊:“快帶她去泡冷水!”


    “哦哦……”小六慌不擇路地架起香巧出去找水。


    崔文氏看到廚娘望自己,就說:“我叫她看著煎頭發的鍋,她自己撞倒了,我下來的時候……誒?”


    她說到這,好像又想起什麽,一手扶額,瞪圓了雙目,“不對不對!剛才我下來的時候,眼花一閃,有個人影好像閃過去,正好撞到香巧,鍋就翻在她身上了……五嫂、五嫂……”她說著,腿就軟下來。


    “太太……您別嚇我?清明節前後,話不能亂說!”廚娘五嫂頓時背脊一陣寒氣,“您許是眼花了、眼花了。”


    &160;五嫂這邊勸慰一會,天井外麵的院子裏人聲腳步也喧雜起來,好像是香巧哥哥巧漢的聲音,他也在崔家做工,是大門裏的門房。


    廚娘回頭看看崔文氏的樣子,微歎一口氣,雖然平素大家都知道崔文氏太太善妒,對香巧和崔老爺的關係也像防賊一樣,剛才她心裏還轉過念頭以為是崔文氏害的,但看她現在這模樣又不像……也許是香巧自己不小心吧?回頭再看那崔文氏,已經躲回自己樓上房間去了。


    老太太確實沒看錯,這新來的點娘,為人勤懇話又不多,還很懂得體貼家裏上下的心思。


    因為崔文氏太太房中香巧受傷的事故,家裏一下少了個人手,內宅的活兒也就多起來。


    點娘懂得討老太太的歡心,中午就泡下杏仁,沏茶時好像事先已知老太太的喝茶習性,在茶蓋碗裏放了幾顆枸杞子和桂花幹。


    她出去端茶,剩下老太太和崔文氏默默不語地相對吃飯,氣氛正沉悶著,忽然——


    好像風一樣輕幽幽的哭聲,從外麵飄進來。


    “誰?”老太太有些吃驚,與崔文氏麵麵相覷。


    緊接著房門和窗都“咿呀”地慢慢合上,但很快又“咿呀”打開。


    屋外的天色早就暗下來,這時崔老爺還沒回家,整座大宅內,隻有守外門的小六和廚娘、點娘在家。


    哭聲持續不斷,且漸漸升高,好像哭的人在邊哭邊走,已經靠近老太太的院門外。


    “你出去看看。”老太太示意崔文氏。


    “娘,我不敢……”崔文氏縮起肩膀,“今天白天香巧受傷的時候,我就看到一個白色人影一閃……”


    “叫你去看看你怎那麽多話呢?”老太太也急躁起來,“難道要我這老身子骨出去嗎?”


    “娘,”崔文氏又往老太太身邊靠了靠,“今天管家帶來那個人說的,難道真是三年前那個阿辛?還拿著娘您給她的簪環做憑證……”


    “你再說?”老太太氣得打斷她,“你聽了這些話就虧心?那你當初還……”


    點娘端著兩盅杏仁茶不知何時走進門來:“老太太,五嫂問您還要不要薑水泡腳?”


    “誒?”老太太怔了怔,“你剛才進來,看到誰在外麵哭?”


    點娘一頭霧水的樣子:“沒人哭啊?”


    崔文氏盯著點娘的臉,她尖尖的下巴素淨的臉頰,目光平和沒有浮腫,確實沒有哭過。


    “哦……你剛說什麽?泡腳?嗯,五嫂煲完薑水就可以回自己家去。”老太太點頭。


    然而就在這時,廚娘五嫂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先朝老太躬一躬身,然後招手:“點娘,你剛才過來幾次?你剛拿走杏仁茶,我又看到一個瘦長的白影子從門口飄過去,然後不知躲在哪裏哭得好瘮人,我到處去找也不見人影……”


    崔文氏嚇得幾乎要錯亂,圓瞪著眼珠子望向五嫂身後的門外:“那、那是什麽?”


    黑魆魆的院牆,半開的院門,什麽也沒有,當眾人都屏息循著崔文氏手指方向望去時,就聽外間“乒鈴乓當”一串好像木質搭架或房梁瞬間倒塌的巨響,老太太也忍不住閉眼抱頭發出一聲驚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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