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能說,這是袁彬最後一次見到玉笏的情景,或者說,這是林炳還是袁彬的時候最後一次見到玉笏的情景。<strong>.</strong>因為在後來的後來,再次麵對玉笏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臨安的知府林炳。


    袁彬是趕著曾氏學堂的入門考試去的,入門考試並不簡單,據說報考的人有近三千左右,基本五年之內要參加科舉的有條件有學識的人大多都在這裏了。但第一輪考試,刷掉了一半,然後第二輪考試再刷掉三分之二,第三輪考試就隻能留下二十個人了。可見其競爭還是相當激烈,淘汰率還是相當高的。基本上大家都說,這就是提前的科舉考試了。能進入那二十個人之內的,基本將來的科舉考試沒有一等進士也有二等的了。


    袁彬就是最後留下來的二十個人之一。


    最後的麵試是曾竹林親自考核的。


    曾竹林開口就問袁彬,“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為了科舉。”


    “那你又為什麽要考科舉。”曾竹林問得隨意,可是袁彬卻猶豫了。


    為什麽要來考科舉,當初是因為喜歡讀書,所以才上學堂,可是進入學堂之後,夫子每日都告訴他們將來要考科舉,要出人頭地,要考取功名,要光耀門楣。可是這些都是旁人告訴他的,他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麽要參加科舉。


    這就好像是一股浪潮,將他淹沒,他不得不順著潮流而去,卻忘記了初心。


    袁彬答得很誠懇,“我並不知道。”


    曾竹林不置可否,“你倒是很誠實。”


    袁彬低著頭,不敢說話。心想,大約是給老師留下了傻傻笨笨的印象了吧!他和旁的那些學子們不同,他的出身並不是光彩的,甚至是拿不上台麵的。來考試的時候,他便知道了,那些學子穿得都是錦衣緞子,隻有他所著的不過是極其便宜的粗麻布。


    其中一個叫張衡的學子還嘲笑過他,“便是以你這種衣服便可知道,不過是窮鄉僻壤裏來的,隻怕就連這學堂的學費都要你一輩子轉不夠的。還來念書,野雞還想裝成鳳凰?做夢吧!”


    半晌,曾竹林道,“無妨,反正你有三年的時間可以在這裏想清楚。伯禳,帶他去住所吧!”


    “是!”那個叫伯禳的大師兄從門外走進來,“袁師弟,跟我來吧!”


    袁彬跟著伯禳大師兄往後走去,繞過上課的地方,再繞過一片竹林方才是住宿的場所,伯禳指著一處閣子道,“那個”廉“字閣便是你的房間了,明日卯時三刻便開始上課,記得別遲到了。(.$>>>棉、花‘糖’小‘說’)”


    “是,師兄。”


    袁彬站著目送伯禳大師兄離開了,才準備進屋子裏,從旁邊卻伸出一隻手來,“誒,這不是那個叫什麽袁彬的窮小子嗎?你居然也能考得進來,這可真是稀罕了,真不知道是用了手段才能爬進來的。”


    袁彬抬頭看,就是先前考試之前說自己是臨安知府的兒子的那個張衡,還曾出演諷刺過他。兩個人從見麵開始就不大對盤,但袁彬此時不想和他計較,“張公子,咱們萍水相逢,似乎在下也沒有得罪過你吧!”


    “你的確沒得罪過我。”張衡抬頭看了一下那房間的字號,便大笑起來,“我說袁師弟啊,袁師弟,連老夫子居然都讓你住”廉“字號的房間,不過也是,你這麽窮,若是再不廉一點,可不是要到街上去討飯去了嗎?果然連老夫子都知道你窮,讓你住這個房間,好時時刻刻提醒你,不要忘記了你的出身!”


    “你……”袁彬自小是在村子裏長大,因為村子裏會念書識字的人少,所以大家夥對袁彬都是讚賞有加,尊重得很,從來也沒有人會這樣羞辱過他。


    “我我我,我怎麽樣?我說錯了嗎?你是不是窮啊?”張衡拿著手指戳著袁彬的胸口,逼得袁彬步步後退,袁彬憋得麵紅耳赤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衡占了上風,伸手把袁彬推倒在地上,張衡發泄了一通之後便甩下一句“哼”就揚長而去。留下袁彬一個人跌坐在地上。


    這大概是第一次袁彬感受到了權勢財富帶來的不平等。當然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張衡那種人是一種奇葩而又正常的存在。怎麽說呢?奇葩就在於他對那些弱小的人展開毫無理由的霸淩,你根本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東西。而說他正常就在在於不管身處何方,在你的身邊一定會有這種人的存在。


    比起袁彬能考入曾氏學堂來說,我其實更加奇怪他這種人也能考進來。


    果然猜想得沒錯,正式開學的第一天,張衡便讓袁彬在全院人的麵前出了醜。


    吃飯的時候,袁彬是最後一個領到飯食的,那飯堂裏多半是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吃飯,袁彬並喜歡跟那些衣著光鮮的師兄弟們坐在一起,便打算往那張沒有人坐的位置去。


    卻忽然覺得腳下一頓,被什麽東西給絆住了一下,整個身子向前倒去,整個人算是趴在地上。


    袁彬摔到在地的聲響驚動了整個飯堂裏的人,隨即便爆發出了一陣笑聲,張衡笑得更是放肆,“我說袁師弟啊,你就算想要拜我也不用用這狗吃屎的姿勢來拜我吧!地上的土可不大好吃啊!啊?哈哈哈哈哈。”


    袁彬剛想要站起來,卻被張衡一腳踩住了後背,他掙紮著想要起來,可是張衡卻幾乎把整個人都重量都踩在了他的身上,然後伸手拿起他領來的飯食,然後一把蓋在了他的頭上,“袁師弟,好吃嗎?你也不用太感激我。我是怕你吃得太慢了,趕不上下午的課又要被先生給責罰。”


    張衡不緊不慢地把腳給收了回來,袁彬站了起來,將還算能吃的兩個饅頭撿了起來,然後若無其事地就走了。


    張衡笑得幾乎是前仰後合,我不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有多少的師兄弟是憤憤不平的,或者有沒有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伸張正義一下。因為在袁彬的記憶裏並沒有記錄下來,但唯一能看清楚的卻是張衡的那張嘴臉,還有他那肆意的笑,充滿這對他尊嚴的踐踏和羞辱。


    我想這就會是袁彬一切契機的開始,他的錯誤都是從一個權勢和身份開始。


    袁彬所有記住的都是關於張衡這個人,甚至每一次他的羞辱和得逞之後的笑容都能記得一清二楚,連那隻眼睛在動都記得很清楚,我想,什麽叫恨之入骨,大概這個就是恨之入骨了吧!


    袁彬的每一次都是選擇忍讓,每一次看起都是那麽地不在乎,但是那若無其事的背後卻是將那些恨意都漸漸深埋起來,那擠壓的恨意不會消失,反而就像是種子被埋進深土裏一樣,逐漸都會生根發芽。


    張衡的惡作劇和袁彬的故作堅強並沒有讓學員裏的人對袁彬有什麽態度上的好轉,反而讓不少人覺得袁彬好欺負,借此會時不時跟在張衡的後麵給袁彬帶來不少的麻煩。


    就此我還是不得不佩服袁彬,他可真是一個堅強的好青年,即便再這樣的情況之下,學習還是一直保持著不錯的狀態,連曾竹林也不住口地讚他用功,進步很快。大抵真的也隻有在逆境之中的人方能寫出好文章來,比如說杜甫、李白還有蘇軾等等,都是在逆境之中方能寫出人生之道來。所以我一直說人生之道便是無能為力的排解之言。


    這一聲誇獎繼而也成為了袁彬備受排擠的理由,你想,這自古文人相自輕,何況還是一個不如自己的人被誇獎,能不招人嫉妒嗎?這種事情多半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的,事實也果然是這樣的。


    當日,曾竹林便吩咐各位學子就“責難於君謂之恭”做一篇文章上來,袁彬做功課一直到了深夜,逐字逐句都是反複斟酌了很久,同門師兄弟多半都已經睡了,但袁彬還在研究自己的文章。可見他是真的認真。


    第二日上午,曾竹林一開課便拿出了袁彬的文章,“袁彬,你給我站起來!”


    那聲音真是沉得嚇人,便是沉悶的夏日裏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袁彬站了起來,曾竹林便將卷子狠狠丟到了他的頭上,“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寫得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袁彬被砸得偏過頭去,然後便蹲下身子顫抖著手將那卷子從地上拾了起來,他不解,從那卷子的第一句開始看。


    “世人皆謂孔子為聖,獨餘一直為賊,孔儒之道亦為之賊道。”


    再下一段,“仁者之道,豈獨愛人可以,孔言誤人甚矣!”


    再一頁頁看過去,“責難於君主是為賊,孔責難於君,是為賊也。”


    “賊之言而多言,賊之道而多道,世人之愚也!”


    “既為賊而賊言不若棄置。”


    袁彬的臉色便一點點白了下去。


    “這,這不是……不是我寫的!”


    “你還敢狡辯!”曾竹林忍不住高聲打斷了袁彬的話,他那有幾分花白的胡子都在顫抖,可見他有多生氣,“昨日我方才在你的師兄師弟麵前誇了你幾句,你便尾巴翹到天上去了是吧!今日給我寫的是什麽東西,那麽多年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出口?”曾竹林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語氣一句比一句重。而袁彬的臉色更是一點一點地沉下去,他餘光瞥到了張衡那幸災樂禍的表情,瞬間便明白了。


    他的卷子被張衡給換掉了。


    “你給我出去跪在前堂的道上,好好地背一百次聖人之言,不背完不許起來。若往後還敢生出那不該有的大逆不道的心思來,你就立刻給我滾出去!”曾竹林的聲音震得整個屋子都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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