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照片,一身軍服風華正茂的丈夫,溫柔微笑的美麗妻子,還有粉嘟嘟的可愛女兒。


    凝視著照片,喬森的目光深情溫柔起來,唇角不自覺地挑起一絲微笑,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些幸福美好的時光,但隨即,眼中的溫柔化作了無盡的幽痛和滄桑。


    有些痛苦,有些悔恨,即使用盡一生,逃到天涯海角星河盡頭,也無法忘卻,無法走出。


    “阿月,我又不得不繼續流亡了。”他對著照片中的人喃喃自語:“這麽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有人記著我,還想讓我去為那些世家效命。那是不可能的,他們是間接害死你和靈兒的凶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


    他把照片放入貼身衣物的口袋裏,起身提起行禮箱,走到門口,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這間他住了十幾年的屋子,然後關門,決然離開。


    身為機甲工場的首席工程師,他的薪水卻並不高,除了生活費外,所有錢都用來購買和機甲相關的器材了。此時突然決定要走,滿屋子的東西不可能帶走,所以他的隨身物品隻有一個行李箱,一隻羞澀的錢包,以及一輛老破車。


    而對他來說,名利早已看淡。自從十三年前失去摯愛的妻子和女兒起,世間再多的財富,再顯耀的地位,也激不起他的一絲興趣。唯有對機甲的熱愛,是他淒冷黑暗餘生中的唯一光亮。


    他來到車庫,把行李箱塞到後座,然後坐上駕駛位,啟動引擎。老破車發出難聽的轟鳴,打亮燈光,開了出去。


    工場內的地形他極其熟悉,這條路不知開過多少遍了,看著周圍夜色中沉寂的廠房,一種感慨浮上心頭。


    畢竟是待了十多年的地方,就這麽走了,怎能沒有一絲傷感?


    轉過一個路口,正沉浸在離別感慨中的他猛然刹車,因為前方道路上霍然站著幾個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站著的少年,一個坐輪椅的少女,還有一個機器人。正是夏晨,千帆和r7。


    他們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難道知道自己要偷偷溜走?心念轉動間,隻見少年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拍打他的車窗門:“喬森!”


    這個時候想要調轉車頭已是不可能,喬森隻得放下車窗,擠出一個笑容:“小子,這麽晚還沒回家啊?”


    夏晨沒有回答,千帆操縱輪椅駛上前來,反問道:“這麽晚了,你還在工場裏晃蕩?”


    “哦,我肚子餓了,想出去覓食。”喬森撒謊,他總不能說他是想偷偷溜走吧。


    千帆嫣然一笑:“正好,我們也準備出去吃夜宵,一起吧。”


    “這個……”喬森找借口:“我的車裝不下你的輪椅。”


    “那你就下車陪我一起走吧,反正也離門口也沒幾步路了。”千帆輕飄飄地把話堵回去。


    無奈,喬森隻得下車,和夏晨一道,陪千帆步行。


    西門外有一個賣牛肉麵的小吃攤,顧客都是工場裏上晚班的工人。此時已過深夜十二點,老板眼見沒生意了,正準備打烊回家,卻見又來了三位客人。


    三位中的兩位他都認得,是工場裏的大人物,而這第三位坐輪椅的小姐,他雖是第一次見,猜也能猜到,乃是工場新上任的大老板。他急忙把關了的電磁爐打開,重新把水燒開,下麵,舀湯,放上比平常分量多的牛肉,再撒上蔥花,淋上麻油,幾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新鮮出鍋了。


    千帆是第一次來這裏吃麵,她吸了口麵條,又喝了口麵湯,隻覺麵條筋鬥,麵湯鮮濃,美味極了。


    “老板,你的麵真好吃,怪不得生意那麽好。”千帆誇獎道。


    被這麽一位美麗優雅、而且還是工場大老板的女士表揚,老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靦腆地笑道:“還不是托機甲工場的福,你們工場興旺了,我的客人也就多起來了。”


    千帆用胳膊肘碰了下喬森,轉頭笑著說:“聽到了沒有,人家在感謝你呢!”


    喬森呼哧呼哧地隻顧吃麵:“關我啥事?你才是大老板。”


    那邊夏晨在問:“老板,有沒有紅酒?”


    老板麵露難色:“我這隻有啤酒。”


    “那就先來三瓶啤酒吧。對了,你可以幫我回趟工場,找門衛老楊要兩瓶紅酒嗎?”夏晨問。


    “好好,我這就去。”老板把啤酒放在桌上,屁顛屁顛地向工場大門跑去。來的可是貴客,他不敢怠慢啊!


    千帆心中暗笑,看不出夏晨這小子也會耍滑頭。他又不是第一次來這吃麵,況且一個牛肉麵攤怎麽會有紅酒?


    不過是找個借口把老板支走而已。她不用開口,對方便已會意,孺子可教也。


    夏晨打開三個啤酒瓶,微微皺眉:“我去找個杯子。”


    “不用那麽講究。”千帆拿起一瓶啤酒,向喬森舉杯:“知道我為什麽舍得花一億投資這個工場嗎?因為我看中的是工場的潛力,最重要的是有你這樣的人才。坦率的說,我認為你一個人就頂工場一半的價值。來,讓我敬你一杯。”


    喬森舉起酒瓶,眼中神色變幻莫測:“丫頭,有什麽你就直說吧,你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千帆仰頭喝了一口酒,目光雪亮地注視喬森:“你想偷偷離開工場,是嗎?”


    喬森歎道:“不錯,本不想驚動大家,沒想到還是被你察覺了。”


    千帆微微一笑:“一個從不積極寫工作報告的人,突然提前三天交了報告,還把報告寫的像交接手續一樣,想讓我不起疑都難。”


    喬森悔恨地扶額:“我專門選了深夜提交,哪想到你居然還沒回家,早知道,我應該再等兩個小時才對!”


    千帆笑道:“已經晚了,既然被我抓住,就別再想逃。好吧,現在老實告訴我,”她笑容一斂,嚴肅起來:“你為什麽要離開?”


    “我可不可以不回答。”喬森幹脆耍賴:“員工有自由辭職的權利,對吧?”


    “你當然可以行使你辭職的權力,但是,我們都明白,你和工場之間,並不是簡單的雇傭關係。”


    千帆注視著喬森,眸子裏閃爍著真摯的光:“你是工場的首席工程師,是核心是骨幹是靈魂人物,沒有你,工場不可能走的更遠。你熱愛機甲製造,而我願意提供一切能夠提供的資源供你研究,自由發揮。我想,你再也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好的老板了,更何況,我並不隻是你的老板,我還是你的學生,你吃了我那麽多鬆餅,還沒教完課,就想跑人,這可不行!”


    “我知道!”喬森仰頭,將一瓶啤酒咕嚕咕嚕地灌下,這才放下,抹了把嘴角,無比苦澀地說:“相信我,我有我的苦衷,我若是繼續留下,隻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你是說那些來找你的人嗎?”千帆問道。


    喬森抬頭,目光犀利:“你知道多少?”


    千帆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知道,若是有人威脅你,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你。”


    夜風中,少女神色決然,眸光清冷。她坐在輪椅上,雙腳無法行走,身影單薄,但沒有人懷疑,她的決心和力量。


    喬森望著她,內心感到一種久違的震撼。許久,他才開口問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我,你明白後果嗎?你也許會因此失去一切。”


    千帆淡然一笑:“比起我曾經擁有的一切,我現在擁有的已經少的可憐,如果連夥伴也要失去,那我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喬森細細咀嚼著這句話,忽然爽朗大笑:“好好,既然你都不怕,我還擔心什麽,都這把年紀了,難不成膽量還不如你這小丫頭?”


    “那就這麽說定了,不許再跑!”千帆灑然笑道。


    這時麵攤老板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對夏晨說:“我找到老楊了,可他說他那沒有紅酒。”


    夏晨扔給他一張麵值一百的票子:“辛苦了,老板。沒有就算了,啤酒也不錯。”


    “那我再給你們加點小吃。”老板半是高興半是不安地收下錢,一碗牛肉麵也不過才五塊,這一百元頂他賣二十碗牛肉麵啊!


    深夜,一盞孤燈,小麵攤上熱氣嫋嫋。酒瓶幹杯,三人相視而笑,所謂天涯落魄,英雄相惜,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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