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淮知道裴澤這些話是在開玩笑,可她畢竟與他不同,她身為管理階層,曾經參與過許多次人道消滅的現場,也十分清楚之後那些主角們回到書中的“結局”是什麽,所以她對他所說的話,感到非常地不悅,甚至和緩的臉色也在瞬間嚴厲了起來。


    “你什麽也不知道,就不要說這種混蛋話。”她神情肅穆地說,“你就不擔心哪天你變成那樣,其他人不肯拿出一筆共同基金來送你一路好走?”


    裴澤來到現實這麽久,還當真沒聽其他人提過這件事,可他仍是輕蔑地說:“都淪落到那種地步了,還需要這個世界的錢做什麽?”


    那些身外之物,帶得走才有鬼,他覺得要被人道消滅了,還要拿錢這件事,真是天大的笑話!


    “白癡!”她雖說場罵他,但很少罵他罵得這麽難聽,可她這回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火氣很大地說,“大夥合資是想跟公司買下改編權,雖說幫不了太大的忙,但至少能變更結局,讓回去的人日子能好過一些。”


    “還有這種事?”他也不是不知道星辰公司高層死要錢的德性,可他絕計想不到公司竟然玩起兩麵手法,連這點“身後錢”也要跟留在現實中的其他男主們敲一筆竹杠。


    由此事他終於能理解,為何男主們私底下交情如此好,畢竟到了最終得拋棄一切的時刻,身邊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也隻有這群兄弟了。


    江心淮又補充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以為改了結局又能如何?都已經來過現實世界,帶著在這裏生活過的記憶回到書中,難道還能過跟以前一樣的生活嗎?不,不會,小說中的敘述都是擷取重要時刻來書寫,可中間不重要的部分,還有結局了以後呢?那將是最為恐怖的一片空白。”


    她見他傻在那裏不說話,歎了一口氣,繼續說:“裴澤,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回去書裏的人,無論再怎麽努力,到了最後,都隻能永永遠遠地活在空白之中,這是小說裏頭每個角色的宿命,任誰也不可能逃得掉的。”


    他這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可聽到這裏,也不免覺得有些寒意從心底深處竄起。


    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才佯裝鎮定地說:“我這人就是有膽識,什麽也不怕,不過妳就不同了,但妳也無須害怕,反正我們兩個會在現實中活得好好的,不過是賺錢這種小事,為了妳我美好的將來,讓我再去上沐卿禾的節目幾季也沒有關係。”


    江心淮見他那副自得意滿的樣子,知道不打醒他不行,便潑了他一桶冷水說:“搞不好到時候,連他的節目也不肯邀請你,到時候你要怎麽辦?你可不像其他人一樣,還有一些沒開發出來的才能。”


    其實聽到他說了那些話,她本想放低姿態,好好與他說些體己話,但想到自己與他終究隻是同事關係,有些事情還是點到為止就好。


    況且他那見人就撩的個性,說的那些承諾如同天空中的浮雲般輕飄飄的,風一吹輕易地就散了,些話他興之所至,就能隨便說得出口,所以她並不會放在心上。


    男人這種生物,她從來就不相信他們用嘴巴說出來的情深義重,可真正靠身體力行的,她也不敢再信了,過去被那個人一劍穿心的可怕回憶,讓她即便在多年後的現在,還時不時會在睡夢中驚醒。


    裴澤嘻皮笑臉地應了聲,“妳養我啊!”喚回她有點走神的思緒。


    她淡聲說道:“想得美。”


    可他這樣簡單幾句的話,又讓她不由得想起過去在書中養過的靈寵來。


    修仙的世界,有身分地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法器或者靈獸,不過,她身邊從來沒有什麽能拿來說嘴的好東西,這不是說那個人給不起她這些,隻是過去的她清心寡欲慣了,而且有個人可以依賴,她自然也不用勉強自己強大起來。


    現在她會變得這麽視錢如命,她以為全是入境隨俗的關係,可看那存折上的數字蹭蹭蹭地往上漲,竟比她過去修練突破什麽境界還要來得令自己開心。


    不過她偶爾還是會想起她的那隻靈寵,雖然他隻是一隻傻不楞燈的小鳥,既不能打,也飛不了多高,但就是勝在乖巧聽話。


    後來小鳥化了形變成一名害羞的少年,接著喜歡上隔壁山頭裏的一隻小母雞,時常都飛到讓她尋不見蹤影,為了談戀愛拋棄她這個主人。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說中的劇情隻進行到她做了件足以毀天滅地的惡行,被各大派綁在特製的水車上,日夜受著痛不欲生的水刑。


    最後她逃了出去,可仍是被那個人追來,一劍賞給她一個痛快。


    想到這裏,她那不存在的心髒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裴澤老愛對她叨念著:“有話好好說,別一言不和就要動手,這樣實在太不顧念妳我往日的情分了。”


    假使她能重回當時,這些話她還真想原封不動拿來對那個人說。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讓他非得對自己下如此重的狠手?


    小說沒寫到那裏,她身為書中人自然沒有上帝視角可以知道一切,可她確實是怕了,怕一個自己曾經覺得世間所有都比不過的人,再用同樣的方法,粉碎她對他所有的信任與景仰,或許還有一些她從未說出口的情感。


    江心淮跟其他人不同,她覺得能來到現實非常好,至少她不用每天睜開眼睛,就對牢一個人,成天陷在同樣的愛恨糾葛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即使輪回重生了幾世,也沒有休止的一天。


    .


    終於,時間來到本季最後一次上美食真人秀的日子,江心淮跟裴澤一路坐著保母車來到臨海的大型水產養殖場,這次見不到像上回那樣的湛藍的海景,可一池又一池廣闊無邊的魚塭也仍是帶給他們十分壯觀的感受。


    一下了車,裴澤兄弟會的成員看起來不隻變多了,更可說得上是盛況空前,擠滿了製作單位劃出來給粉絲與觀眾站立的區域。


    隻因沐卿禾未來還會繼續主持這個節目,可裴澤此次在公開的節目中現身以後,就要投入拍攝的工作,短期間內將很難在螢光幕前看到他的身影。


    所以,兄弟會裏的各個成員,都是抱持著祝福他的心情來的,當然還有希望他能在大夥兒的支持鼓勵下,看能否僥幸贏過沐卿禾一次。


    製作單位倒也不是非得沐卿禾無敗績不可,隻是過去配合的廠商都有指名要誰贏,自然主持人能贏,產品能得到的畫麵也比較多一些,得到的回響也能大一些,因此他們都會選擇讓沐卿禾獲勝。


    然而,這一次的廠商是防曬油,那比賽中誰贏誰輸根本不是重點,隻要沐卿禾在節目結束的時候,還能維持一身晶瑩剔透,完美無瑕的膚質與膚色,就基本能達到廠商的需求。


    所以製作單位就在開播前,先過來問過江心淮的意思,看到底最後是要讓師父贏好,還是讓教主贏好,總不好特別來賓每次來每次輸,這樣搞不好以後都沒人肯來上節目了。


    “我知道這是你們的一片好意,我們心領了,可難得能放開來比試,不如就公平一點,讓他們憑自個兒的實力論輸贏。”江心淮不卑不亢地說出這些話。


    裴澤在一旁,雖說不太能明白她為何篤定能贏卻不贏,但為了她如此看好自己,他已有了從容赴死的覺悟。


    就算再淒慘,他也會力拚到最後,不摻和一點水分地,為她掙回一次優勝來。


    可當製作單位那邊的人一走,她隨即端起一張晚/娘臉孔,沉聲對他說道:“裴澤,我知道你贏不了,我也沒叫你一定要贏,不,不對,應該說你就算能贏,也不準贏。”


    霎那間,他有些淩亂了,心想,怎麽世間有哪個女子會希望自己的夫君輸在戰場上的嗎?更何況,他上回還差那麽一點點,就會間接死在沐卿禾手下,想起這段憋屈的往事,就更堅定了他非贏不可的心。


    江心淮淡漠地瞧了他一眼,就看穿他內心的想法,知道他定是不能理解也不會接受她的意見。


    她隻好耐住性子跟他解釋道:“你外頭的那群兄弟會粉絲,雖然都希望你能贏,但若你真的贏了,他們肯定會立刻轉身拋棄你。”


    “不會的,他們不是這種人。”裴澤自問潛伏在兄弟會的網站已久,時常在討論區跟煽動大家,與他們一起熱烈地為自己加油,他絕對不相信他們會因為一場比賽勝負,就如此輕易地舍棄了他。


    “你以為他們喜歡你是因為你能贏?”她仔細地為他分析道,“他們是同情你,覺得自己與你一樣倒楣,所以才會不離不棄地支持你,可你若是贏了沐卿禾,別說他們覺得你跟他們不一樣了,你會讓他們明白,你不是他們心中所想象的那個人,從此以後,他們便不會再當你的粉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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