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城,初秋漸入。


    街道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白幡褪去,如展新顏。


    仙客樓又推出了新的菜式,八寶野雞宴,一桌九道菜式,美人作陪,淺嚐輒止,別有一番風味。


    釀金河上的花穿推陳出新,寬衣十八摸,京城十二釵,不知引得多少大豪客流連忘返。


    天香樓行業龍頭的地位似乎受到了挑戰。


    國葬之後,京城出現了短暫的報複式消費。


    縱然天下風雲變化,宗門覆滅,高手隕落……這一切對於平民百姓而言,似乎都無關痛癢,絲毫不影響他們的一日三餐,炕頭打滾。


    “聽說妖柱昨天剛剛入葬,今天馬家便大行祭祀封王之禮,新的主人上位了啊。”


    “早就傳開了,天下第一封妖世家,竟然讓禦妖司的一個年輕人掌舵。”


    “奇怪了,之前呼聲最高的馬宗魁竟然悄無聲息。”


    “我聽說這個馬應龍的身份不簡單,乃是元王的至親兄弟。”


    雖然還未至晌午時分,仙客樓內已經熱鬧非凡。


    京城的爺們永遠不缺可以談論的話題,在這天子腳下,每天都有新奇的事情發生。


    如今最熱議的話題自然是天下第一封妖世家繼承人之爭。


    “怪不得啊,有確鑿消息說,元王乃是秦皇遺留在民間的私生子。”


    “這種事不要亂說,會招災的。”


    “千真萬確,否則他年紀輕輕怎麽能夠異姓封王?”


    “那就說得通了,陛下的私生子,難怪能夠將他的兄弟也推上那個位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言之鑿鑿,仿佛掌握證據,甚至有些人賭咒發誓,押上了祖宗十八代的。


    “元王周道!?”


    角落處,靠窗的位子,一位少年聽到這個名字,不由露出嗤笑之色。


    他衣服幹淨,唇紅齒白,眉心間隱隱透著英姿勃發之氣,似朝陽初生之象。


    “忘機師兄,這個元王周道是師尊提過的那位嗎?”旁邊,一位模樣嬌俏的少女忍不住問道。


    初入京城,月清清已經不止一次聽人提起過元王周道的名諱了。


    這人即便在天子腳下,似乎也很了不得。


    “就是這陰險小人,當初潛入我龍虎山,偷師盜法,引來滅宗大禍。”羅忘機沉聲道。


    曾幾何時,龍虎山貴為天下第一道門,何等風光無限。


    自從山門被破之後,殘餘的門人便東躲xz,有時候還要應付朝廷的追捕和圍殺。


    相比鼎盛之時,簡直就如同喪家之犬。


    此次,羅忘機出師,獲得入世曆練的機會,特意選了京城,想要見識一番,所謂元王,所謂朝廷,所謂禦妖司……


    “阿秋……”


    就在此時,迎麵一陣嬌弱的噴嚏聲響起,羅忘機被噴了一臉。


    “小鬼,我忍了你一路了。”羅忘機瞪著坐在對麵的道童,終於再也忍受不了。


    他學藝有成,入世曆練,偏偏宗門竟然讓他帶著這個學藝不精,剛剛入門的小鬼。


    這一路上,可把他折騰的夠嗆。


    “師兄,息怒!”


    月清清剛忙掏出手絹,幫羅忘機擦拭,打著圓場。


    “小王八蛋,再惹我就擰斷你的脖子。”羅忘機強壓著怒火道。


    如果不是師門安排,他早就將這個惹禍的小道童給賣了。


    小道童一臉的無所謂,淡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眉心處的紅點煞是可愛。


    他舉起茶杯,自顧喝了起來。


    “你們是道士?”


    就在此時,旁邊,兩名斬妖衛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羅忘機一行。


    自朝廷用兵,連誅龍虎山,天師道兩大宗門以來,天下風聲鶴唳,各大宗門人人自危。


    道士的身份變得頗為敏感,更何況這裏還是京城。


    羅忘機眉頭微皺,看了看自己的便服,又望了望月清清一身裙衣,最終目光落在了那個小道童的身上。


    從袍子,到帽子,再到靴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無一不是道士模樣。


    偏偏,小道童就跟沒聽見沒看見似的,自顧自地吃著點心。


    “小王八蛋。”羅忘機咬牙切齒,殺心大盛。


    “是又怎麽樣?”


    羅忘機壓著心中惱怒,看向那兩名斬妖衛沉聲道。


    “怎麽?如今朝廷開始禁道了?”


    他聲音不大,卻好似一根針落在平湖之上,激起千層漣漪。


    頓時,原本熱鬧的仙客樓瞬間安靜了不少。


    一道道目光紛至遝來,落在了羅忘機這邊。


    兩名斬妖衛相識一眼,眉頭皺起。


    如今,這個話題很是敏感,哪怕是朝廷都在有意規避。


    畢竟,龍虎山和天師道兩大宗門都被滅了,這不是禁道又是什麽?


    可如果真的承認,天下宗門千萬,這得引起多大的風波。


    羅忘機看似無心之言,卻是帶著鉤子,機巧百變,暗藏鋒芒。


    “尋常道士當然無礙,可若是居心叵測的妖道,那就不行。”其中一名斬妖衛沉聲道。


    “道士,你來自哪家山門?”另一名斬妖衛追問道。


    羅忘機眸子輕凝,右手食指輕輕彈動。


    月清清見狀,花容失色,她很清楚,這是羅忘機的習慣。


    每次他斬殺妖魔的時候,便會情不自禁地彈動食指。


    指印通神,忘機見道……正因為他那恐怖的天賦,方才領悟出了龍虎山傳世的絕學【大天通神指】,獲得了入世修行的資格。


    如今,這兩名斬妖衛的步步緊逼似乎已經讓這位龍虎山的妖孽失去了耐心。


    十步之內,談笑殺人。


    對於羅忘機而言,這兩名斬妖衛的生死就是眨眼的事情而已。


    “小道長遠來是客,怎能如此欺慢?”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羅忘機彈動的指頭下意識地放慢了一些,他抬頭望去,隻見一位青年走了過來。


    “薑……薑元大人!”


    兩名斬妖衛吃了一驚,連忙行禮。


    京城禦妖司,誰不知道薑元的名號。


    這可是從【天才訓練營】中走出來的妖孽,元王周道的小兄弟,如今也算得上是位高權重。


    與周道不同,一直都奮鬥在第一線的薑元,在禦妖司眾多斬妖衛中頗有威望。


    “薑元!?”羅忘機咀嚼著這個名字,隻覺得陌生無比。


    相比於元王周道,薑元自然沒有那麽大的名氣。


    “你們下去吧。”薑元揮了揮手。


    兩名斬妖衛相視一眼,紛紛退走,離開了仙客居。


    “小道長不要見怪,這頓茶我請了。”


    薑元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


    隻聽“啪”的一聲輕音響動,羅忘機體內的氣機立刻出現了不和諧,原本聚於指尖的真炁豁然散滅。


    “高手!?”


    羅忘機麵色驟變,猛地起身。


    當他再次抬頭,眼前空空蕩蕩,哪裏還有薑元的身影。


    “師兄!”月清清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快走!”


    羅忘機眼中透著一絲餘悸,衣衫早已侵濕了汗水。


    此刻,這位龍虎山的妖孽徹底亂了方寸,什麽也不顧,徑直地往樓下奔走。


    座位上,唯有小道童還坐著,似乎舍不得杯裏剩下的茶水。


    “元王得人啊……”


    小道童悠悠輕語,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起身跟了出去。


    ……


    “薑元大哥,剛剛那道士動了殺心。”


    臨安路上,王靈緊跟在薑元的身後。


    剛剛,他也在仙客居內,將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


    “嘖嘖,小王靈,你長進不少啊,看來跟你師傅學了不少東西。”薑元輕笑道。


    自從周道將王靈帶回京城之後,他除了跟著修習落日宗道法,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薑元廝混在一起。


    王靈對於禦妖司的差事頗感興趣,尤其是斬妖衛,遊走在一個個案子裏,斬妖除魔,好不痛快。


    相反,他對於封妖師的差事就感覺頭疼,悶得讓他想撞牆。


    “那道士看著不像個正經道士。”


    王靈的天賦還在林小小之上,修煉得又是【荒日印】,禦妖司高手眾多,自從進入京城,他如魚得水,集百家所長,實力確實是突飛猛進。


    “那些人大有來頭,尤其是那少年,神機百變,心念一動,便是生死相別。”薑元沉聲道。


    剛剛如果不是他出麵,那兩名斬妖衛或許已經去見列祖列宗了。


    “薑大哥,那你幹嘛不將他們拿下?”王靈深知薑元的厲害。


    就連他那位師姐都不是對手,平日裏那些斬妖衛在薑元麵前也是畢恭畢敬。


    這些日子,王靈跟著薑元進進出出,耳濡目染,早已將其當作榜樣。


    當日後,師尊多收一些徒弟,自己成為大師兄,也要像薑元這般,在那些師弟師妹當中豎立起崇高的威望。


    “那裏是仙客居,冒然出手,未免傷及無辜。”薑元淡淡道。


    “況且,那些人既然來曆不凡,自然是放長線釣大魚,我已經暗中盯上了。”


    經過多年的曆練,如今的薑元再也不是當年的木訥少年,行事作風漸顯老辣持重。


    “還是薑大哥想得周道。”


    “走吧,前麵就是了。”


    薑元帶著王靈,穿過一條小巷,狹長的街道早已被禦妖司的人手封禁,任何人等不許隨意出入。


    此刻,白大娘豆腐坊前。


    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從裏麵傳了出來。


    “大人!”


    一名斬妖衛見到薑元,趕忙迎了上來。


    “什麽情況?”


    “這家豆腐坊的老板娘是個寡婦,靠著磨豆腐為生……”那名斬妖衛介紹起來。


    “她有個姘頭,就住在店裏,每天早上都要……喂老板娘吃油條,誰知道今天,那老板娘吃油條的時候竟然一口咬斷……”


    “痛得那姘頭滿地打滾,沒過多久就流血而亡了……”


    “我們的人趕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老板娘被一隻騷狐狸給附上了。”


    “狐妖!?”薑元駐足,看著麵目猙獰,露出尾巴的老板娘的屍體。


    “草長山的狐狸,哪來的?”薑元沉聲問道。


    按照規矩,京城裏若是出現妖物,必須在當天查明行蹤來曆。


    “從隔壁跑出來的。”


    “隔壁!?”薑元奇道。


    “隔壁院子是一家租戶,聽說自從租下這院子之後,附近鄰裏幾乎都沒有看見過有人進出,我們的人進去之後才發現……”


    那名斬妖衛話語一頓,沉聲道。


    “這是鎮魔司在京城的一個據點。”


    “鎮魔司!?”薑元麵色微變。


    如果隻是尋常的鬧妖事件,那還好說,即便死個把人也沒什麽。


    一旦牽涉到鎮魔司就非同小可了。


    那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龐然大物,自大秦立國開始,與禦妖司爭鬥了三千年,雙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關係。


    “帶我去看看!”


    薑元穿過豆腐坊的後院,來到了隔壁院子。


    剛進門,他便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大哥。”


    “師傅!”王靈失聲叫道。


    “來了!?”


    周道隨意打著招呼,站在一口大缸前,裏麵盛放著猩紅色的油脂,泛著淡淡的香氣。


    “這是什麽東西?”薑元走上前來。


    突然,他發現,這口大缸內,竟然還漂浮著類似妖物的骸骨。


    “應該是妖物屍骸練出的某種油脂,可能還加入了其他寶貝。”周道聞了聞。


    這東西頗為厲害,已經有好幾個斬妖衛著了道,有些上癮。


    “鎮魔司的確不一般。”周道凝聲道。


    比起禦妖司,鎮魔司更加霸道,他們主張將天下一切妖魔鬼怪統統滅殺,亡族絕種。


    一切落在他們手裏的妖物,最後連搓灰都不會剩下。


    可是禦妖司卻認為這會打破某種平衡,有傷天和,必遭大劫。


    這樣的分歧早在太祖立國之時便產生了。


    當年太祖在的時候還能壓製禦妖,鎮魔兩司。


    可是太祖仙逝之後,鎮魔司便離開了大秦,自立門戶,藏在陰影迷霧之中。


    “那些鎮魔司的高手一直藏在這裏,抓捕妖物,煉製這種奇異的油脂。”旁邊,那名斬妖衛介紹道。


    “後麵還有許多沒有來得及分解的妖物屍骸。”


    “統統拖回去,拉到元王殿,我來好好研究研究。”


    周道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


    深夜,京城郊外。


    一座荒廢的道觀內,篝火燃燃,熾烈的火光映照在呂先陽的臉上。


    突然,他猛地抬頭,看向外麵。


    “你的實力進步了不少。”一陣淡漠的聲音從觀外傳來。


    “災厄大人,久違了!”呂先陽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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