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何歡你等等!”夏蒼穹全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何歡居然能跑得那麽快,拚盡全力追了半晌才算拉近了距離,趁著山道轉彎的機會縱身一躍攔在他麵前,“你……你到底要去哪兒?我說了這山路上有*陣,你難道沒聽見啊?”


    “我學過八卦*陣的解法,不會迷路的。”何歡趕忙後退一步扭開頭,聲音微微哽咽,“你不要跟著我。”


    夏蒼穹愣了一愣,忍不住湊過頭去看個仔細:“喂,你該不是在哭吧?”


    何歡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我沒哭!”


    “看這下巴上的水滴,難道剛才下過雨不成?”夏蒼穹立刻戳穿了他企圖維護自尊的掩護:“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哭啼啼太沒出息了。”


    “我沒哭!”


    夏蒼穹隻覺得一道寒氣襲向麵門,連忙側身跳開三四步,還沒站定何歡又已經手執玉笛攻了過來,縱然六七歲孩子的花拳繡腿上不得台麵,可何歡的一招一式都擺得頗有架勢,居然叫自詡打遍清夜江十八村從三歲到十歲一概無敵手的夏蒼穹都躲得異常狼狽:“喂!沒哭就沒哭,你那麽凶幹什麽?”


    何歡完全不答腔,手上的招式連環不絕,竟然使出了十來招還能絲毫不亂。


    “你功夫不錯呀!”夏蒼穹小心的躲閃著他的攻勢,心中暗自讚歎,就連一支笛子也能使出刀劍的氣勢,平日裏見慣了孩童們滾地廝打,如今他夏蒼穹才算是遇上了平生第一個對手。唉,隻可惜何歡是未來妹夫,既不能弄傷他,還不能被他弄傷。


    “出手啊!你為什麽還不出手!你……”任憑何歡的招式再精奇,要是連衣角都摸不到也是白搭。一連舞出二十七招之後他終於力衰氣竭,隻好停手撐著路邊的大樹喘粗氣。


    “這大熱天的陪你練招可不容易啊。”夏蒼穹扯著袖子給自己扇風,“好受些了?”


    何歡將臉埋進臂彎有氣無力的回答:“嗯。”


    “別生雲染的氣,她還小。”


    “不,我是生自己的氣。爹爹那麽重視和破月莊的聯姻,可雲染那麽討厭我,爹爹一定會很失望的。”


    “哦,懂了。你不喜歡雲染?”


    “雲染很好……是我不討人喜歡。”何歡的聲音又開始有些哽咽,“我一出生娘就沒了……就連爹爹都不喜歡我,可我又能怎麽辦呢?”


    “話不能這麽說,這世上總會有人喜歡你……”


    “不用安慰我,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好吧。”背後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夏蒼穹走得倒是幹淨利落。


    “沒用!你真沒用!”何歡咬緊嘴唇,抬起拳頭照著樹幹就是兩拳,小小的拳頭頓時紅通通的沁出血絲來。


    “嫌樹沒用你就要揍樹,嫌石頭沒用你要啃石頭麽?”樹頂花枝沙沙亂響,飄下幾個無辜的花瓣。


    何歡抬頭,隻見夏蒼穹自樹頂靈巧的縱躍而下,驚詫間一朵粉色芙蓉插到鬢邊。


    “你那麽想和破月山莊聯姻,幹脆嫁給我好了。”


    夏蒼穹背靠在火紅花樹笑得陽光燦爛,右邊的嘴角翹得很高,眼眸中滿是狡黠的逗弄神色。


    “夏蒼穹!受死!”粉色芙蓉被重重的拋在地上,何歡怒不可遏舉笛就打。


    “我是在開解你,怎麽反倒生氣了?你不是說沒人喜歡你,算我一個不行啊?”夏蒼穹無奈的躲閃著,不期然間忽然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似乎本來就腳步虛浮,輕輕一撞就癱倒在地上。夏蒼穹剛想去扶,卻被何歡搶先攔住:“別靠近,這個人身上有邪氣,隻怕是妖孽。”


    “邪氣?光天化日的哪兒來的邪氣哪兒來的妖……”等到那人抬頭,夏蒼穹立時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是挺邪的。”


    雜亂的發絲當中赫然是一張慘白且布滿屍斑的臉,皮膚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努力的跳突著想要突破麵皮衝出來,弄得整張臉就似水波一般此起彼伏,五官就似溶蠟狀慢慢淌了下來,半睜半閉沒有生氣的眼孔麗一片灰白,竟然沒有瞳仁!


    “少……少爺……跑……快跑……”


    “小巧!”即使五官都變了形,夏蒼穹還是能分辨出那就是自小陪在雲染身邊的丫鬟小巧!


    “跑……快跑……”小巧的身體也像是正在飛速燃燒的蠟燭一般漸漸變形坍塌,艱難的超前挪了兩步之後便整個癱了下去。


    “小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發生什麽事了!”夏蒼穹一時間顧不得想太多,趕忙伸手去扶,誰知才觸到小巧,那付皮囊竟像被針紮破的羊皮水囊一般炸裂開來,古怪的綠色小蟲蜂擁而出,劈裏啪啦散落一地。


    “哪來的邪門蟲子!我呸!”夏蒼穹飛快的拍打著沾上衣服的綠色小蟲,“小巧不是去了小王莊趕集嗎,怎麽會弄成這樣?”


    “情況不妙,我們還是先回破月莊把這件事告訴爹爹他們吧。”


    “好!”夏蒼穹跑了兩步之後陡然站住,“不好!雲染還在河邊!”


    何歡跟著一愣:“那我去找她,你去山上報訊!”


    “不,你上山,我去找雲染!”


    “小哥,你急慌慌跑什麽?”山腳的岔道邊坐著個穿豔紅長裙的女子,才見夏蒼穹便笑吟吟的朝他招手。


    雖然不知破月山莊一脈的法術究竟師承何處,夏蒼穹自小也從爹爹那兒見識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他知道這個女子的出現非比尋常,看都不看她一眼便直接跑上了岔道。


    “好沒禮貌,大人招呼也不搭理。”那女子居然沒有阻攔,徑自跟在他身後朝河邊緩緩走去,“算了,我可要回小王莊去了。”


    夏蒼穹回頭見她手腕上挎著個竹簍,看來還真是尋常人家,立刻扭頭攔住她:“你不能去小王莊!”


    “咦?為什麽?”剛才匆匆一瞥隻覺得那女子美得不像人,可靠近了看她的麵相卻黝黑粗陋,看來和尋常農婦無異,隻是不知哪兒來的那身華麗的紅色綾綃。


    “小王莊有妖怪!”


    “妖怪?”女子笑得前仰後合,“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興說謊,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妖怪。”


    “真的!我家的丫鬟就被妖怪害了!”夏蒼穹伸開雙手不讓她繼續朝前走,“你相信我,千萬不要過去!”


    “如果真有妖怪你幹嘛還往那邊去呢?”女子搖頭推開他的胳膊,“別鬧了,天色漸晚,再不回家要叫家人擔心了。趕快讓開,就算有妖怪也是我自己倒黴,絕不怨你。”


    “不!”夏蒼穹緊緊扯著她的袖子不鬆手:“爹爹說不能見死不救,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這孩子……”女子無奈的歎了口氣,“如果小王莊真有妖怪,你難道不害怕嗎?”


    “我妹妹在河邊,我必須去找她,但你不能去!答應我!”


    “好,你別急,我不去就是了。”女子緩緩蹲□子捧起他的臉蛋:“真是個好孩子。”


    夏蒼穹望向她眼睛的一刹那魂魄就像被吸了去,隻能傻傻的望著她。明明是農婦的模樣,可她笑起來的那一瞬間卻仿佛遍山的桃花都開成荼靡,美得叫人喘不過氣。夏蒼穹揉了揉眼睛,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就像水中的倒影不斷動蕩,一眼絕美,一眼卻又變得平常。


    “真是一張漂亮的臉蛋,把它借我好嗎?”女子笑起來的聲音就像熱化了的麥芽糖似的甜膩。


    “原來那些臭蟲和怪物都是你搞的鬼!妖怪!放開我!”夏蒼穹被那笑聲嚇得回了神,立刻重重的將她推開,跳開的同時從腰上抽出匕首飛快的刺向她的臉。


    女子不閃不避,硬用臉蛋受了這一刀。隻聽得咯的一聲輕響,匕首就像撞上了堅硬的石塊,刹那間火花迸濺,夏蒼穹驚詫之下還來不及換招就又被那女子扣住了脖子。


    一刀過去,夏蒼穹這才看清那女子上半邊臉覆蓋著一個蛋殼似的麵具,恰如鏡麵一般幻化著各種不同的人臉和表情,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你到底是什麽妖怪!”


    “哎呀,人家怎麽會是妖怪呢?”女人陰測測的語氣加上懷春般的怨懟直惹得人雞皮疙瘩亂冒,“你見過這麽漂亮的妖怪麽?”


    “你放開我!放開我!”夏蒼穹打定了主意不聽這女人說話,隻顧拚命的掙紮。


    “小孩子的臉還沒長足,是沒多少看頭。”女子纖細的手指滑過夏蒼穹的頸項,如初露滑過葉片一般溫柔,“不如先帶回去養大了再剝下你的臉,好不好?”


    “等一下!你殺我可以,但是先告訴我……我妹妹……我妹妹是不是也在你手上?”夏蒼穹滿心憂急愧疚,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妹妹的安危。


    “殺的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哪個是你妹妹?”


    “你怎麽能不記得!怎麽能不記得!她之前就坐在河邊……穿粉色衣服的……”


    “哦,那個啊,被我吃了。”女人捂著嘴吃吃的笑著,“小女孩細皮嫩肉,不用油鹽也自有一番滋味。”


    夏蒼穹陡然瞪大雙眼:“你!你說謊!你怎麽可能吃人呢!”


    “你不是說我是妖怪麽?妖怪不吃人又能吃什麽?”女子顯然十分滿意他此時的反應。


    “死妖怪,臭妖怪,你還我妹妹!你還我妹妹!”夏蒼穹到底還是孩子,甫然聽說這樣的噩耗,頓時眼淚都快下來了。


    “臭小子,哭什麽哭,當心別弄髒了姐姐的衣服!”女子重重的一捏他的頸骨。


    隻聽得哢啦哢啦幾聲脆響,夏蒼穹疼得翻白眼,直接去鬼門關走了一圈。


    “姽嫿,鬼王的轎子來了,還不迎接?”斜裏飄出一黑一白兩個影子,行動完全相同,就連語氣和神態也是一模一樣,飛到跟前的瞬間忽然重合在一起,居然有一正一反兩個身子,兩張死人般鐵青的臉。


    “哼,知道了。”被叫做姽嫿的女人不悅的駁了一句,“黑白骨,迎接鬼王自是我的事,哪還用得著你吆喝?”


    “你們又爭什麽?”


    半空裏響起的聲音猶如炸雷,姽嫿與黑白骨連忙朝江邊跪下,齊聲道:“恭迎鬼王聖駕!”


    夏蒼穹努力抬起頭來朝那邊張望,一個紅點從遠處飛快的接近,等到近了才看出是一頂華麗的豔紅步輦,四麵的紗帷在風裏呼啦啦的招展,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在豔陽之下肆意的燃燒。步輦四角墜著古怪的灰白色鈴鐺,隨風搖晃時發出骨頭相擊的低沉聲響,兩根橫杆之下分明沒有人托舉,那頂步輦卻就那麽輕飄飄的浮在離地三尺高的地方。


    “鬼王,姽……姽嫿失職,我現在就上山,現在就去……”姽嫿勒住夏蒼穹的胳膊微微發顫。


    “姽嫿,你抓了個小孩?咳咳……”


    步輦裏傳出的聲音像風過雲動落花撲窗般溫和淡漠,淡得聽不出絲毫感情,隻是語聲青蔥恍若少年,每一陣咳嗽聲都帶著輕輕的喘息,好像真的病得不輕。


    “你叫什麽名字?”炸雷過後聽到這樣的聲音落差真是太大了。


    “你要我的名字幹什麽?”夏蒼穹啞著嗓子惡狠狠的叫著,“你還嫌這麽殺了我太便宜,準備要了名字拿妖術折磨我?放開我!你們是鬼還是妖怪!”他以前就聽說名字與人的靈魂相係,如果讓別有用心者得到,便可以利用名字來下蠱或者詛咒。


    步輦中的人輕輕笑出聲來:“姽嫿,放開他。”


    “是,鬼王。”姽嫿果然乖乖的放了手。


    鬼王?夏蒼穹揉著疼痛的頸骨忍不住有些好奇,這個鬼王怎麽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


    風微微撩起豔紅紗帷,步輦掀開的瞬間露出的居然是一雙雪白豐腴的光腳,十個指甲和腳背上都用深紫色的花汁描畫了超度亡者的經文。


    不用看見全身,光憑他的聲音和這雙腳便足以斷定他是個很漂亮的人,可姽嫿和黑白骨都那麽怕他,他肯定是更加可怕的妖怪。


    “我不是妖也不是鬼,更不會用妖術害你。”鬼王就像會讀心術似的直接說出了他的想法,把夏蒼穹嚇了一跳。


    “這樣不公平!誰能保證你不會害我?咱們做個交易好了,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夏蒼穹腦中靈光一現,隻要知道對方先說出名字就好,如果掌握了先機,就是最厲害的巫蠱師都不敢輕舉妄動。


    “倪戩。”鬼王回答得非常爽快。


    “鬼王倪戩?”夏蒼穹賊笑出聲,雙手比作茶壺狀:“哇哈哈哈你中計了!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看你還能拿我奈何!我勸你最好放了我,我爹爹可是很厲害的,專門對付你們這些妖怪!如果你們乖乖放了我的話我還可以為你們求求情,好歹留個魂魄,不至於煙消雲散!哇哈哈哈……”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鬼王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夏蒼穹氣勢萬千的笑聲頓時走了音。


    “可……可以。我……我叫夏蒼穹。”


    “你姓夏?夏青城是你什麽人?”


    “啊!原來你也聽過我爹爹的名號啊!”夏蒼穹說話立刻有了底氣:“對,我爹爹就是夏青城!破月莊主夏青城!還有方界山主也在家裏做客!怎麽樣?怕了吧?”


    “原來夏青城是你爹爹。好,我放了你。”鬼王的笑聲還是那麽好聽,“姽嫿,隨我回去。”


    夏蒼穹順勢抱住姽嫿的腿:“等等!先把我妹妹還來!”


    “吃都吃了,拿什麽還你!”姽嫿毫不留情提腳就踹,想不到她看起來弱不禁風,出手的力道居然大得驚人,愣是將他踢得向外橫飛而去,直到撞上路旁的古鬆才滾落到了地上。


    夏蒼穹忍著胸口和右腿的劇痛拚盡全力撲回姽嫿身邊:“你還我妹妹!除非我死了,否則……否則你別想走!”


    “鬼王放你一條生路,你倒自己朝死路上闖!好,那我就賞你個痛快!”


    “姽嫿,住手。”倪戩輕聲道,“夏蒼穹,你信不信我?”


    夏蒼穹搖搖頭,片刻之後又點點頭。


    “我們不是妖怪,更不啖食人肉,你妹妹必定完好無損,卻不在姽嫿手上。她是我的下屬,自然知曉她的一舉一動。”


    “我憑什麽信你?”


    “你憑什麽不信我?”倪戩的聲音淡得聽不出絲毫感情。


    “好吧!信你一次!告辭!”夏蒼穹撐起身體一瘸一拐的順著要朝河邊去。


    “夏蒼穹,你此刻應該先回家了。替我捎個信兒給你爹爹……”倪戩極其悅耳的笑聲合著黃昏蕭索的風聲遠遠的飄來,“倪戩回來找他複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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