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夜晚是一如既往的靜謐。千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白天和喬森的那番談話反複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想之則亂。


    幹脆起床吧!她找了件寬鬆的長裙,套在睡裙上,坐上輪椅,滑出臥室,前往廚房——這是她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如果晚上睡不著覺,就來廚房做糕點,一邊做一邊整理思緒,既沉澱了心情,又解決了明天的早餐。


    從冰箱裏取出雞蛋,放入打蛋器,分離出蛋白,加入砂糖,進行打泡。再找出低筋麵粉,用漏篩篩細,和已經成為泡沫的蛋白一起攪拌。攪的時候,要小心仔細,不要把蛋白裏的空氣攪散了,因為這決定蛋糕的鬆軟程度。再放入黃油,香草粉……最後是倒入模具,放入烤箱,設上時間和溫度。


    她做的是最簡單樸素的海綿蛋糕,這反而是最考技術的,這點和機甲操縱類似,越是簡單的操作,就越考驗基本功。


    忙完這些後,她洗幹淨手,胳膊肘撐在料理台上,托著腮幫。一邊等蛋糕烤好,一邊繼續整理思維。


    這時,她聽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來,隻見小墨站在廚房門口。


    他一襲利落的黑衣黑褲,銀發如月光般靜靜傾瀉在肩頭,淡金的眸子望著她,俊美無雙的眉間,流淌一種星空般的深邃寧靜。


    千帆笑了下:“你也沒睡嗎?”


    小墨想當然地回道:“小帆沒睡,我當然不會睡。”他嗅嗅鼻子走過來:“好香,小帆又在做蛋糕了。”


    “嗯。”千帆慵懶地看了眼烤箱上的時間:“還要等一個多小時呢。”


    “我陪你。”小墨說著,拉過一張椅子在千帆麵前坐下。


    千帆倒了兩杯水,一杯給小墨,一杯給自己。她緩緩地喝著水,邊思考邊問:“小墨,你真的一點都記不得以前了嗎?”


    “記不得。”小墨的回答幹淨利索。


    “那戰鬥的時候呢?你那些戰鬥技巧是怎麽想起來的?”


    “我也不知道,一種本能吧!”


    本能,千帆想起喬森的話:小墨是個天生的戰士,隻是他真正的戰場,不應該是機甲賽場。


    見千帆不語,小墨追問:“怎麽了?”


    千帆輕輕搖頭微笑:“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你以前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機甲戰士。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恢複記憶後,做些什麽呢?”


    “當然是和小帆在一起!”小墨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管是否能恢複記憶,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在一起。”


    他的語氣堅決而又真摯,熔金的眸子深處燃燒著火焰,似乎要將她點燃。千帆下意識地避過,輕歎了口氣:“小墨,你這是雛鳥情節。”


    “雛鳥情節?”小墨表示不解。


    “就是說,小雞剛才蛋殼裏孵出來,看到第一眼的,就認為是媽媽,不管那是隻雞,還是隻鴨。”千帆解釋道。


    小墨笑了:“我可不是一隻小雞。”


    千帆也莞爾:“我知道,你是一隻雄鷹,一隻迷失的雄鷹,但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裏,展翅高飛,回到你的群體裏。”


    說這話時,忽然間,她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煩惱。因為,是在害怕失去。


    她禁不住暗笑自己,何時也變得這樣患得患失。她從來都不喜歡拖泥帶水,無論是做事,還是對人。


    小墨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後抬頭,目光灼灼注視著千帆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也要帶上小帆一起走。”


    千帆微笑著搖頭:“我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之路,我的路在這裏,我不會離開。”


    “那我就不走了!”小墨堅決地說。


    千帆望著小墨,目光似憐似歎:“你在我身邊,永遠都沒有展露翅膀、自由翱翔的機會。算了,”她輕輕搖頭,不想再就這個問題深入下去:“以後再說這些吧!”


    她的話似乎提醒了小墨什麽。小墨看了眼烤箱,倒計時顯示還有五十五分鍾,於是他提議道:“要不,我們出去散散心,等回來,蛋糕就烤好了。”


    千帆對小墨的建議感到意外:“這麽晚了?”


    “有何不可?”小墨說著,站起身來,彎腰,手抄到千帆的腿彎下:“輪椅太不方便了,我抱你出去!”


    千帆來不及反對,就被小墨打橫抱了起來。當然,如果她強硬一點,小墨完全沒有靠近她輪椅的機會,也不想想她在這副輪椅上花了多少錢,裝了多少機關暗器?


    “放下!”千帆惱怒,不是早就約法三章,不許對她摟摟抱抱的嗎?


    可是一向聽話乖巧的小墨這次卻蠻橫霸道起來,不顧她的反對,用胳膊肘推開廚房通往花園的玻璃門,把她抱了出去。


    院子裏一片靜寂,隻有花叢中的長明燈發出朦朧柔和的光暈。如果千帆大喊大叫,住在二樓的少年們絕對會驚醒,立刻從窗戶上跳下來救駕。


    她沒有喊叫,因為那會很尷尬。情急之下,指尖匯出一道精神力殺刃,逼向小墨胸膛,低聲威脅道:“放我下來。”


    小墨僅僅是低頭看了一眼,滿心歡喜地讚道:“小帆竟然這麽厲害了,竟然能將精神力凝為實質!”


    千帆:“……”臉皮不要這麽厚好不好,要不是你,別人敢這麽無禮,早就死了十次了!


    院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千帆回頭,隻見r7站在台階上,正揮著小手帕向兩人拜拜,╮(╯_╰)╭,連機器人管家都不聽話了!


    千帆鬱悶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墨在她耳邊柔聲哄道:“不要生氣了,我帶你去高處看看星星!”


    千帆聽見風過耳邊的聲音,原本輕柔的晚風,一下子變得呼嘯起來,那是小墨在奔跑,她禁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千帆在他懷中睜大眼睛,看見兩旁草木和房屋的綽綽黑影在飛速後退,他正帶著她,向後山奔去。


    不多時,穿過一片薰衣草花田,便離開了鎮子的範圍。確定周圍沒有人,也不會有任何監視後,小墨深深吸了口氣,兩肩的布帛驟然撕裂,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生長了出來!


    千帆隻覺身體一輕,便被拋上了小墨的後背,耳畔的風聲猛然迅疾,然後,他托著她飛了起來!


    她緊緊抓住他的肩膀,生怕掉下去,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她睜大眼睛,環望四周,看見流雲掠過身際,山巒就在腳邊,而頭頂是深邃墨藍的夜空,群星默默注視著蒼茫大地。


    這是一種和乘坐懸浮車飛船截然不同的奇妙感覺。她仿佛墜入了魔幻世界,成為了龍騎士,駕馭著飛龍,在天空翱翔,沒有什麽能夠阻擋她內心對自由的渴望!


    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要高呼,想要尖叫,想盡情抒發心胸,想要告訴世界,她要衝破一切束縛,飛的更高更遠!


    許久,小墨收翅穩穩停在一個山頭,將她從背上放下,扶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她輕且急促地喘息著,臉上是興奮的紅潮,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實在是太刺激了!對於雙腿無法行走的她來說,能像剛才那樣,在空中自由翱翔,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那種感覺猶如夢幻,心眩神迷,令她激動的無法自已。


    人類,從極其古老的年代,便向往著能擺脫地麵的束縛,像鳥兒一樣翱翔天際。雖然飛船、懸浮車等工具幫助人類實現了飛上天的夢想,但和憑借翅膀飛行,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小墨屈膝半跪在她麵前,也不說話,隻是仰頭靜靜望著她,等她從激動中平複過來。這種放低馴服的姿態,似乎在無聲地傳達一個信息:他的翅膀唯她所用,隻要她願意,他隨時都能帶她在空中翱翔。


    千帆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於激動,和她處變不驚的性子不太符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伸手觸向小墨身後的翅膀,輕輕撫摸那冰涼輕薄而又鋒利無比的羽翼:“小墨,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


    一句話,無限悵然。她終是在意的,對自己雙腿不能行走的事實。


    小墨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心思,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可以做的你的翅膀,帶你飛翔,做你的雙腿,帶你行走!”他眼中射出熱烈璀璨的光芒,“所以,你不必有什麽遺憾,有我在身邊,你沒有任何不自由!”


    再一次,她感到他炙熱強烈的感情,和他的人一樣,桀驁不羈,坦率直接,不屑掩飾。她一直把這種感情歸為雛鳥情節,而此刻,眼前分明是一隻強大彪悍的雄鷹。她不由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她是否是在自欺欺人?


    她帶著掩飾的微笑著把手從他強勁的手掌中抽出,“謝謝你,小墨,這真是一個無比美好的夜晚。我們該回去了,蛋糕快要烤好了。”


    “嗯。”小墨應道,匍匐在她膝下,極具震撼力的墨色雙翅刷的展開,示意她坐上去。


    回去的路上,小墨特意放慢了飛行速度,以讓千帆能充分欣賞美景。夜空無月,繁星若塵,夜風自兩人耳邊輕輕拂過,猶如在演奏一曲輕柔舒緩的小夜曲。


    “小墨。”千帆的聲音輕柔無比:“你的實力已經足夠強大,戰隊的基礎訓練可以不必參加。用這些時間,你可以去學些其他東西。”


    “什麽東西?”


    “嗯……”千帆邊思索邊回答:“比如多看看書,學會欣賞音樂、藝術、以及一切美好的東西。”


    “好的。”小墨回道。


    千帆溫柔寧靜地微笑,煩躁的心情平和了些許。他在她身邊一天,她便珍惜一天,如果有一天他要離開,她也希望能多留給他些什麽。他的世界絕不應該僅僅是戰鬥和殺戮,世間還有許許多多美好的東西,值得他去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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