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


    夕陽從窗外照進來。恰巧照在敲門的這個人臉上。那根本已不能算是一張臉。


    這張臉左麵已被人削去了一半,傷口現在已幹癟收縮。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過來,不是一個鼻子,是半個,也不是一雙眼睛,是一隻。


    他的右眼已隻剩下了一個又黑又深的洞,額角被人用刀鋒劃了個大“十”字,雙手也被齊腕砍斷了。現在右腕上裝著個寒光閃閃的鐵鉤,左腕上裝著的卻是個比人頭還大的鐵球。


    鐵麵判官和這個人一比,簡直就變成了個英俊瀟灑的小白臉。


    現在他就站在門裏麵,用手腕上的鐵鉤輕輕敲門,冷冷說:“我是人,不是野狗,我到別人房裏來的時候,總是要敲門的。”


    他一說話。被人削掉了的那半邊臉,就不停的抽動,又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看到了這個人,連鐵麵判官都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他居然沒有發覺這個人是怎麽進來的。勾魂手已後退了兩步,失聲道:“柳餘恨?”


    這人喉嚨裏發出一連串刀刮鐵鏽般輕澀的笑聲,道:“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認得我。難得,難得。”


    鐵麵判官也悚然動容,道:“你就是那個‘玉麵郎君’柳餘恨?”


    這麽樣的一個人居然叫“玉麵郎君”?


    這人卻點點頭,黯然神傷,道:“多情自古空餘恨,往事如煙不堪提,現在‘玉麵郎君’早已死了。隻可恨柳餘恨還活著。”


    鐵麵判官變色道:“你……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他似乎對這人有種說不出的畏懼,竟使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柳餘恨冷冷道:“十年前柳餘恨就想死了,無奈偏偏直到現在還活著。我此來但求一死而已。”


    鐵麵判官道:“我為什麽要你死?”


    柳餘恨道:“因為你若不要我死,我就要你死……”


    鐵麵判官怔住。勾魂手的臉色也已發青。


    就在這時候,他們又聽見一陣敲門聲。


    這次敲門的人是在外麵,但忽然間就已走了進來,沒有開門就走了進來。


    這扇用厚木板做成的門,在他麵前,竟像是變成了張紙。


    他既沒有用東西撞,也沒有用腳踢,隨隨便便的往前麵走過來,前麵的門就突然粉碎。


    可是看起來他卻連一點強橫的樣子也沒有,竟像是個很斯文,很秀氣的文弱書生,一張白白淨淨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


    現在他也正微笑著,道:“我也是人,我也敲門。”


    銑麵判官忽然發現他就算在笑的時候,眼睛裏也帶著種刀鋒般的殺氣。


    勾魂手又後退了兩步,驚聲道:“蕭秋雨!”


    這人微笑道:“好,閣下果然有見識,有眼力。”


    鐵麵判官又不禁動容道:“莫非是‘斷腸劍客’蕭秋雨?”


    這人點點頭,長歎道:“秋風秋雨愁煞人,所以每到殺人時,我總是難免要發愁的。”


    鐵麵判官忍不住問道:“發什麽愁?”


    一直作壁上觀的李琦忽然插口道:“當然是愁什麽死法最適合他!”


    蕭秋雨仿佛現在才看到這間屋子裏還有一個千嬌百媚的美女,“這位姑娘是?”


    李琦拔出手中的劍,劍尖指著蕭秋雨,道:“拔劍吧!”


    蕭秋雨的目光落到李琦那獨居特色的銀色劍鞘上,驚道:“銀月女劍客?”


    他的臉色沉重下來,問道:“不知在下哪裏得罪了李姑娘?”


    李琦見蕭秋雨似乎無意與她比劍,她把劍放下來,不悅道:“為什麽不接我的挑戰?莫非你的劍法是浪得虛名嗎?”蕭秋雨的'斷腸劍客'名號在江湖上很響亮,李琦對這場挑戰還是很期待的。


    蕭秋雨臉色一變,在江湖上混的人,可以不要命,但一定很看重名聲,他就要開口答應下來時,一個人出現在窗口,“不能答應!”


    這人就站在窗口,黑黑瘦瘦的臉,長得又矮又小,卻留著滿臉火焰般的大胡子。他又對蕭秋雨道:“你難道忘了我們的目的了嗎?”


    這人連鐵麵判官都認得,他不禁失聲道:“‘千裏獨行’獨孤方?”


    獨孤方也點點頭,道:“我一向很少進別人的屋子,但這次卻例外!”話剛說完,他的人已不見了。”


    門明明已四分五裂,他偏偏還是去敲,敲過了之後,偏偏還是要從窗口跳進來。


    眼看蕭秋雨就要答應她的挑戰,半途卻殺出個程咬金,李琦忍不住冷笑道:“有門不走,偏要學那野狗跳窗。”


    獨孤方淡淡道:“我想從哪兒進就從哪進,蕭秋雨想不接受挑戰就不接受。”


    他索性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就坐在窗口。窗外暮色更濃。


    李琦眼中冷色一掠而過,但並未再逞口舌之利。她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麽目的,竟能讓一個聞名江湖的劍客不顧自己的名聲了。


    陸小鳳卻還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這裏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好像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柳餘恨、蕭秋雨、獨孤方,這三個人他也知道。


    江湖中不知道這三個人的隻怕還很少,可是現在能讓陸小鳳從床上下來的人更少,他好像已經準備在這張床上賴定了。


    獨孤方、蕭秋雨、柳餘恨,這三個人就算不是江湖上最孤僻的、最古怪的人,也已差不了許多。但現在他們卻居然湊到了一起,而且忽然出現


    在這裏,是為了什麽呢?


    勾魂手突然厲聲道:“你也是來找我們麻煩的?”


    獨孤方淡淡道:“我不殺野狗,我隻看別人殺。”


    勾魂手的臉雖有些發白,卻還是冷笑道:“青衣樓跟三位素無過節,三位今天為什麽找到我們兄弟頭上來?”


    蕭秋雨道:“因為我高興!”


    他微笑著,又道:“我一向高興殺誰就殺誰,今天我高興殺你們,所以就來殺你們!”


    勾魂手看了鐵麵判官一眼,緩緩道:“你若不高興呢?”


    蕭秋雨道:“我不高興的時候,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殺你,我也懶得動手的!”


    勾魂手歎了口氣,就在他歎氣的時候,鐵麵判官已淩空翻身,手裏已拿出了他那雙黑鐵判官筆,撲過去急點柳餘恨的“天突”、“迎香”,兩處大穴。


    他用的招式並不花俏,但卻非常準確、迅速、有效!


    但柳餘恨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雙判官筆!


    他反而踏上一步,隻聽“叭”的一聲,一雙判官筆已同時刺入了他的肩頭和胸膛。


    可是他左腕的鐵球也已重重的打在鐵麵判官的臉上。鐵麵判官的臉突然就開了花。


    他連呼聲都沒有發出來,就仰麵倒了下去,但柳餘恨右腕的鐵鉤卻已將他的身子鉤住。


    一雙判官筆還留在柳餘恨的血肉裏,雖沒有點到他的大穴,但刺得很深。


    柳餘恨卻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隻是冷冷的看著鐵麵判官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忽然冷冷道:“原來這張臉並不是鐵的!”


    鐵鉤一揚,鐵麵判官已從窗口飛了出去,去地府見真的判官了。


    就在這時,勾魂手的那對銀鉤也飛了起來,飛出了窗外。


    他的人卻還留在屋子裏,麵如死灰,雙手下垂,兩條手臂上的關節處都在流著血。


    蕭秋雨手裏的一柄短劍也在滴著血。


    他微笑著,看看勾魂手,道:“看來你這雙手以後再也勾不走任何人的魂了!”


    勾魂手咬著牙,牙齒還是在不停的格格作響,忽然大吼道:“你為什麽還不殺了我?” 一個靠手上功夫吃飯的江湖人被廢了雙手,豈非比死還痛苦?


    蕭秋雨淡淡道:“因為現在我又不高興殺你了,你現在可以滾了。”


    勾魂手臉色又變了變,一句話都不再說,扭頭就往門外去。


    誰知獨孤方忽然又出現在他麵前,冷冷道:“你從窗口進來的,最好還是從窗口出去!”


    勾魂手狠狠的看著他,跺了跺腳,縱身飛出了窗外。從窗口進來的兩個人,果然又全部都從窗口出去了。


    柳餘恨正癡癡的注視著窗外已漸漸深沉的夜色,那雙判官筆還留在他身上。


    蕭秋雨走過去,輕輕的為他拔了下來。看著從胸膛裏流出來的血,柳餘恨冷酷的眼睛裏竟似露出了一種惋惜之色。


    柳餘恨突然長歎了一聲,道:“可惜……可惜……”


    蕭秋雨道:“可惜這次你又沒有死?”


    柳餘恨不再開口。


    蕭秋雨也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你這又是何苦?”


    獨孤方突然也歎息著道:“你斷的是別人的腸,他斷的卻是自己的。”


    屋子裏已死了一個人,打得一塌糊塗,陸小鳳還是死人一樣什麽都不管,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


    更奇怪的是,這三個人居然也好像沒有看見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床上還躺著個人。


    屋子裏也暗了下來。他們靜靜的站在黑暗坐,誰也沒有再開口,可是誰也不走。


    李琦看著這一場鬧劇落幕,她的目光又落到蕭秋雨身上。


    就在這時,晚風中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美妙如仙的樂聲。


    獨孤方精神仿佛一振,沉聲道:“來了!”


    是什麽人奏出的樂聲如此美妙?


    陸小鳳也在聽,這種樂聲無論誰都忍不住要聽的。他忽然發現這本來充滿血腥氣的屋子,竟然變得充滿了香氣。


    比花香更香的香氣,從風中吹來,隨著樂聲傳來,轉眼天地間仿佛就都已充滿著這種奇妙的香氣。


    然後這間黑暗的屋子也突然亮了起來。


    陸小鳳終於忍不住張開了眼睛,忽然發覺滿屋子鮮花飛舞。


    各式各樣的鮮花從窗外飄進來。從門外飄進來,然後再輕輕的飄落在地上。


    地上仿佛忽然鋪起了一張用鮮花織成的毯子,直鋪到門口。


    一個人慢慢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陸小鳳看見過很多女人,有的很醜,也有的很美。但他卻從未看見過這麽美的女人。 即使是容貌更勝她一分的李琦也沒有她那種風情。


    她身上穿著件純黑的柔軟絲炮,長長的拖在地上,拖在鮮花之上。


    她漆黑的頭發披散在雙肩,臉色卻是蒼白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也黑得發亮。


    沒有別的裝飾,也沒有別的顏色。


    她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鮮花上。地上五彩繽紛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顏色。


    這種美已不是人世間的美,已顯得超凡脫俗,顯得不可思議。


    柳餘恨、蕭秋雨、獨孤方都已悄悄走到牆角。神情都仿佛對她得很恭敬。


    陸小鳳的呼吸好像已經快停止了。但他還是沒有站起。


    黑衣少女靜靜的凝視著他,一雙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


    她的聲音也輕柔得像是風,黃昏時吹動遠山上池水的春風。


    但她的微笑卻是神秘的,又神秘得仿佛靜夜裏從遠方傳來的笛聲,飄飄渺渺,令人永遠無法捉摸。她凝視著陸小鳳微笑著,忽然向陸小鳳跪了下去,就像是青天上的一朵白雲忽然飄落在人間。 (這段是原著,我簡直受不了了。這還是人嗎?上官丹鳳明明穿的是黑袍,跪下去的時候怎麽就像白雲飄落在人間?→_→當然,如果是烏雲的話......)


    陸小鳳再也沒法子躺在床上了。他突然跳起來。


    他的人就像是忽然變成了粒被強弓射出去的彈子,忽然突破了帳頂接著又“砰”的一聲,撞破了屋頂。


    月光從他撞開的洞裏照下來,他的人卻已不見了。


    李琦目瞪口呆的看著屋頂上的那個大洞。江湖上不是傳聞陸小鳳風流好色嗎?他怎麽一看到美女就逃跑?上次遇見她是這樣,這次遇見美女又是這樣。難道是傳言有誤?陸小鳳其實是懼女症患者?


    一個眼睛很大,樣子很乖的小姑娘站在黑衣少女的身後,站在鮮花上。


    陸小鳳突然好像見了鬼似的落荒而逃,這小姑娘也嚇了一跳,忍不住悄悄的問:“公主對他如此多禮,他為什麽反而逃走了呢?他怕什麽?”


    李琦也聽到了這小姑娘的話,她也忍不住道:“因為陸小鳳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很混蛋的聰明人。”


    一個看到美女屈尊相求卻能冷靜思考利弊的人,難道不是一個聰明人嗎?


    一個看到美女跪求卻扶也不扶就逃跑的人難道不是一個很混蛋的聰明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模仿原著寫得我好痛苦。〒_〒我有種趕不上古龍思維的感覺,尤其是最近在研究西門吹雪為什麽會娶孫秀青,孫秀青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想法嫁給西門吹雪這個殺師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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