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下午,站在陽光之下,人身體暖洋洋的。


    石鐵山是傷愈之後第一次出來拉車,他的車行老板可不象有福車行老板那般好說話,他因傷缺了六七日,老板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為了補上這幾日的缺額,連向來車夫都不太願拉的出城客,他現在也拉了。


    “客官,您究竟要到城外哪兒?”出了開定北門,石鐵山問道。


    那客人有些不耐煩,指著驛道邊的一條小路:“走這。”


    城外不象城裏,年關時分下的雪現在還未完全化盡,腳踩在被凍得梆硬的雪上,咯吱咯吱作響。


    石鐵山將著那客上了小路,這條小路通向定山之下的頤苑湖,高逾三千尺的定山上仍是白雪皚皚,山上不時吹來清冷的風,石鐵山衣衫單薄,若不是拉著個漢子跑起來,早就凍得瑟瑟發抖了。


    石鐵山眼見著就要到頤苑湖,又問道:“客官,您是來遊頤苑湖麽?”那人向前看了看,附近沒有人,便猙獰地笑道:“就在這,停下來吧。”


    石鐵山停下車,那人伸出手來,石鐵山以為他要付車錢,便道:“一共三十個銅子……啊!”他話未說完,那人伸出的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緊接著一腳踢在他膝彎處,讓他不得不跪下來。


    石鐵山大叫了聲,隻覺全身酸麻無力,竟然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臭小子,咱們又見麵了!”他正又驚又怒之時,路邊林中走出幾個人來,正是曹縱鶴師徒。


    最前的那個打過他的漢子上來便是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先前扣住他脈門的那個人放了手,笑嘻嘻地看著。


    石鐵山爬了起來,咳嗽了幾聲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麽?”“做什麽?”那漢子又是一腳飛來,石鐵山伸臂護住臉,那漢子飛出的腿猛然一收,另一隻腳踢在石鐵山胸部,石鐵山痛吼一聲,再次跌坐在地上。


    “記住,現在是大爺我問你的時侯,你小子乖乖回答就成,其他的什麽都不要問!”那漢子氣勢洶洶又走上前來,伸指點著石鐵山的鼻子,“臭小子,那華閑之你什麽人?”石鐵山劇烈地咳嗽著,那漢子當胸一腳險些將他胸骨都踹折了。


    咳嗽漸漸平息,他放下擋著臉上的手,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翻著那漢子。


    “你打我……你打我?”石鐵山喉間咯咯地響,他此刻已極度憤怒了。


    那漢子伸手又重重一記耳光:“媽的小崽子你沒聽清麽?”“打我!”那漢子手還未收回去,石鐵山忽地狂吼了聲,整個人向他撲了過來。


    那漢子沒料到上次被揍得半死的小子還敢還手,給他一把攬住了腰。


    石鐵山嘿一聲,想用力將那漢子掀翻來,但那漢子終究是學拳的,一個肘錘擊在石鐵山後腰,石鐵山隻覺身上一麻,力氣便使不上來。


    緊接漢子抬膝一個膝衝,將石鐵山撞得跌開老遠,正好砸在他那人力車上,人力車被撞得翻轉過來,將石鐵山倒扣在下麵,引得曹縱鶴兩個年輕些的弟子一片大笑。


    “休仁,別隻顧打人,問他口供!”曹縱鶴微有些不滿,他此次來是奉太子之命來看看趙王新近招攬的華閑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


    太子多疑,雖然趙王弄個什麽英雄會在他看來純屬胡鬧,這樣大張旗鼓招徠的人物想來不過是一個貪慕富貴的劍藝高手,但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派曹縱鶴來探一探華閑之,若是個危險人物便要及時除去。


    曹縱鶴深知太子的憂慮,諸弟中趙王最得皇帝陛下寵愛,雖然趙王喜好奇技**巧掩蓋了他的野心,但太子始終不敢掉以輕心,他深深明白再無野心的人,也會被有野心的屬下一步步推到危險的位置。


    叫休仁的弟子伸手去掀開被撞得變了形的人力車,曹縱鶴眾弟子都等著看好戲。


    就在人力車被掀起的一刹那,一道刺目的光芒猛然一閃。


    “啊!”叫休仁的弟子慘叫聲後退,他的右臂已齊肘而斷。


    石鐵山滿臉是血,雙手握劍,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目光炯炯,有如一團火在燃燒,雖然還隻是個少年,但他身材高大,這一站起來,倒有產生不小的壓力。


    “對不起,遠鍾大哥!”石鐵山一字一句地道,他終於在極度憤怒中使用原本藏在人力車中的劍了。


    “師父,師父!”那叫休仁的弟子哭嚎著撿起自己斷去的右臂,拚命想接回去,但這隻是徒勞而已。


    曹縱鶴哼了聲,這個弟子生性喜事,總是惹事生非,警覺性卻不強,結果被這小子廢了。


    他的目光又停在石鐵山身上,心中不由微微一動,這少年身體骨骼,倒是學拳的好苗子,雖然年紀稍嫌大了些,但隻要肯下功夫,隻怕自己現在這些弟子成就都不如他。


    “你們!”石鐵山咬著牙,向前邁了一步,“欺人太甚!”“哼,有劍就了不起了麽?”曹縱鶴側過頭去,對那個年紀最長的弟子方林道:“方林,去教教他,讓他知道劍不足以恃。”


    方林吃了一驚,師父會讓自己來對付這小子,未免太瞧得起他了。


    他看了曹縱鶴一眼,在曹縱鶴眼中看到一絲隻有他這追隨多年的弟子才明白的意思,他應了聲“是”,大步走向石鐵山。


    若是軒轅望,此刻隻怕會惴惴不安地叫他別過來,但石鐵山這牛脾氣,若是發作了恐怕隻有華閑之與崔遠鍾才能製服得了他。


    因此方林向他走來他不但不退,反而也迎了上來:“哼,來吧!”“這小子倒頗有膽氣。”


    曹縱鶴自然知道,方林每向前走一步,石鐵山感覺到的壓力便強上一分,若是普通人,不待方林走到身邊,隻怕已經嚇得轉身逃走了。


    石鐵山不但不畏懼,方林的壓力反倒更激起他鬥誌來。


    “呀!”石鐵山猛然向前躍進,劍挾著風聲劈向方林伸出的右臂。


    方林卻絲毫不閃避,石鐵山眼見劍要劈中對手時,方林手臂輕巧地一翻,五指搭住石鐵山的劍,石鐵山隻覺劍上傳來一股大力,劍幾乎要掙脫他的手飛出去一般。


    他心中一怔,方林左掌看似軟綿綿地擊在他的胸上。


    與方才那叫休仁的大漢擊中胸膛不同,方林這一掌並沒有多大威勢,但石鐵山隻覺一股寒氣自他掌中吐出,自己胸口一緊,內腑翻江倒海般地折騰起來,手再也無力握住劍,方林就象摘個果子一般輕鬆地從他手中將劍拿走。


    “劍有什麽用,使劍者失去了劍,就什麽本領也沒有了。”


    方林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又將劍塞回石鐵山手中,若無其事的拍拍手道:“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的。


    隻要你聽話,我可以請師傅收你為徒,讓你學得遠勝過劍藝的本領。”


    石鐵山胸中的翻滾這時才停止,他呆呆地望著方林,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


    華閑之一直不曾收他為徒,他性子又倔,也不曾向華閑之說起拜師的事情,隻是崔遠鍾傳他劍技。


    在他心中,一直將劍看得與華閑之崔遠鍾一般值得他尊敬,也無數次夢中見到自己揮劍擊敗一個又一個強手。


    但他第一次直正用劍,就被人赤手空拳將劍奪了去,他一向以為華閑之天下最厲害,崔遠鍾在年輕一代中最厲害,而自己是崔遠鍾教出來的,想來也挺厲害,卻不曾想到過,自己在別人麵前如此不堪一擊。


    “華閑之師徒都不在家,留你替他看家,想來你對華閑之師徒極為熟悉,隻要你將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我便收你為徒。”


    見到崔遠鍾臉上的迷茫,曹縱鶴滿意地微微一笑,還是大弟子辦事深合己意。


    那小子臉上不是畏懼而是迷惑,顯然方林一出手便奪去他的劍已經讓他動搖了。


    “我為何會一出手就被人奪去劍了?”石鐵山心中滿是疑惑,他怔怔看著自己的劍,又瞧了瞧方林的手,怎麽也想不到為何方林在自己劍快劈中他時,卻將劍奪了過去。


    想不通,那就再試一遍!石鐵山便是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牛脾氣,既然想不通,那就再來一遍試試。


    換了旁人被如此輕易地擊敗,定然會產生畏懼,而石鐵山卻沒有。


    他腦中想起崔遠鍾在教他劍技時說過的一句話:“你要對自己和自己的劍有信心,象我,黃金之劍在手,就絕不會被任何對手擊敗!”“除了華先生還有遠鍾大哥,誰也不可能擊敗我,不管你方才用的是什麽邪法,我總能對付得了的!”他盯著方林,心中暗想。


    方林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隻道他被自己懾服了,又是微微一笑。


    正這時,石鐵山大吼道:“再來!”石鐵山嗓門極大,這突然一聲暴喝,讓方林也嚇一大跳。


    石鐵山搶步上前,依舊是雙手擎劍斜劈了下來,卻作與方才如出一轍。


    方林嘟噥了聲“自討苦吃”,看準了他劍落下,又是一翻手臂,將劍奪了下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將劍還給石鐵山,而是擲在地上,石鐵山想去拾劍,方林一腳踩住劍身:“這種沒用的東西,還要做什麽?”“要愛惜你的劍,象愛惜你的眼睛一樣。”


    石鐵山腦海中驀地想起當年崔遠鍾與自己都還隻是小不點,崔遠鍾第一次教自己劍時說的話來。


    當時崔遠鍾模仿華閑之的口氣與神情,自己聽了還慎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可始今,自己的劍亂在泥汙之中,被人用腳踏著……“為什麽會這樣!”石鐵山猛然向方林撞去,想將他擠開奪回劍,但他身軀撞在方林身上,有如撞著了一堵牆一般。


    方林也有些不耐煩了,這小子不識好歹,若不是師傅起了愛才之心,幹脆把他交給幾個喜歡折磨人的師弟,讓他們為休仁出一口惡氣才是真的。


    “小子,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麽說實話,要麽死。”


    方林冷冷道。


    “不!”石鐵山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眼睛象瘋了的牛一般,“不!不!絕不!”他吼著又衝了過來,方林輕蔑地伸出一隻手,石鐵山被他揪住衣領,整個人騰空而起,重重摔在幾丈外的雪堆裏。


    “算了。”


    看到石鐵山不肯屈服,曹縱鶴哼了聲,轉身離開,方林卻知道,他口中的“算了”不是放過石鐵山,而是不再問什麽,直接將他除去。


    正這時,“錚錚”的劍擊聲忽然傳來,曹縱鶴神色微微一變,莫非華閑之得到消息趕來了?那錚錚劍擊之聲迅速接近,一會兒便穿過林子來到眼前。


    石鐵山也倔,聽到聲音不曾大聲呼救,直到那正在拚鬥的二人中一個人影出現,他才大喜地道:“遠鍾大哥,快來幫我!”來人正是崔遠鍾與鳳羽,這二人在東都幾乎是見一次便要打一次,鳳羽在英雄會最後一戰輸給了崔遠鍾,心中一直不服氣,今日尋著崔遠鍾空閑便相邀到城外好好鬥上一場。


    兩人邊走邊鬥嘴,到後來幹脆用起劍來,為避開注意,他們來到這頤苑河畔。


    “咦!”聽到石鐵山叫自己,崔遠鍾吃了一驚,他向這邊看過來,卻見到石鐵山滿臉是血,而曹縱鶴師徒則在一旁。


    他立刻收住劍,對鳳羽道:“不打了,有事。”


    鳳羽失望地哼了聲:“什麽事,打擾我的清興。”


    曹縱鶴有些尷尬,他以拳聖之尊,糾合一群弟子,去為難一個拉車的小小少年,這事傳出去他名聲便毀了。


    “你們又在欺負鐵山了!”崔遠鍾一步步走來,雙眼死死盯著曹縱鶴,“你身為拳聖,竟然對付一個拉車的少年!”“拳聖?”本來對此極為不滿的鳳羽眼前一亮,他在東都幾乎將學劍的年青人打遍了,便是上一輩劍士也不少同他交過手,一些拳師他也曾較量過,但還沒有同一個拳聖打過,因此他的興頭立刻湧了上來:“拳聖,誰是拳聖?”崔遠鍾那一日在華閑之病坊中就想替石鐵山出一口氣,隻不過華閑之的教誨讓他無法施展。


    今天見他們又打了石鐵山,還沒問經過,他的怒火便上來了。


    見這兩個小子極為囂張地衝了過來,曹縱鶴既好氣又好笑,拳聖在習拳者中的地位,類似於習劍者中的劍宗,便是劍師遇上拳聖,也都會退避三舍,而這兩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子卻毫不畏懼地衝了過來。


    華閑之的弟子倒還罷了,跟他一路打來的那個小子更為囂張,明明方才還與華閑之的弟子打得不可開交,現在便找上自己來了。


    “你就是拳聖?”鳳羽自然能從氣勢上認出誰是拳聖,還在數十丈外,他便道,“正好,我還不曾與拳聖交過手,來吃我一劍!”曹縱鶴森然一笑,衣袂隨風而飄,鳳羽距他十餘丈時,為他身上突然迸發的氣勢所勢,腳步頓了頓,但很快便邁得更大:“好好,果然是位拳聖,今天有的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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